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他開始努力回想那些自己平日里看見的尋常情侶——五仙教內的有情人們,好像都會在藥園里種下一棵情花,偶爾還會交換彼此豢養(yǎng)的蛇蝎、甚至是在彼此的身上紋下對方的名字……不過這些看起來都不能適用在鳳章君的身上。 對了!練朱弦又想起了一條——那些情侶們總喜歡膩味在一起,白天黑夜地窸窸窣窣,仿佛有著說不完的體己話。對此彼此的興趣、偏好更是如數(shù)家珍。自己與鳳章君之間明顯就是缺了這個,缺了百年的相知相守,缺了溝通和彼此間才能知道的一些小情趣。 可是這些“體己話”又該從何說起? 練朱弦思前想后,忽然間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謝謝你?!彼蝗豢聪蝤P章君,沒頭沒腦地致謝。 鳳章君自然一頭霧水:“……為何謝我?” “謝你當年救我。” 練朱弦主動坐得離他近了些,愈發(fā)顯得溫順可愛:“一眨眼都過去百多年了,可那天晚上的事,對我而言卻好像還是昨天……” “那天?”鳳章君重復著這個詞,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說——” “是啊。”練朱弦點了點頭,將目光望向藤花深濃之處,“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你扶著我一起躲在破廟的供桌下面。我們一起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出現(xiàn)在門外的夜游神。你雖然也害怕,卻一刻都沒有落下過我……要不是有你,我恐怕早就已經(jīng)死在那幫人販子的rou鍋里頭了?!?/br> 見他又回憶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鳳章君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頭發(fā),柔聲安撫:“你不也一樣舍命救過我?若不是你識得路邊的藥草,還采來為我治傷,今日的我恐怕也已經(jīng)輪回過幾世了罷?!?/br> 練朱弦微微側過臉頰,溫順地貼著他的掌心:“其實,那天之后,我一直都很想要來找你。但一開始是因為太小、沒本事,后來入了五仙教,又被門規(guī)約束著,少與中原來往……不過這一百年來,我時常留意打聽你的消息?!?/br> 說到這里,他突然嘆了一口氣:“不過,你應該還不太清楚我的事吧?” “你是這么認為的?” 鳳章君似乎欲言又止,但片刻之后,他還是給出了一個令練朱弦意外的答案。 “……其實我重歸大焱宮廷之后,就一直與玄桐保持聯(lián)系。這些年從未中斷過。有關于你的事,玄桐當然全都在書信里說給我聽了。那時的你已經(jīng)入了五仙教,開始養(yǎng)第一株情花,被小蛇和蜘蛛咬過,后來又學會了煉蠱,還有你第一次出谷巡山,第一次降伏山妖……所有這些我全都知道,一樣都沒落下?!?/br> “你和玄桐師兄串通起來瞞著我?!”練朱弦頓時詫異地瞪著他:“為什么?!” “因為,我們怕你會來找我?!?/br> 鳳章君深吸一口氣,目光中滿是從過去回憶起的無奈,“當初我將玉佩留給你,的確是希望你能夠來找我。我原以為,以我皇子的身份,無論如何都能讓你過得更好??珊髞砦也琶靼祝瑹o論是朝堂還是后來的云蒼,都不是什么易相與的地方。我就連自保都不容易,又如何能夸下海口來保你?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br> 練朱弦頓時回想起了碧蓉郡主母女二人的悲傷往事,心中頓時酸楚起來,也完全能夠理解鳳章君的無奈。 只是他又追問:“所以,這次是不是你讓玄桐師兄派我來云蒼參加法會的?那怎么又愿意見我了,嗯?” 鳳章君輕輕長出了一口氣:“時移世易,如今我已遠離大焱朝廷,在中原修真界的根基也較為穩(wěn)定。這些年來,玄桐一直都在與我暗中商議兩派和解的可能性,他似乎覺得這是五仙教的必由之路。如今時機已然成熟,況且……” 話說到一半,鳳章君又遇上一個小小的猶豫,但最終還是坦白,“況且,年前在南詔皇宮的花園里,玄桐故意安排我遠遠地見過你一面,一見……難忘。” 一見難忘?! 練朱弦因為這普普通通、卻又無比悅耳的四個字而陡然振奮起來。 他也隱約記得那次南詔宮廷里的法會,還有那個繁花盛開的庭院。當時他也聽說云蒼首座前來與會,卻苦于一直被皇室家眷糾纏著,沒能找到脫身一會的時機。 卻沒想到,原來鳳章君已經(jīng)偷偷地找過他。 得意洋洋的興奮勁兒簡直如漲潮一般蜂擁而來,可練朱弦還是努力壓抑著,甚至故意裝出不滿意的模樣:“那你還裝作不認識我?還神神叨叨地對我說什么‘沒有仙骨的蠢物、成不了才’之類的奇怪話!搞得我還以為你根本就不記得我了!” 鳳章君揉著他的肩頭:“那是因為隔墻有耳。云蒼峰上暗流涌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忘塵居外面布有結界,為的就是避免被人窺探。” 練朱弦追問:“暗流涌動,指得是老仙君、春梧君還是凌霄閣主那一幫人?” 然而鳳章君卻只搖頭:“你從我這兒聽到得越多,麻煩就越大。你只消記住,云蒼峰上除我之外,再不要與任何人深交,即便日后有人主動討好、逢迎你,也不要動搖?!?/br> “……” 說實話,練朱弦是不滿意這種搪塞的。但他也隱約明白,鳳章君肩上的重量應該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有些事,不說并不能代表不信任,只是不想將風險分攤給重要的人。 可他還是以溫和而又堅定的目光看向鳳章君:“我不會強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但如果你還想補上那個道侶印的話,就別總想著把最完美的一面對著我。我會為了不被你信賴而感到難過的……” 鳳章君的眉心突地一顫,仿佛心里有什么頑固而又堅韌的東西,被狠狠地撬動了。 他順勢將練朱弦摟得更緊了一些,仿佛得到了什么貴重的至寶。 “你說得對,我會努力,試著多依賴你一點?!?/br> 說著,他在練朱弦的頭頂上落下幾個輕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低頭從乾坤囊里取出了一個什么東西,攥在手心里朝練朱弦伸過來。 “給?!?/br> 練朱弦同樣攤開手心去接,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琉璃質地的小球,里面封著一縷青綠色的魂魄,還在微微地轉動著。 “是你的青蛇?!兵P章君解釋道,“剛才在未央城的時候,不小心被鳳闕劍吸了進去。我便想著把它帶了出來,交還給你?!?/br> 練朱弦小心翼翼地接過琉璃球捧在掌心。 尋常的人類擁有三魂七魄,而動物的魂魄普遍要比人類少一些,因此也極易飛散。如今的未央城內,百廢待興,并不是個好的容身之處,倒不如由練朱弦?guī)г谏磉?,送回五仙教、抑或找個山靈水秀之處,由它輪回往生。 鳳章君雖然只是輕描淡寫,但練朱弦卻明白,要搜到那么孱弱的幾縷動物靈,絕不容易。 “謝謝,幫了我的大忙?!?/br> 他順勢主動貼上去,伸手環(huán)住了鳳章君的頸項。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 的吻已經(jīng)駕輕就熟,毫不膽怯。 兩個人唇齒交接、吻到難分難解,鳳章君默默將手伸向練朱弦的腰間,摸到了系在腰側的環(huán)扣,輕輕撥開——這些可都是他的衣物,再不會有人比他更熟悉。 腰帶上的環(huán)扣有四枚,一個接著一個發(fā)出了清脆的“咔噠”聲。像是一聲接著一聲的詢問和試探。 練朱弦顯然也感覺到了腰上一松,心里也跟著咯噔一下,但并沒有抗拒。 距離腰帶被徹底松開,只剩下最后一枚環(huán)扣了。然而向來穩(wěn)重的云蒼首座,卻突然發(fā)出了一個極為不耐煩的聲音。 “——嘖!” 他伸手重新為練朱弦將腰帶系回到腰上,順便還幫忙整了整衣冠。 “怎么了?“練朱弦微紅著臉頰問。 鳳章君無奈道:“……李天權和燕英來了。” “你怎么知道?”練朱弦剛提出了這個問題,就自己想到了答案——結界是鳳章君張開的,除非他像昨晚上那樣喝得酩酊大醉,否則當然知道來者何人。 李天權與燕英到來,說明碧草琨瑤樓內的閉門會議已經(jīng)結束,接下來又將會是辦正經(jīng)事的時間。 雖然有點遺憾,但鳳章君還是解除了小島外的結界。與此同時,練朱弦也幫他整了整衣冠,令他又迅速恢復成了那個一本正經(jīng)、不茍言笑的云蒼首座。 腳步聲由遠及近,院門被敲了幾下很快推開了。走進來黑衣黃衣的兩個人,正是李天權與燕英。 鳳章君正欲開口,卻聽見練朱弦詫異道:“……阿晴?!” 只見“燕英”的表情逐漸地扭曲,最終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哎呀我輸了,果然還是瞞不住阿蜒!” 鳳章君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穿著東仙源黃色弟子服的人,居然是五仙教的藥師,林子晴。 這邊,練朱弦已經(jīng)兩三步走到了阿晴面前:“你是怎么來的?!” “不是要開修真大會嗎?”林子晴反問,“前天有東仙源的信使送請?zhí)焦壤?,還盯著我看了好半天。聽說東仙源里有人長得像我,而且阿蜒你也在這里,玄桐師兄干脆就讓我過來了?!?/br> “原來如此?!本氈煜尹c了點頭,又看向李天權:“所以,你們兩個……?” “是我拉著他帶我過來的!” 林子晴搶在前面解釋:“我本想要給你個驚喜,于是就央著東仙源的人借了我一套弟子服。我穿上之后剛準備打聽你人在哪兒,沒想到這位哥哥就突然過來拽著我就走。” “呃,你認錯人了?”練朱弦將目光轉向李天權。 李天權的臉色發(fā)黑,但還是辯解:“……一開始的確是沒想到,不過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br> 林子晴在一旁小聲“嘖嘖”了兩下:“何止是發(fā)現(xiàn)?簡直就把我當成兇神惡煞了好不好,還說什么要把我從‘阿英’的身體里驅逐出去……拜托,人家又不是鬼魂奪舍!” 練朱弦倒是稍微能夠理解一點李天權的心情——畢竟剛剛結束未央城驚魂一夜游,難免會多想一些。 這時,鳳章君也開口發(fā)問了:“閉門會開完了?” “還沒有?!崩钐鞕鄵u頭:“我畢竟算是法宗中人,東仙源的正式內部會議是不能參加的?!?/br> 看起來距離正式召集應該還有一段時間,練朱弦便將二人迎到了院內的紫藤花架下暫坐。從一進院子開始,林子晴就對那棵巨大的紫藤贊嘆不已,緊接著又拽著練朱弦,讓他帶著自己去參觀院子的其他部分。 余下李天權與鳳章君二人坐在石桌旁,面面相覷了片刻,還是鳳章君主動為李天權倒了一杯茶水。 “昨晚謝謝你照顧朱弦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練朱弦:我們村里的年輕人談戀愛,都流行在對方身上紋上自己的名字 鳳章君:挺好的,方便調查前任的數(shù)量……等等,來,把衣服脫了 練朱弦:你先把我名字紋上去我再脫 鳳章君:說吧,紋哪兒 練朱弦:臉上! 鳳章君:難道我不是早就已經(jīng)把你紋進了我的眼底了嗎? 鳳章君土味情話成就[1/1] 第77章 鳳章君心情好 接過鳳章君親手斟的冷茶,李天權有些局促地坐在石桌邊上,很顯然不知應該說些什么。 而鳳章君也為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緩緩開口道:“昨天,碧蓉走了?!?/br> 走了? 李天權一時間還沒能領會這個詞的含義。然而看著鳳章君肅穆的表情,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原本還想待會兒去探望她的?!彼麌肃榈溃皼]想到……這么突然,好快?!?/br> “我們的血液里,沒有猶豫不決這種東西?!兵P章君道,“下了決心就要去做,哪怕是錯了也不后悔,想辦法補救便是了?!?/br> 他這一番話顯然意有所指,李天權一愣,心中隱約觸動。 鳳章君卻不去看他,反而將目光投向遠處,望著正在陪同林子晴參觀庭院的練朱弦,眼神中滿是溫柔。 片刻之后,當練朱弦的身影消失在了藤花深處,鳳章君才又問李天權:“你是怎么認識碧蓉的?” 李天權捏著杯子,低頭回憶道:“……是六歲那年,我在我的房間地板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暗格。暗格里有一個帶了鎖的金匣。我把金匣拿去給燕英,讓他幫我弄開了。匣里裝著一些首飾,還有幾封被水洇濕過的書信。 “那時我還小,識不得幾字,書信都是燕英看的,看完連書信帶首飾和匣子一起就都放在了他那兒。后來他調查了一番,說我家的王府宅邸在許多年前曾經(jīng)是長公主家的別院。這埋在地板下面的金匣,應當屬于一位名叫碧蓉的郡主,算起來還是我的遠親。而且這位郡主并沒有過世,如今人在西仙源,成了那兒的巫女。 “我當然知道西仙源與東仙源之間的關系,于是一直央求著燕英,讓他帶我進西仙源去,親手將金匣子交給碧蓉。燕英拗不過我,便找了個機會帶我找到了碧蓉。然而面對著書信與首飾,她卻完全不記得那是屬于她的物件了。反倒害得燕英被巡守巫女發(fā)現(xiàn),丟回東仙源領了好一頓罰?!?/br> 說到這里,李天權似乎輕輕地嘟囔了一聲“倒霉”之類的話,但很快又回到了正題上。 “不過也多虧了那件事,我與碧蓉姑姑之間倒也算是認識了。她雖然并不記得那盒書信的事,但對我這個遠親依舊是溫和親切的,也會與我閑聊一些京城往事。而只要我從京城返回東仙源,也都會順路來西仙源拜訪,送她一些宮里的點心和小物件……其實她并不需要,可我總覺得或許有一天,她可以通過這些東西,慢慢地回想起那個小金匣子里的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