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章君一甩衣袖上的雪塵，還是伸手把他給撈了起來。

    ——

    眼下雖是入了西仙源，可不要說是巫女了，就連建筑物的影子都沒見到。練朱弦剛要開口詢問，鳳章君便邁開腳步，領(lǐng)著他朝前走去。

    時值仲春，西仙源內(nèi)卻是一片白雪皚皚的冬景，練朱弦不由覺得有些奇怪。

    “西仙源只有冬季?！兵P章君解釋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這便是西仙源的處世之道。”

    “那也沒見著別的門派為了彰顯教義，如此興師動眾啊?！本氈煜亦止?，“不過，如此大范圍的控制季節(jié)，也不是尋常修真之人所能夠做到的吧。”

    “尋常修士的確做不到。”鳳章君語出驚人：“但西仙源的門主是真仙。”

    “真仙？！”練朱弦且驚且疑，“不是說成仙之后就不能繼續(xù)留在人間嗎？怎么可能！”

    “西仙源不算人間。”鳳章君提醒他不要忘記這點(diǎn)，“還有，西仙源的真仙是上古之時就有的，無法用后世律例來約束?！?/br>
    “上古之時，那豈不是活了千萬年？”練朱弦愈發(fā)覺得稀奇了，“既然中原還有如此厲害的人物，那為何如今的修真界卻是由云蒼派來把持？”

    鳳章君卻又開始賣起了關(guān)子：“等你見到她，便自會明白了?！?/br>
    兩個人踩著皚皚的積雪一路前行，四周雪地里也留著一些與他們同向的腳印，應(yīng)當(dāng)就是東仙源進(jìn)來尋人的弟子們。然而附近并未發(fā)現(xiàn)有人昏睡，想必是此處的催眠術(shù)法尚且不算強(qiáng)勁。

    他們又往前走了大約一百來步，只見霧蒙蒙的前方終于現(xiàn)出一些亭臺樓閣的輪廓，也有幾株樹木，卻僅僅只能看見高處的部分，底部則像海市蜃樓一般，渺渺茫?？床徽媲?。

    “那里是湯池?！兵P章君道，“外客進(jìn)入西仙源之后，必須首先前往湯池沐浴洗塵，然后等待接引。若只是尋人這種小事，則會由值守在湯池的侍女代為轉(zhuǎn)達(dá)?！?/br>
    “所以，東仙源的尋人弟子肯定都去過湯池?！本氈煜彝茢?，“也許問題就出在那里?！?/br>
    反正也沒有其他線索，二人便加快步伐朝湯池走去。

    “海市蜃樓”的真相很快就揭曉了——那是一片茫茫大霧，低低地環(huán)繞在湯池四周。

    五仙教內(nèi)也有溫泉，周遭也是熱霧氤氳，可眼前這片水汽未免太過稠密，簡直就像一鍋稀粥。

    于是練朱弦詢問身邊人：“這里以前也這樣？”

    “不正常。”鳳章君言簡意賅，“失控了?！?/br>
    說著，他忽然從袖中取出了兩條紅繩，其中一條交給了練朱弦：“戴好?！?/br>
    練朱弦接過紅繩，看見繩上串著一枚銹跡斑斑的古銅幣。

    “青蚨錢？”他也不算孤陋寡聞，“原來世上還真有這種寶貝?！?/br>
    鳳章君將另外一枚紅繩系在自己手上：“若是在大霧之中走散了，就對著銅錢彈三下。”

    等到練朱弦也將紅繩系好，二人這才繼續(xù)向大霧深濃處探索。沒走出幾步，四周圍就已經(jīng)是一片徹底的白茫茫，并且萬籟俱寂，空虛得令人不寒而栗。

    即便有了青蚨子母錢，練朱弦依舊不敢離開鳳章君太遠(yuǎn)。而鳳章君也放慢了步伐，還時不時地扭頭確認(rèn)練朱弦身在何方。

    仿佛也沒走出幾步，練朱弦突然豎起了耳朵。

    “等一等?！彼麎旱吐曇簦拔衣犚娏四_步聲！”

    與此同時，鳳章君也伸手?jǐn)r下了他的腳步。二人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緊盯著同一個方向。

    濃霧之中的確有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朝這邊而來。

    有殺氣！

    覺察到這一點(diǎn)的時候，練朱弦立刻將手按在了腰間符咒位置，而鳳章君更已執(zhí)劍在手。

    說時遲那時快，濃霧中突然閃出一道黑影，快得幾乎無法分辨，瞬間就已經(jīng)撲到二人面前。

    但比它更快的，是鳳章君的出手。

    只聽“錚”地一聲劍鳴，劍氣呼嘯而出。那黑影在半空中猛然一滯，瞬間化作兩半，左右墜落，中間灑出一片褐紅色血液！

    但是危機(jī)并未解除——就在黑影落地的同時，又有一道殺氣直沖鳳章君后背襲來！

    這次出手的是練朱弦。只見銀光一閃，他手上已經(jīng)多了一柄三尺長、二指寬的寶劍。

    這時，從后方偷襲的黑影已經(jīng)沖到他面前。練朱弦旋身閃過，迅速拉開兩步距離，反手一劍。

    只見那柄細(xì)劍刺至黑影面前，竟驟然延展彎曲，如同游蛇一般繞上頸部。練朱弦又用力一拽，快到簡直看不清楚過程，黑影便身首分離、委頓在了雪地上。

    殺氣陡然銷聲匿跡，茫茫白霧之中唯余幾塊尸體，以及一片死寂。

    “……這些究竟是什么東西？”

    練朱弦上前幾步，低頭審視著地上的尸體。

    在他長達(dá)百年的生涯之中，所親眼目睹過的怪形怪狀可謂品類繁多，然而卻鮮有哪一種如同眼前這兩具尸體般猙獰可怖。

    此刻，被斬落的那顆頭顱就躺在他的腳邊，卻光禿禿地、看不見半點(diǎn)毛發(fā)。巨大的、鯰魚似的嘴巴幾乎占據(jù)了整張臉的一半位置，隱約可以看見里面參差不齊的獠牙。而臉上余下的位置，則嵌滿了歪歪斜斜的眼球。

    練朱弦忍不住心生疑惑：“這些東西……真的是人類嗎？”

    “至少曾經(jīng)是?！兵P章君用鳳闕劍撥弄了一下尸體的胳膊，那粗大褶皺的手腕皮膚里面，竟深深地嵌著一枚精巧的青玉絞活手鐲。

    “難道說是西仙源的巫女？”練朱弦默默倒吸了一口涼氣。

    “未必?！兵P章君又用劍尖指著尸體的兩只手，十指俱全，“一般而言，在湯池里服務(wù)的都是有待修行的下級侍女與歸順的女怪。真正的巫女是不會侍奉凡人的?！?/br>
    “那就更說不通了?！本氈煜矣值溃骸安皇钦f西仙源的人都睡著了嗎，怎么會又變出這種怪物？”

    這個問題現(xiàn)在暫時還沒有答案，看起來唯有深入湯池一探，才能弄清楚究竟發(fā)生過什么。

    ——

    四周濃霧未散，經(jīng)過剛才那一番插曲，如今已經(jīng)完全分不清楚前后左右。但好在雪地里的腳印依舊清晰，他們便循著這些指向明確的足跡，義無反顧地繼續(xù)前進(jìn)。

    道路兩旁依舊沒有昏睡的人，可卻出現(xiàn)了更多怪物的尸體。從傷口來看，基本可以確定都是東仙源弟子所斬殺。

    當(dāng)練朱弦默默地數(shù)到第十二具尸首的時候，前方的霧氣之中，終于出現(xiàn)了一道秀麗的白玉宮墻。

    他們繼續(xù)沿著宮墻走了大約二三十步，便瞧見幾級玉砌雕欄徐徐抬升，通往湯池那本應(yīng)瑩白無瑕的正大門。

    之所以說“本應(yīng)”，是因?yàn)榇藭r此刻無論玉石階梯還是白玉大門，全都散落著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暗紅色的血跡。

    作者有話要說：　　鳳章君：這個手鏈的用法是……

    練朱弦：我知道啊，對著銅錢彈三下

    鳳章君：其實(shí)并不是。

    練朱弦：哈？那是什么

    鳳章君：既然是青蚨子母錢，你當(dāng)然要對著銅錢喊三聲爹

    練朱弦：你是德○社派來占我便宜的是不是？！為什么不是我對著銅錢喊三聲兒子？！

    鳳章君：喔，原來你喜歡年下。

    ———

    練朱弦一爪子把鳳章君拽倒

    鳳章君順勢撲在練朱弦身上

    背景音樂響起，兩個人近距離對視，目光移向彼此的嘴唇……

    多虧了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以上這段才沒有出現(xiàn)（x）

    沒關(guān)系，這個副本處處高甜

    ———

    第32章 暗室之中

    湯池門口的血跡就像一個不祥的預(yù)告?？杀M管有了心理準(zhǔn)備，步入湯池之后，練朱弦還忍不住暗暗作嘔。

    這哪里是濯身洗塵的湯池，根本就是血流漂杵的修羅場！

    原本潔凈瑩白的玉石地面之上，到處是東一灘西一灘的血跡。怪物與東仙源弟子的尸體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四周，顯然有過一番鏖戰(zhàn)。

    至于大霧形成的原因也找到了——由于尚未知曉的原因，院內(nèi)的大小湯池竟已蒸發(fā)殆盡，干涸的池底尚有少數(shù)泉水正在沸滾，將不慎跌入其中的尸首煮出一股令人作嘔的異香。

    覺得這種氣味比尸臭更惡心，練朱弦一手掩住口鼻，一邊跟著鳳章君繼續(xù)探索剩下的空間。

    若從高空往下俯瞰，整個湯池區(qū)域呈現(xiàn)出的是近似于花朵的布局?；ò晔谴笮?，而中央的花蕊便是此刻他們面前的這座香浮玉沼樓。

    這座同樣由白玉砌成的五層小樓，瑩白若雪、剔透玲瓏，每一層的窗欞和檐角上都系著金鈴，微風(fēng)拂過，上下清音。

    然而就是這樣一座玉宇瓊樓，此刻也已被鮮血與尸體所污染。

    “等一下。”在邁過門檻的時候，練朱弦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走回臺階的右下方。

    鳳章君站在臺階上向那邊望，這才發(fā)現(xiàn)在塔墻與臺階的死角處，倚靠著一位看上去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女，身上沒有半點(diǎn)血污，卻雙眸緊閉。

    “她睡著了?！本氈煜姨搅颂缴倥谋窍?，又試著搖晃了幾下她的肩膀，始終無法將少女喚醒。

    “不能就這樣放著她不管吧？”練朱弦想要將少女抱起來，卻又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安置。

    鳳章君搖了搖頭：“周圍一片死尸，唯獨(dú)只有她安然無恙，其中必有奧妙。你若是破壞了奧妙，豈不好心辦了壞事?！?/br>
    他這一番話倒是極有道理。練朱弦雖然心有不忍，卻也唯有暫時將少女留在原地，繼續(xù)跟著鳳章君往香浮玉沼樓內(nèi)走去。

    樓內(nèi)的光景也與樓外相差無幾，時不時地可以看見幾具怪異的尸體。卻也出現(xiàn)了幾個沉沉昏睡的人。這些人或坐或臥，有些懷里甚至還抱著香盒或者布巾，看得出應(yīng)該是在做事時突然陷入昏睡的。

    “變成怪物的和昏睡的，這很顯然是兩類人?！本氈煜乙呀?jīng)看出了端倪，“一定有什么事是導(dǎo)致這種兩極分化的原因。”

    玉沼樓的一層主要是更衣室，也有幾間用于儲物。保險起見，他們逐一查看了所有房間，并無任何怪異。

    轉(zhuǎn)眼間二人就在樓內(nèi)繞了一圈，站在了通往二階的樓梯前。

    “這里也有地下室?！本氈煜抑钢鴺翘菹路揭惶幊ㄩ_著的暗門，“怎么樣，先上樓還是先下去，要不分頭行動?！?/br>
    “……”鳳章君思忖了片刻，答道：“分頭行動，我往下，你往上。”

    練朱弦對于這個答案稍稍有點(diǎn)詫異——畢竟從一開始鳳章君都是那個叫自己緊跟著他的男人。眼下卻干脆地決定分頭行動，肯定有問題。

    可他依舊不動聲色，點(diǎn)點(diǎn)頭爽快答應(yīng)了下來。

    于是兩個人就在樓梯口分開，約定了誰先探索完畢就彈三下青蚨錢作為信號，然后回到樓梯口來匯合。

    練朱弦先轉(zhuǎn)身上樓，等到他的腳步聲平平穩(wěn)穩(wěn)地消失在了遠(yuǎn)處，鳳章君才扭頭看向自己所需要面對的地下暗門。

    正如同他所預(yù)料的那樣，暗門之上被施加了幻術(shù)，看起來僅容一人通過的入口，實(shí)則足有四倍的寬度。如此龐大的入口，顯然并不是為了湯池的日常運(yùn)作而服務(wù)的。

    鳳章君默默持劍在手，輕晃劍身，鳳闕劍上旋即浮現(xiàn)出發(fā)亮的銘文，差不多可以照亮前后五步左右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