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鳳章君不說話,卻往他側(cè)腹的傷口上不輕不重地按了一按。 “嘶——??!” 這一疼倒是又讓練朱弦清醒了不少。他這才注意到,向來游刃有余的鳳章君此刻竟也有些狼狽,原本月白色的衣袍上浸染著鮮血,看上去竟帶著三分殺氣,三分邪氣。 ……不得不說,好像更加誘人了。 奮力地呵斥了內(nèi)心不合時宜的雜念,練朱弦反問道:“你沒事吧?” “我很好。”鳳章君搖了搖頭,看神色也不像是故意逞強。 確認了彼此的狀況,練朱弦這才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最重要的那件事:“……那幺蛾子呢?” “在那邊?!?/br> 順著鳳章君手指的方向,練朱弦看見了蜿蜒一地的蟲殼、斷腳以及凌厲的鮮血。而在這條血路的盡頭,是一大群黑壓壓的女人們,正將一團不知道什么東西圍在當中,拼了命地捶打撕扯著。 鳳章君抬抬手,只聽一聲鳳鳴,鳳闕劍立即從那片混亂之中飛回,半道上還特意甩了甩劍刃上的殘血,方才自動回歸劍鞘當中。 “那邊被圍住的,是大司命吧?”練朱弦還有點難以相信,“剛剛,你殺了一個真仙?” “不是我?!兵P章君立刻糾正他的話,“剛才我與大司命正在僵持,那些巫女突然將大司命圍住。我本以為之前的景象又要重演,卻沒料到她們并不受大司命的控制……接下來的事情,如你所見?!?/br> “是巫女下的手?”練朱弦對鳳章君的輕描淡寫半信半疑,可是回想自己剛才與結(jié)香相會、又摔碎了法華鏡的事,又似有所悟。 他正思忖,卻聽見鳳章君的聲音陡然嚴肅起來:“你剛才為什么要那么做?” “什么?”練朱弦懵然抬頭,“我怎么了?” 鳳章君:“你為何要冒那種險去攻擊大司命?” 我是擔心你打不過那條蟲——練朱弦張口欲辯,可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句輕描淡寫:“我只是想幫點兒忙?!?/br> 鳳章君依舊皺著眉,可眼神已經(jīng)軟化了:“下次別這么做了,信我?!?/br> 一聲“信我”低沉悅耳。練朱弦耳朵一熱、心口一酥,生怕自己臉紅被看穿了心事,立刻扭過頭去裝作找人:“奇怪了……那兩個小子怎么不見了?” 鳳章君聞言,也立刻望向周圍,可無論是杏黃還是玄黑,確實都一無所獲。 “不會是跑到闕樓后面去了吧?”練朱弦剛剛提出這個假設(shè),突然發(fā)覺不遠處的那群巫女竟也消失得一干二凈了,雪地里只剩下一團紅黑相間的殘骸,猙獰丑陋。 還是鳳章君首先悟出答案:“夢境要結(jié)束了,他們已經(jīng)醒了?!?/br> 他剛說完這句話,只見周遭的天色再一次黯淡下來,練朱弦還沒來得及調(diào)整姿勢,便也將頭一歪,軟倒在了鳳章君懷里。 而尚且清醒的鳳章君,則低頭看著練朱弦的睡臉,輕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剛才是我害你擔心了?!?/br> 說完這句話,他輕輕擦了擦練朱弦那紅腫破皮的嘴唇,然后俯身貼了上去,溫柔地含吮廝磨。 —— 耳邊隱約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響,練朱弦猛吸了一口氣,用力睜開眼睛。 開闊的雪原消失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躺回到了神女堂的地板上,而且還蜷縮在鳳章君的懷里。至于腰上的傷口,倒是徹底地消失了。 一直用雙手緊緊摟住練朱弦的鳳章君還沒有醒來。他倚靠著身后的寶床,低垂著腦袋,有幾縷鬢發(fā)散亂下來垂在眼前,倒為這個極不坦率的男人平添了一絲柔和的感覺。 這張臉,真是無論怎么樣都看不厭。 練朱弦情不自禁地想要觸碰這近在咫尺的俊顏,可偏偏就在這時,他冷不丁地聽見頭頂之上又傳來了一陣摧枯拉朽之聲。 不妙! 本能更早于理智做出了判斷——練朱弦雙手摟住鳳章君一個奮力滾翻,二人順利躲到了最近的一處石柱后方。 他扭頭回望,只見原先待過的地方砸下了一大片黑乎乎、如同朽木一般的東西。再定睛細看,辨認出了幾根朽爛的肋骨。 他心中愕然,立刻抬頭朝著寶床之上望去。 那曾經(jīng)無比清雅高貴的神女結(jié)香依舊披掛著金銀珠玉,穿著銀絲仙裙,可她的身軀卻已經(jīng)化為一堆糟朽枯骨,不斷崩塌下來。 “……她自由了?!?/br> 懷里突然冒出了一個聲音。練朱弦低下頭去,對上了鳳章君的視線。 剛剛醒過來的男人似乎還沒有恢復(fù)氣力,依舊慵懶地半躺在練朱弦懷里。 他仰頭看向練朱弦:“……剛才我也遇見了結(jié)香,她向我們道謝,然后就消失不見了?!?/br> 練朱弦覺得被他壓住的胸口有點發(fā)燙,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于是趕緊隨便找了一個話題:“所以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鳳章君道:“我猜想——” 他才剛剛說了三個字,只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神女堂外傳來。緊接著就看見五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孩朝他們跑了過來。 “叔叔,大哥哥!你們果然還在這兒??!”帶頭的葉蓁蓁開心地大聲說道。 練朱弦本能地一推鳳章君的肩膀,而鳳章君也飛快地從練朱弦懷中坐起,兩個人頓時正襟危坐,迎接孩子們的到來。 練朱弦問她們:“你們怎么來了?” 蓁蓁搖搖小腦袋:“我也不知道??!我們一直乖乖的躲在小木屋里,突然就覺得好困,醒過來之后就回到原來的地方了……對了!大哥哥的紅繩子,要還給你!” 說著,她伸出胳膊,要將練朱弦給她系上的青蚨錢手鏈歸還回去,卻發(fā)現(xiàn)手腕上空空如也。 “怎么會?!你怎么會弄丟了嘛?!”小女孩們著急地叫著。 練朱弦卻笑了起來,一邊抬起自己的手腕亮出了紅繩:“沒有弄丟,已經(jīng)回來了哦!” 說完,他和鳳章君交換了一個眼神。 紅繩還在手腕上,這就說明他們是真的回到現(xiàn)實世界里來了。 ———— 練朱弦與鳳章君剛剛安撫完五個小姑娘,這時又有幾位巫女陸續(xù)走進了神女堂。 她們的目光首先落在了結(jié)香那半傾頹的腐朽尸體上,卻并未露出驚詫的神情,仿佛早就已在夢里得知了消息。 在練朱弦與鳳章君無言的注視之下,她們來到尸骸前面,緩慢而又優(yōu)雅地低頭行禮,默念祝禱之詞。而當她們再度抬頭的時候,臉上掛滿了晶瑩的淚痕,表情卻并不悲傷。 等到她們看起來平靜了一些,鳳章君這才上前說話。巫女們對著他和練朱弦低頭行禮,感謝他們?yōu)槲飨稍此龅囊磺?。而后,為首的長巫女提到了一些他們所感興趣的細節(jié)。 在陷入夢境之前,她與幾位同僚正領(lǐng)著五個女童前往神女堂,剛站到堂前的祭壇邊上,就聽見有人通傳,說湯池那邊似乎出了亂子。她正要命人去請示大司命,突然聽見神女堂中傳出了一聲幽幽的嘆息,緊接著眼前一黑,整個世界就變得不一樣了。 至于巫女們各自都在夢境中遭遇了什么,鳳章君并沒有深究,因為那都是屬于她們自己的故事了。 巫女們開始收拾結(jié)香的尸骸,鳳章君與練朱弦重新退回到角落里,試圖梳理一切的經(jīng)過。 “……所以,我們剛才經(jīng)歷的夢境,應(yīng)該是結(jié)香所為。她通過讓所有人陷入沉睡的辦法,來阻止巫女們接近出事的湯池。而在湯池之中陷入沉睡的人,也沒有遭到怪物的攻擊?!?/br> “的確?!兵P章君點頭同意他的看法,“而如此大規(guī)模地施展法術(shù),恐怕也耗盡了結(jié)香最后的法力。因此才會在夢境結(jié)束之后,徹底化為了枯骨?!?/br> “或許這也正是她自己所希望的吧?!?/br> 說到這里,練朱弦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扭頭看向剛才那位長巫女:“請問,您可知道結(jié)香手中的法華鏡,究竟是何物所造?” 長巫女看了看寶床之上尸骨空空如也的雙手,又回頭看向練朱弦,卻冷不丁提了一個反問:“閣下可是五仙教中人?” 練朱弦一愣,而鳳章君也緊走幾步,護在他的身旁。 長巫女從他們的表情上讀出了答案,竟垂下眼簾微微一笑:“實際上,西仙源里一直有個傳說——法華鏡會被一位五仙教教徒給打破。我原以為那個人很可能是當年的教主諾索瑪,可沒想過,原來是今時今日。” “五仙教徒?”練朱弦不解,“為何一定要是五仙教徒?” 稍作沉吟,長巫女終于道出真相:“因為法華鏡的本體,乃是最后古神太素的頂骨?!?/br> 太素?那不就是五仙教的開山祖師? 練朱弦心中咯噔一下,頓時明白過來——五仙教開山祖師的頂骨,最終被五仙教徒打碎,或許也是一種宿命??伤匀粺o法理解,為何太素的頂骨會被做成法華鏡,甚至成了西仙源的至寶。 回答這個疑惑的人,是鳳章君。 “古神是從混沌之中原生的,是強大力量的凝聚體。他們的尸骸,也會被制成各種各樣的法器。只不過絕大多數(shù)的法器早已軼失或者失效,唯有太素這最后一位古神的頂骨,如今也不復(fù)存在。” 說到這里,他特別多看了練朱弦一眼:“聽說,五仙教內(nèi)也保留著一些太素遺骸?” “沒有的事?!本氈煜蚁胍膊幌刖土⒖谭瘩g,“我們要有那么厲害的東西,兩百年前還能叫你們云蒼欺負到頭上來?” “……”鳳章君正想回話,目光突然朝著右側(cè)飄去,緊接著露出十分在意的表情。 練朱弦也跟著看了過去,發(fā)現(xiàn)又從堂外緩緩走來一位美麗端莊的巫女,正是碧蓉。 作別了長巫女,鳳章君快步朝著碧蓉走去,可離得近了,卻又不禁放慢了腳步。 “鳳章君?!?/br> 碧蓉首先開口,用得卻是如此疏遠的稱呼。 鳳章君點了點頭,竟用練朱弦從未聽過的柔和語氣低聲道:“這些年,你真的受委屈了。” 此話一出,只見碧蓉的眼睫輕輕顫動,繼而低垂下去,無聲地滾落兩行淚珠。 “舅父……” 她顫抖著雙唇,小聲囁嚅,仿佛有說不出的悲傷與愁苦。 練朱弦遠遠地看著。有那么一瞬間,眼前這位成熟優(yōu)雅的女性,仿佛又變成了幻境中曾經(jīng)見過的那個青春靈動的小郡主。 或許,她的生命其實早就已經(jīng)停留在了亂葬崗里那個血色的黃昏之中了。 練朱弦正在惆悵感傷,只見鳳章君與碧蓉小聲地說了幾句話,隱約是在詢問她接下去的打算。碧蓉沒有回話,目光卻不知怎地,落到了練朱弦的身上。 一想起夢境里自己被她一下子撲倒的事,練朱弦微妙地打了一個寒噤。 只見碧蓉的目光落在練朱弦那雙碧綠的眸子上,果然恍惚起來。不過緊接著鳳章君就在她耳邊低聲道:“他就是阿蜒?!?/br> “……”碧蓉這才回過神來,向著練朱弦遠遠地點頭作禮。 這時只聽外面又是一陣嘈雜聲響,仿佛混雜有男人的說話聲。 反正鳳章君此時也顧不上自己,練朱弦便循聲走了出去,剛來到堂前的祭壇邊上,就看見臺下的廣場上一口氣走過來十一二個杏黃色衣服的東仙源弟子,以及一個玄衣的法宗。 這東仙源的人數(shù)其實也并不少啊。怎么一進了夢境里,就一個人影子都找不到了呢——練朱弦默默地心想,果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 那邊燕英也看見了練朱弦,十分熱情地又是揮手又打招呼。練朱弦看著他的臉又想起了阿晴的事兒,正準備找機會問問,剛一轉(zhuǎn)身冷不丁地發(fā)現(xiàn)鳳章君已經(jīng)回到了身邊。 “你們來得正好,”一臉嚴肅的云蒼首座沖著那群小黃人正色道,“現(xiàn)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br> 接著,他就將眼面前的人分成兩撥,一撥跟著李天權(quán)、燕英去湯池查看情況;另外一波則跟著他和練朱弦再度前往水月宮,尋找大司命的下落。 ——— 離開了神女堂前往水月宮的這一路上,四周圍的景色已經(jīng)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