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巫女已經(jīng)無法復(fù)生,練朱弦與鳳章君將她的遺體從樹下挪動到了就近的涼亭里,又銷毀了她的內(nèi)丹作為了結(jié)。結(jié)束之后,二人又繼續(xù)朝前走去。 接下去的好一段路,他們都沒碰到半個人影。覺得有些無趣,練朱弦便隨便找了一個話題:“我剛才就有一個問題,你為什么就可以出入西仙源?!?/br> “東仙源的弟子也可以。”鳳章君答道,“凡是經(jīng)過了西仙源的特別許可之人,都可以順利通過闕樓?!?/br> 練朱弦點點頭:“東仙源弟子我能理解,畢竟與西仙源過從甚密??赡阌植皇菛|仙源的人……總不會是每一位云蒼弟子也都有這樣的許可吧?” “……”鳳章君似乎在組織語言,可最終還是只吐出了一句話:“待會兒就明白了?!?/br> 剛說到這里,他們前方的道路旁終于再度出現(xiàn)了銀白的人影。 正如之前逃出去報信的那名東仙源弟子所言,越來越多的巫女出現(xiàn)了。她們?nèi)家愿鞣N各樣的姿勢倒臥在地上,無一例外地陷入了叫不醒的酣眠。 白玉為橋、湖水如碧,青松之下美人酣睡——這場面美則美矣,卻又無比怪異。 保險起見,鳳章君與練朱弦約定不去觸碰任何一位巫女??删氈煜覅s注意到,每遇見一位巫女,鳳章君都會留意觀察她們的容貌,仿佛是在找人。 他認識這里的巫女?這仿佛也并不奇怪,畢竟是云蒼派的首座,這些年恐怕也少不得與中原各派走動。可話又說回來了,現(xiàn)在找人有什么意義,反正就算找到了也是昏睡的,忙肯定是幫不上了,難道是單純關(guān)心那個女人的安危? 想著想著,練朱弦舌根上又涌出一股酸意。他知道自己的這種單方面的醋味既無聊又狹隘,不過反正也只是埋在心里頭,就連鳳章君都不會知道。 二人走走停停,不覺間已經(jīng)沿著迂回曲折的雪路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路邊除了昏睡的巫女之外,還零零星星地倒著幾個黃衫的東仙源弟子,顯然就是早先進來探路的那一批。 周遭空氣之中仿佛沉淀著濃重的睡意,不過無論練朱弦還是鳳章君都始終沒有絲毫倦意——畢竟論修為論功力,二人都是一時之選,豈是那些尋常巡山弟子所能夠比較的。 又轉(zhuǎn)過一片白雪皚皚的小山坡,前方的水畔現(xiàn)出一盞八角涼亭,亭內(nèi)隱約也有人倚柱而臥。練朱弦原本只是跟著鳳章君過去例行查看,可走近之后卻首先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么會是……阿晴?!” 涼亭內(nèi)有兩個人,均為年輕男子。其中黑衣者身倚亭柱,人事不?。欢谒麘牙镆蕾酥狞S衣青年,同樣睡得香甜。令練朱弦驚愕不已的便是這位黃衣青年的容貌,竟與五仙教的藥師林子晴一模一樣! “衣黃衫佩青玉,這人應(yīng)是西仙源弟子?!兵P章君從他的衣著上理智判斷,“五仙教與此處相隔數(shù)千里,你們又沒有神行的本事,沒道理會是阿晴?!?/br> 可是練朱弦卻依舊心存疑惑。他伸手將黃衣青年的衣襟拉開一點,向里頭望去,旋即失聲道:“就是阿晴!他脖子邊上有胎記!” 容貌酷似、更有胎記為證,饒是鳳章君也無法再堅持這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再結(jié)合西仙源如此詭異的現(xiàn)狀,也說不定這正是重重謎團的突破口。二人稍稍合計一下,決定分別對兩名青年進行搜身。 練朱弦負責的是“阿晴”。他的動作熟練,很快就從黃衫青年的身上摸出了隨身寶劍一柄、東仙源青玉令牌一枚,彈弓一個、銀票和錢袋子、乾坤囊、骰子兩枚……甚至還有一張在某地長醉樓內(nèi)賒酒的白條。 再細細查看他乾坤囊內(nèi)的物品,無外乎朱砂符紙,以及幾個品相一般的法器,并無一物與南詔扯得上關(guān)系。 單從這一點來看,還真的不可能是林子晴本人。 至于鳳章君那邊的發(fā)現(xiàn)則儼然正經(jīng)許多。黑衣青年顯然出身優(yōu)渥,隨身之物都要比他懷里那黃衣青年來得貴重,連錢袋子里頭放著的也是珍珠與金葉子,尤其金葉子背面居然打有大內(nèi)瓊林庫的官印,簡直就像是王孫公子之輩。 不過真正令人在意的,倒不是這些俗物。 “看。”鳳章君又從黑衣青年的懷中摸出了一件硬物。 “……無私鐵面?”練朱弦立刻認出了這是一副面具,以玄鐵鍛制而成,薄若纖紙卻精雕細刻,非尋常工匠所能打造。 當今世上,唯一佩戴這種“無私鐵面”的是一個名為“法宗”的組織。 它游走于大焱朝堂與修真江湖之間,美其名曰“裁定天下、制衡陰陽”,實則卻是高懸于整個中原修真界頭頂之上的不安利劍。 作者有話要說: 練朱弦:阿晴居然躺在別的男人懷里?!小兔崽子……我的手機呢?!我要上家人群?。?/br> (噼里啪啦發(fā)消息) 阿晴:阿蜒你傻了吧?我一直在五仙谷?。≌崎T師兄可以作證的!【合影.jpg】 玄桐:阿蜒,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太好? 鳳章君:睡眠不太好的可能是我。 練朱弦:……不要說奇怪的話?。∧阒皇沁B著打了兩個晚上的坐而已! 第34章 醋壇子翻了 眼前這位沉沉睡去的黑衣青年,懷揣著辨識度極高的“無私鐵面”,想來必定是法宗弟子。而他身旁又依偎著一個甚至連胎記都跟五仙教藥師林子晴一模一樣的東仙源弟子——這究竟是一種怎么樣奇怪的組合,又怎么會結(jié)伴出現(xiàn)在西仙源? 令人遺憾的是,搜身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有效線索,而陷入昏睡的人也無法開口說話,為今之計也只有暫時將二人留在原地,繼續(xù)向前探索。 “你也知道法宗鐵面?”走了兩步,鳳章君突然向練朱弦發(fā)問。 練朱弦理所當然地點頭:“無面之師、無命之軍——天下修士還有誰不知道法宗?況且他們偶爾還會管閑事管到南詔的地盤上來,實在煩得很?!?/br> 見他一臉不爽,鳳章君難得又多問一句:“莫非法宗也抓捕過你們的人?” “那倒沒有。可是法宗在我教內(nèi)部安插眼線,不僅干擾了幾次行動,甚至還強行奪走過我們抓捕的大焱人販,當時差點兒打起來?!?/br> 說到這里練朱弦頓了一頓,略帶挑釁地反問:“怎么,難道法宗連你們堂堂云蒼的人都敢抓?” “的確是抓過幾個?!兵P章君倒也并不諱言,“云蒼雖然門規(guī)嚴格,卻向來主張‘法亦容情’,而法宗則嚴格恪守千年不變的教條。兩家雖然盡量井水不犯河水,卻也難免會產(chǎn)生分歧?!?/br> 鳳章君輕描淡寫,可練朱弦卻在心里咋舌:這云蒼派分明就已經(jīng)夠死板、夠麻木、夠冷血的了,鳳章君居然還能在法宗面前自稱“法亦容情”?這可真是“全靠同行襯托”了。 想到這里,他又問鳳章君:“話說我一直不太明白。尋常門派總是只有一個魁首,可法宗內(nèi)部卻往往同時擁有兩個首領(lǐng)。它和大焱朝廷又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鳳章君道:“你所謂的那兩個首領(lǐng),一個叫‘督主’,聽這名字便知道過去曾由宦官把持,代表了大焱朝堂的勢力;而另一個則叫‘宗主’,也被稱為大焱‘國師’,他才是真正統(tǒng)帥法宗陰陽兩軍的首領(lǐng)。至于法宗,說白了就是一支表面上司天地祭祀之事,實際卻依靠朝廷財力支持,監(jiān)督監(jiān)視修士動向的特殊軍隊?!?/br> “依靠朝廷的財力?”練朱弦捕捉到了他微妙的措辭,“為什么不直接說法宗效忠的是朝廷?” “因為法宗真正效忠的并不是大焱,也不是中原歷朝歷代的任何一個政權(quán)?!兵P章君伸手指了指天,“法宗與西仙源一樣,都是受命于天。所以包括云蒼在內(nèi)的各大門派,都對法宗存有一份尊重之心。” “法宗受命于天?”練朱弦旋即提出了疑惑,“可是法宗反倒沒有參與兩百年前的五仙谷浩劫!” “不是沒有,而是不能。” 鳳章君道出了各中因由:“兩百年前的法宗,正深陷于祓除宦官勢力的內(nèi)部斗爭、自顧不暇。而如今的法宗宗主,差不多也是那段時間加入的法宗。” “你是說那個妙玄子吧?!本瓦B練朱弦也知道此人大名,“聽說是個實力極為強大、個性卻陰毒殘忍的人,在中原樹了不少仇家,每年都要被行刺十幾二十次。” “……你聽誰說的十幾二十次。”鳳章君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五仙教的護法,別信江湖上那些說書人的鬼話?!?/br> “你知道那你說啊?!本氈煜遗c他抬杠,“我一個南詔人,知道的少了又怎么樣?” “……”鳳章君反而不理他了。 ——— 離開八角涼亭之后,鳳章君的腳步越來越快,轉(zhuǎn)眼就超出了練朱弦五六步之遙。 他領(lǐng)著練朱弦來到一處湖邊,走上九曲橋。只見前方的湖心小島上生長著一株高大遒勁的梨花樹,樹下有一處別致宅院,堆雪似地寂靜著。 練朱弦跟著鳳章君上了島,轉(zhuǎn)到宅院正門前。只見宅門半掩,一位看起來六七歲的女童倚在門邊酣睡,手邊掉著個半滿的竹簍,里面全都是梨花的花瓣。 二人邁過門檻步入庭院,那株老梨花樹就生長在前院里,滿樹濃云般的花朵,時不時地落下幾瓣,在地上鋪出一片銀光絲毯。 鳳章君放慢腳步,左右觀察了兩下,又迅速朝著樹下走去。 這時練朱弦也看清楚了,樹下有一副玉石桌凳,一位巫女正靜靜俯趴在桌上,身上覆了厚厚的一層梨花花瓣。 雖然這一路上也免不了胡思亂想,可真正到了這步,練朱弦還是免不了心里咯噔一聲。 他默默地咽下一口發(fā)酸的唾沫,告誡自己必須穩(wěn)住,一邊目光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朝著那巫女的臉上瞟去。 那是一位看上去三十歲上下的美貌婦人,臻首娥眉,美麗端莊。再看她的衣裝發(fā)飾,也要比這一路上所見過的其他巫女更為華貴,想來應(yīng)當也算是西仙源里有些身份的人物。 不愿忐忑下去,練朱弦直接發(fā)問:“她……是你的友人?” 可是鳳章君的答案卻超過了練朱弦的設(shè)想。 他回應(yīng)道:“這是我meimei的女兒,也算我如今唯二的血親之一?!?/br> meimei的女兒,那豈不就是外甥女?眼前這位看上去比鳳章君還要“成熟”的女性,竟是他的外甥女? 練朱弦又一次在不經(jīng)意間感受到了修真界的可怕之處。 他恍惚回憶起來,好像鳳章君的確還有一雙弟妹??勺詮漠斈炅录?,這一雙弟妹全都跟著鳳章君一起下落不明。十年之后,鳳章君重歸云蒼,他的注意力也就跟著去了云蒼,并未再關(guān)注過那兩個孩子的事。 一晃百年,物是人非。若不是鳳章君主動提起,練朱弦根本不可能記得。 方才酸溜溜的一番感受好歹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練朱弦裝模作樣地“就事論事”:“既然是你的外甥女,那便應(yīng)當是位大焱的郡主了,又怎么會跑到西仙源來?!?/br> 不出所料,鳳章君并不希望多提這件事:“一言難盡。” 確認了外甥女并無生命危險,鳳章君一時也沒有其他事能做,便從屋里取來一件外袍為她披上,然后依舊領(lǐng)著練朱弦離開了院落,沿原路返回岸上。 “接下來去哪里?”練朱弦問他,“我一直都不覺得困,你呢?” 鳳章君也搖了搖頭,并將視線在湖面上掃過,然后指出了新的方向:“去那邊,那里是西仙源的中央?!?/br> “那里有什么?”練朱弦問。 鳳章君答道:“有你想見的那位真仙?!?/br> —— 西仙源陷入一片昏睡,身為門主的真仙又會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這儼然成了眼下最為關(guān)鍵的新問題。 確認方位之后,鳳章君便領(lǐng)著練朱弦一路向前。又走了不到一刻鐘光景,視野再度變得開闊起來。 亭臺樓閣與樹木湖泊次第消失,迂回小徑則如同溪流,匯入了一大片開闊的廣場。廣場中央依著地勢微微隆起,砌出了宏偉的九層白玉高臺。高臺之上,云階翻涌、玉墀生輝,望柱如林,好一派萬千氣象。 練朱弦抬起頭向玉臺最高處仰望,那里顯然就是他們此行的下一個重要目的地。 “這里便是神女堂,也叫做通天宮?!兵P章君為練朱弦作簡單的解釋:“西仙源的門主——神女結(jié)香就在里面。以往若是想要拜見她,必須至少提前十日呈上書面拜帖,經(jīng)由大司命允準之后方可進入神女堂。不過今天看是沒有這種必要了?!?/br> 練朱弦一邊聽他說話,一邊繼續(xù)仰視著高處的建筑物。 乍看之下,那仿佛是一座上下五層的高塔??伤鼌s既沒有飛翹的屋檐,甚至也看不見磚石砌出的外墻,有的只是圍城一圈的白玉立柱,層層往上堆疊。 在那些本該屬于石墻的位置上,垂落著一層又一層的銀色紗幔,懸著金銀甚或者是水晶做的風鈴。若不是此刻死寂無風,說不定就能夠領(lǐng)略到好一副妙曼動聽的場面。 練朱弦瞇起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細一些,耳邊突然傳來“?!钡囊宦曪L鈴清響。 說時遲那時快,他突然覺得胸口一記刺痛,本能地捂住了心口,但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無論是清響還是刺痛,卻又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怎么了?!”明明走在前面,可鳳章君居然立刻就覺察到了身后人的異樣,迅速回過頭來。 “我沒事,只是崴了一下?!本氈煜覔u搖頭表示自己一切無恙,緊走兩步跟到了鳳章君的身旁。 —— 二人很快便沿著玉階來到了神女堂前。只見堂前有個祭壇,左右兩邊又各自倒臥著不少手持祭器的巫女。其中更有五名熟睡的女童,全都穿著白色紗裙,如冰雕雪塑一般的可愛。 繞過一鼎巨大的白玉香爐,練朱弦跟隨鳳章君邁入殿內(nèi),剛一抬頭就冷不丁地一連打了好幾個寒顫—— 匪夷所思! 看似五層高度的神女堂內(nèi)其實并無任何樓層,自上而下一貫而通。堂頂至高的天穹處垂下一掛巨大華蓋,以黃金為骨、珠玉為花、寶石為墜,璀璨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