第117節(jié)
對于趙香川而言,也是如此——一個甚至沒有能力自保的人,得到了足以顛覆這個世界的秘密。如果這個秘密掌握在強者手中,可以呼風喚雨、改變這個世界的格局。但是趙香川做不到,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永遠地舍棄這個秘密,只可惜他連這點都做不到。 這一章,本作最大的秘密揭曉了——正如各位所猜測的那樣,所謂的成仙只是一個陰謀。而成仙的名額,實際上掌握在凡人利益集團的手中。你以為你跳出了人間,其實你一直在同類的暗算之中。簡單地說:人生就是安排。 “記憶”則是貫穿這個故事始終的另一條重要線索——人的七魄可以儲存記憶,人死之后會開始失去記憶,五仙教的香窺能夠讀取死人的記憶,黃金樹能夠奪取人的記憶,而花間堂讀取活人記憶的術法被中原視為禁術?!坝洃洝边@個意向,在本文中指代的其實是“自我”。人們在努力保留、隱藏著自我,又在努力奪取著、挽留著別人的自我??刂婆c掙扎,是不斷重復的無解的難題。 然后,商無庸同學有話要說: 商無庸:我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個故事里最變態(tài)的控制狂,萬萬沒想到,李如海才是最變態(tài)的。 懷遠在一邊默默點頭。 第119章 玉清真王之心 屋內(nèi)只余下兩人。鳳章君伸手摸摸練朱弦的額頭:“感覺怎么樣?” 練朱弦動了動肩膀,示意鳳章君將目光移向傷處,紅腫已經(jīng)消退,傷口全部結痂。他奇妙的體質再度發(fā)揮了作用。 “沒事了?!彼址磫?,“你呢?” “我也還好。”鳳章君笑笑,又看向自己的頭上:“……只是這外表恐怕變不回去了,你可別嫌棄?!?/br> 練朱弦將手伸向鳳章君,先是摸了摸他那銀白色的發(fā)綹,然后沿著帶有明顯妖紋的脖頸一路向上直到臉頰,轉向那雙金色的眼眸。 “現(xiàn)在這樣有什么不好的?無論有多少人,我都可以立刻找到你。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都是我最愛的人。” 二人視線相交,不免又是情愫綿綿。然而時機畢竟不宜,練朱弦舔了舔嘴唇,勉強將話題引向正常方向。 “所以,剛才在云蒼峰上,我們遇見的那個怪物是……” “那是我的舅父,云華仙尊……是我親手殺死了他?!?/br> 盡管悲傷,但鳳章君并不隱瞞:“如果我的推測沒錯,當初我們拿到巫女內(nèi)丹、從云蒼前往西仙源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人盯上了。有人暗中跟隨我們進了西仙源,搶在左彥葉之前帶走了葉皓的遺體,送到云蒼思過樓。而前些日子送入樓內(nèi)的動物,就是為了摸清楚尸毒的效用。如今,云華仙尊和另兩個云蒼高手感染尸毒,兇手趕在這個節(jié)點上作案,想必是為了阻止云華仙尊出關……那幕后主使之人……” 說到這里,他一時語塞,內(nèi)心糾結。 “那人,應該就是春梧君罷。” 練朱弦替他說出了那個名字,“趙香川提到的‘與大司命、李如海密謀之人’里頭,應該也有春梧君。他們這些中原的名門權貴,暗中勾結,以得道成仙做為誘餌,實則鏟除異己……其實我還有一個猜測——得到葉皓遺體的不止是云蒼派??峙逻@陣子中原出的各種亂子,有不少也與尸毒有關。” “你是說,我?guī)煾笩捴瞥鰜韴髲湍切┤说亩綻`藥,反倒被他們拿來制造混亂、毒害他人?” “我也只是如此推測,并無實證?!?/br> 未竟之言過于殘忍,見鳳章君面色鐵青,練朱弦干脆主動改變了話題:“那接下來該怎么辦?云蒼肯定還在大肆搜捕你的下落,他們甚至可能倒打一耙,會對東仙源等門派說,是我們藏匿葉皓尸首,對仙尊下毒?!?/br> “的確有這種可能?!兵P章君以手附額,“我如今這般面貌,怕是不方便直接出面解釋。不過,我與余掌門素來交好,她未必會聽信春梧君的一家之言?!?/br> 練朱弦并不否認鳳章君的判斷,卻提出了另一種可能:“剛才趙香川臨走之前,說春梧君也在考慮討伐法宗。余掌門可能不會相信是你害了云華仙尊,但是如果春梧君提議共同討伐法宗,她恐怕不會拒絕……但如果真是這樣,阿晴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目前應該不至于?!兵P章君理智分析道:“李天權是余蝶影的子侄,燕英也是東仙源備受器重的年輕一輩。有他們兩個在,子晴不會有事。倒是我們應該盡快想些辦法,將真相公之于眾,以免春梧君在討伐了法宗之后,又將矛頭重新指向五仙教。” 這倒是提醒了練朱弦:“春梧君想要討伐法宗。所以,他和妙玄子勢必兩立。如今,妙玄子在地下靈脈cao縱石人,無論用意為何,肯定是以春梧君為首的那群人所不愿意看見的?!?/br> “我們?nèi)フ颐钚??!兵P章君做出了決定,“能夠與云蒼抗衡的,只有法宗。找到妙玄子,一切才有可能得到最終的解釋?!?/br> “好,聽你的?!?/br> 練朱弦點了點頭,卻又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還是鳳章君湊過去主動問:“你是不是還有話想說?” “倒也不是什么要緊事?!本氈煜颐銖娦α艘恍?,換了種試探的語氣:“如果……我是說如果,所有的一切最終都塵埃落定了,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鳳章君垂下眼簾尋思了片刻,然后溫柔微笑:“說實話,還沒想過。真到那時候……不如就由你說了算吧?!?/br> ———— 長夜轉瞬即逝,窗外響起了啁啾的鳥鳴??紤]到白天人多眼雜,不宜出行,兩人便干脆蟄伏在房內(nèi),只由練朱弦差遣些蛇蟲鼠蟻出去站崗放哨,這一天倒也過得無事太平。 直到日暮西山之后,夜色逐漸籠罩了天地。二人這才悄無聲息地出了門,離開小鎮(zhèn)。 今夜?jié)庠茻o月,曠野之上一片漆黑,只是偶爾能看見螢火蟲從枯草叢中飛出,倏忽間又消失不見。 鳳章君首先放飛了幾只紙鳥,將這邊遭遇的情況簡單轉述給玄桐以及林子晴知曉。而后,鳳闕劍輕鳴一聲,帶著兩道頎長的身影躍上了半空。 顧慮著練朱弦傷勢初愈,鳳章君敞開外袍將他攏入懷中。而練朱弦也反手將他摟住。兩個人彼此對視一眼,仿佛同時下定了什么決心,一同望向西南。 —— 柳泉城郊西北十余里,群山如冢,朽木相撐,泉流枯涸,鳥獸希聲??罩须[隱透著一股肅殺死氣。 借著頭頂微弱的星光,鳳闕劍翻過重重峰巒。鳳章君輕輕拍了拍縮在自己懷中小憩的愛人,提醒他前方便是法宗地界。 只見三山環(huán)抱的谷底秘境中,赫然現(xiàn)出一座漆黑城池,塔閣兀立、鴉檐飛翹,檐下冷光點點,隱約還可聽見招魂銅鈴聲聲,如咽如訴。 如同中原其他門派一樣,法宗城內(nèi)亦禁絕神行之術。鳳章君cao控著鳳闕劍一路緩慢下行,不一會兒便看見南城門外有一片異常亮光。 “那個人……好像是顧煙藍?” 練朱弦首先注意到了,那片光亮似乎是一小支法宗的行列。為首之人黑發(fā)黑袍,坐在一匹白得有些飄渺的馬匹之上——正是前些日子領了天魔劫火之刑的顧煙藍。 “此時此刻,派顧煙藍守在門外,等的除了我們還能有誰?!兵P章君道,“過去看看罷。” 說話間,鳳闕劍已然穩(wěn)穩(wěn)落在南城門外,只見那城門敦實厚重,甚至更勝過東仙源的未央城,而且城外還圍繞著一圈死水,能夠看出水池有法陣隱隱發(fā)亮。 城門前的小橋之上,顧煙藍見遠客已至,便迤然下馬,抱拳施禮:“鳳章君、練護法,宗主早已算到二位今夜會來,命我在此恭候多時?!?/br> “哦?”事已至此,鳳章君也不再避諱自己的形貌,大方展示在顧煙藍的面前:“那么他也知道云蒼峰上發(fā)生的事了?” 顧煙藍依舊恭敬道:“但凡中原之事,沒有什么是宗主所不知道的。即便中原之外,宗主也是算無遺漏。二位,請吧。” 言畢,立刻就有兩名法宗中人牽著馬匹上前——那竟是兩匹若虛若實、隱約可以看見骨骼的靈駒,高健輕盈,絕非凡俗馬匹所能相較。 二人分別上了馬,跟隨顧煙藍進入法宗祖庭。 他們沿著縱貫南北的平坦直道前進,地面鋪著黑沙黑石,沿途俱是造型詭譎的黑漆樓閣,渾厚古舊、死氣懨懨。若不是偶爾還能看見幾星燈光、幾隊巡兵,否則簡直就和墳地沒什么兩樣。 回想起鳳章君年少時的悲慘往事,練朱弦不禁偷偷留意身邊人的表情——鳳章君沉穩(wěn)依舊,但那微蹙的眉心與緊抿的唇角間依舊留有警惕。 彼此都騎在馬上,相隔總有一些距離,練朱弦不知如何安撫對方。他想了想,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與顧煙藍攀談起來。 “我看見城里有些地方堆著木材石塊,莫非是要進行修繕?” 顧煙藍倒也沒有敷衍:“法宗雖名為宗派,但大若城池,其中不少建筑均已老舊,翻新修繕自然是常有的事。而且城內(nèi)機關甚多,還請二位緊跟在下,不要走散才好。” 練朱弦又試探:“你可還認得我們?” “不記得。我是憑借衣著容貌來判斷二位身份的?!鳖櫉熕{答得平靜:“不過,想必以前應該是認得的罷。否則宗主也不會讓我來接引二位貴客?!?/br> 練朱弦追問:“你難道不好奇?” “不好奇?!鳖櫉熕{搖頭,“既然忘了,便有忘了的道理。在下此刻內(nèi)心平靜滿足,并不期盼更多。有些時候,少就是多,得到也是失去。守住今日便已足矣?!?/br> 練朱弦點頭:“倒也是,受教了。” 說著,他又去看鳳章君,發(fā)現(xiàn)鳳章君也正朝著這邊看來,目光溫和,眉宇之間的愁緒已然退卻。 法宗靈駒腳程飛快,轉眼間三人便已穿過漆黑昏暗的城池,卻在氣勢恢宏的法宗正殿前拐了一道彎,徑直往西北方向、荒涼僻靜的園囿而去。 練朱弦與鳳章君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隱約有了些預感。 果不其然,他們很快就被帶到一處類似于采石場的寬闊空地前。只見光禿禿的巖地之上,五色引魂幡排布出了迷宮般的巨大法陣。似乎是依著從后往前的順序,每一面幡旗上都有符紋隱隱發(fā)光,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正在被默默地傳遞著。 “這里是什么地方?!本氈煜夜室庀蝾櫉熕{打聽。 “說實話,我并不知道?!鳖櫉熕{搖頭,“我只是受宗主之命在里頭做些雜事……對了,前些日子我還在里頭遇見了三位有趣的人物。宗主說,似乎是二位的朋友?!?/br> 那三個家伙果然被妙玄子看穿了,練朱弦默默苦笑,又問:“那我們現(xiàn)在是要去做什么、去見誰——這你總該知道的吧?” 顧煙藍道:“還請二位隨我來,宗主就在洞中等候?!?/br> 二人于是跟著顧煙藍,沿引魂幡排成的陣列快步前進,不過多時便來到了山腳。果不其然,正是通往地下靈脈的入口處。 —— 地下洞xue中的狀況,大致與李天權等人早先的描述一致。洞口外的那些引魂幡中所傳遞的,都是法宗從各處揆集來的魂魄。在幽暗的地下洞xue中,法宗利用一種粗淺的咒術將魂魄灌注進入石人體內(nèi),從而制造出無數(shù)能夠活動的“活俑”。 對于石人的來歷,顧煙藍倒也給出了解釋—— “宗主說,這些石人都是玉清真王生前留下的。傳說當年玉清真王離開天界之后,遍訪天下名山大川,最后來到這處靈脈所在。他利用這里的石土制造了無數(shù)沒有面目的石人,就是為了不斷嘗試,仿效當年古神造人的術法,為一個魂魄創(chuàng)造出新的rou身?!?/br> “……嘗試,創(chuàng)造rou身?” 跟隨在他身后的練朱弦腳步微滯,頓時悟出了什么,將目光朝鳳章君撇去。 正巧,鳳章君也在注視著他,顯然再度想到了一起去。 走在前面的顧煙藍發(fā)覺身后突然安靜,也回過頭來:“二位有什么問題?” “沒事?!兵P章君搖頭,又問:“那玉清真王后來成功沒有?” “不知道。”顧煙藍看向道旁那些尚未使用過的石人,“我只是聽說,不久之后玉清真王就死去了??墒且运哪芰?,本應再活很多很多年的罷?!?/br> 說完這句話,三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顧煙藍領著二人又穿過了好幾個洞廳,在他們的周圍,已經(jīng)被賦予了魂魄之力的石人們也逐漸匯成了河流。 練朱弦默默地做了個比較——所有這個石人,雖然既沒有五官也沒有頭發(fā),但是單看身高與體型,確實與自己極為相仿。 難道說,玉清當年還真是想要復活太素?而那也就是說,天人交戰(zhàn)之后,太素的魂魄依舊落在了玉清手上…… 他剛想到這里,只聽前面?zhèn)鱽硪魂嚠愴憽鄬ΚM窄的地下走廊已經(jīng)到了盡頭,前方是一座寬敞到有些不可思議的巨大洞xue,林立著高低錯落的粗大石峰。 毫無疑問,這里就是阿晴他們詳細描述過的“洞廳”了。 顧煙藍腳步不停,領著鳳章君與練朱弦在熙熙攘攘的石人之間穿行,很快就在一座不算太高的石峰前停下腳步。 他用手指了指頭頂遠處:“二位可以從此處繼續(xù)上行,宗主就在最高的那座石峰上等候。宗內(nèi)諸事繁雜,請恕在下失陪。”言畢又低頭施禮,接著便轉頭離去了。 練朱弦抬頭觀察面前的這座石峰,除去頂部較為平坦之外,再無其他特別之處,唯獨在崖邊架著一座古舊懸橋,與另一座更高的石峰相連。 二人踩著懸橋走了過去,發(fā)現(xiàn)這第二座石峰頂部要寬敞許多,甚至還聳立著一座半傾圮的破舊石屋。透過黑黢黢的門洞,隱約可以看見里頭還有一些東倒西歪的容器與木架,顯得雜亂不堪。 “這里像是庫房?!兵P章君做出了推測,他感覺與殷山上師父用來存放天材地寶的房間有些相似,或許殷山上的部分寶貝,原本就屬于這里。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找到妙玄子,他們并沒有對廢屋做太多關注。拐過一個小彎,又是一道懸橋出現(xiàn),指向更高的石峰。 接下去,他們又經(jīng)過了七八座石峰,幾乎每一座峰頂都有建筑。有幾間顯然是庫房、還有一些則是丹房和書庫。 若是剛才顧煙藍所言非虛,那么玉清真王應該曾經(jīng)在此隱居,專心致志地研究著再造太素rou身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