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北回家的時候，他們剛好在吃早飯。

    胡氏趕緊迎上來問道：“小北，你這是咋地了？一夜沒睡覺？”

    張小北看著正在津津有味喝粥的張耀祖，冷冷地問道：“爹，你昨天早上去干什么去了？”

    張耀祖故意裝糊涂道：“我去幫小葉送鴨蛋了?！?/br>
    張小北冷笑一聲：“是嗎？托你老的福，尋音離開楊家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張耀祖不由得一怔，干笑道：“她、她走了？”

    胡氏先是疑惑地看著父子倆，聽著聽著便弄明白了。

    她指著張耀祖罵道：“你怎么沒跟我商量商量就自作主張？咱們同不同意是一方面，但是尋音幫了咱們小北可是事實，你再怎么著也不能說難聽話吧？”

    張耀祖梗著脖子反駁道：“我也沒說啥難聽話，我就說了些實話?！?/br>
    胡氏狠狠地呸了他一聲：“你說的實話有多難聽，你自個兒不知道嗎？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br>
    張耀祖重重地把碗放在桌上子上，對著胡氏嚷道：“你咋說話呢？我是你當(dāng)家的，你咋訓(xùn)我跟訓(xùn)兒子似的？”

    胡氏譏諷道：“你自個摸著胸口想想，你做的事哪樣有咱兒子好？以前我覺得你這人除了窩囊、懦弱、拎不清沒別的毛病，如今一看倒好，人家一邊長歲數(shù)一邊長經(jīng)驗，你是邊長歲數(shù)邊長毛病，你自個兒摸著胸口想想，自打咱兒子中了童生秀才，你是不是就飄起來了，整天跟腳踩在白云上似的，認(rèn)不清自個兒幾斤幾兩了?！?/br>
    張耀祖一臉地氣極敗壞，“我怎么就看不清自己幾斤幾兩了？我做這些，還不是為了小北好?！?/br>
    張小北接過母親的話：“爹，我不需要你為了好。再說，你根本不是為我好，如果要為了我好，你就該聽聽我的意見，聽聽我娘的意見，而不是這么自以為是，自作主張。算了，我什么也不想說了，你以后想作就就繼續(xù)作，大不了，我一走了之，以后也不回來了?！?/br>
    張耀祖愣了一下，反問道：“小北，你這是啥意思？嚇唬我？”

    張小北意興闌珊地道：“我懶得嚇唬你?！?/br>
    他轉(zhuǎn)而又對娘親說道：“娘，我過兩天要再出趟遠(yuǎn)門?！?/br>
    胡氏也是一臉詫異：“怎么剛回來又要走？”

    張小北道：“我去府城，一是尋找尋音，二是以后就住在那兒好別跟人切磋切磋?！?/br>
    胡氏心里是萬般不舍，她百般勸說。張小北是鐵了心要去找尋音，接著，他又把尋音留給他的銀票看，并且還給他念了那封信。

    胡氏聽罷也是頗為動容。

    張小北問道：“娘，你說我能辜負(fù)尋音這樣的人嗎？”

    胡氏搖搖頭，低聲說道：“你想去就去吧，別管你爹，只是路上千萬要小心?！?/br>
    張小北又道：“娘，我臨走時會去看看我爺，我希望以后你和爺爺多約束約束爹，可別讓他拖累了咱們家?！?/br>
    胡氏用堅決的語氣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看著這個老東西?！?/br>
    張小北先去拜訪了老張頭和二伯，接著又去拜訪了李先生家。

    李先生和蘇師娘如今是夫唱婦隨、琴瑟和鳴，生活得美滿幸福。蘇師娘聽說張小北又要去府城，還特意寫了一封信給府城的堂叔，叫他多幫扶張小北。

    第100章 重逢

    張小北去辦了路引, 收拾好行李, 便去了縣城。

    這幾天張耀祖又是請張家族人, 又是請兩個閨女和女婿說和勸解, 無奈，張小北主意已定。而且自那天起，張小北一句話也沒跟張耀祖說過。任憑張耀祖怎么上躥下跳、請人說和, 他都無動于衷。

    張耀祖也沒料到兒子會這么倔強, 這幾天，他的日子很不好過, 不但兒子不理他，就連老伴閨女都不大理他。甚至連張小多也快言快語地說他快跟大伯一個樣兒了。張耀祖是想怒不又好怒，只能強忍著不說話。

    至于老張頭也是語重心長地教訓(xùn)了張耀祖一頓，叫他千萬不要忘了莊稼人的本分云云。至于老父的教誨，張耀祖自然是得聽。

    大家見張小北是鐵了心要出遠(yuǎn)門，便也只能放棄了勸阻。胡氏本來還想讓趙清海跟著，張小葉倒也愿意放行, 但張小北卻拒絕了。趙清海剛剛回家又要出遠(yuǎn)門, 這對小葉姐來說可不好。畢竟人家才新婚不久, 哪能就讓丈夫頻頻出遠(yuǎn)門？而且, 他想的是, 自己終究都要是一個人出去闖蕩的, 不能處處依仗別人。所以，這次，他堅決要一個人上路。

    不過, 大家都對上次的遇險是心有余悸，自然是百般不放心他此次的行程。張小北便想了個穩(wěn)妥的辦法，他多花了一點錢，在陽郡找了一家名聲很好的鏢局——威遠(yuǎn)鏢局。鏢局幫人押送錢財貨物，也可以幫忙捎帶人。張小北找到鏢局，說自己是去府城參加鄉(xiāng)試的學(xué)子，想跟他們一起上路，負(fù)責(zé)陽郡威遠(yuǎn)鏢局的鏢頭姓王。

    王鏢頭身材精壯，雙目炯炯，雖然是鏢師，但為人倒是挺謙和，說話也和氣，他對張小北說道：“小兄弟，看你生得細(xì)皮嫩rou的，應(yīng)該是沒吃過苦，我們行鏢的，一路上翻山越嶺、風(fēng)餐露宿，很是辛苦，而且路上危險也多，你可要想好了能不能吃得了這個苦。”

    張小北道：“實不相瞞，我也覺得我吃的苦太少了，正有意鍛煉一下，王鏢頭不必?fù)?dān)心，我不會拖你們的后腿的，你們住哪兒我住哪，你們吃什么我吃什么，絕無二話。”

    王鏢頭見他說話爽話，也就同意了。雙方商定好價錢，因為他們是順路捎帶，所以價錢不貴，三兩銀子，食宿自理，要是食宿都跟他們一起，就是五兩銀子。張小北暗自盤算，在路上要走半個多月，連吃帶住，也差不多是這個價錢，倒不如就跟他們一起吃住，倒也省了不少麻煩。

    次日清晨，張小北就跟著威遠(yuǎn)鏢局一起上路。

    鏢局里的鏢師雖然都是些舞刀弄槍的武夫，但他們對讀書人卻十分尊敬。再加上張小北性格謙遜溫和，吃得了苦不嬌氣，這些人都十分喜歡他。不出幾日，大家便混得熟了。

    大家一熟，話也多起來，這些鏢師們也樂意傳授給張小北一些行走江湖的經(jīng)驗和知識，講一講他們自己經(jīng)歷的或是聽說過的故事，讓張小北受益匪淺。

    張小北也從他們口中知道了一些有關(guān)鏢局的事情。

    他們鏢局通場保的是糧鏢和物鏢，也有人身鏢，當(dāng)然也順帶送信。只要你肯出錢，基本上什么都能保。他們收費是按路程遠(yuǎn)近、貨物的重量、貴重程度來收的。鏢局的獲利頗豐，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這些做鏢局生意的，多半在官府有些靠山，在綠林也有關(guān)系，而且自身功夫也不能弱。即便是有靠山有關(guān)系，但也不能保證走鏢就能萬無一失，畢竟財帛動人心，那些劫匪是前仆后繼，這些鏢師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每一次出遠(yuǎn)門，都做好了回不來的準(zhǔn)備。張小北不由得感慨，真是干什么都不容易。

    這一路上，張小北學(xué)到了不少經(jīng)驗，還學(xué)會了扎營做飯，照料馬匹。他身體的耐受力比以前又強了不少。

    張小北想著，這么鍛煉下去，三年后，他再也不怕貢院里的惡劣條件了。

    張小北一路走，一路打聽著關(guān)于尋音的消息，可惜一直沒有她的音訊。張小北也不氣餒。晚上歇腳時，張小北會問同行的鏢師有沒有聽說過府城或是陽郡有誰家丟過女兒的。他們倒是提供了幾個，可張小北一問，發(fā)現(xiàn)年齡對不上。因為這些人家的女孩是最近幾年才丟的，女兒滿打滿算也不過十歲左右。尋音今年差不多二十了，按她五六歲走失算，那也是十四五年前了。

    張小北跟著威遠(yuǎn)鏢局一行人有驚無險地到達(dá)了府城。王鏢頭帶著眾鏢師前去交貨，張小北跟他們道別，并說以后來回府城還要找威遠(yuǎn)鏢局。他甚至想到，假如以后自己有能力在府城定居，娘和jiejie要來府城也可以找鏢局，那樣，他就不會那么擔(dān)心她們的安全了。

    告別眾鏢師后，張小北在城南找了間便宜的客棧住下，然后再出門去打探消息。

    府城的文風(fēng)比成新縣要興盛許多，書坊多，文人多，茶樓里、酒館里時不時就聚集著一幫文人士子在那兒切磋文章，談?wù)摃r事。張小北也去旁聽過幾回，覺得挺值得一聽。

    張小北按照之前尋音提供的信息，曾經(jīng)去本城幾個武將門前打探過，并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他向茶樓的茶博士打聽，也沒聽說他們曾經(jīng)丟過女兒。

    張小北不由得感慨，這茫茫人海，尋個人還真是如大海撈針。

    張小北又想起蘇師娘寫的那封信，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慎用這個人情，以后實在有需要再上門求助。

    張小北白天就在府城的各大書攤或是書坊里看書，遇到合意的就買一本回來，晚上回客棧抄書，抄的書拿去賣，多少夠點飯錢。他倒是有心參加文會與同行切磋交流，可是他在府城沒有認(rèn)識的人，也沒人帶他參加。這個時候，張小北不由得想起了陳復(fù)他們幾個，記得他說過要留在府城的。想到這里，張小北不由得一拍腦袋，當(dāng)初忘了問陳復(fù)住在哪里了。也不對，陳復(fù)當(dāng)時住在客棧，現(xiàn)在肯定早就不在那里了。罷了，若是有緣，他們肯定能再相遇。

    張小北偶然想起了他們四個一起租的那個院子。雖然早已是物是人非，但張小北還是想去那里看看。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樹還是那些樹，只是住的人換了。里面早住進(jìn)了新房客，張小北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人家，只是在院外看了一會兒，發(fā)了一會兒呆，便又悄悄地離開了。

    張小北突然想道，如果尋音也在府城，那么她會不會也來這里看看？他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

    張小北又去了幾次，有一回還撞上了西院的鄰居，就是王世虎喜歡的那個白白胖胖的姑娘。

    那姑娘一看到張小北先是一臉驚喜，當(dāng)她得知張小北是一個人來的時候，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

    張小北在心里默默嘆息一聲，接著，他又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問她有沒有看到當(dāng)初跟他們一起住的那個……小伙子。

    姑娘想了一下，慢慢說道：“哦，我是沒親眼看見，不過我奶奶說她好像看到了，我還說她人老眼花了?！?/br>
    張小北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興奮地說道：“太好了，太好了，謝謝你?！?/br>
    從這天起，張小北有空就來這附近溜達(dá)。有時早上來這兒跑一圈，有時是晚上來散個步。

    如此堅持二十來天后，終于，在一個暮色蒼茫的黃昏，張小北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張小北站在路邊，默默地看著她越走越近。她依舊穿著他的那身半舊衣裳。

    驀然之間，尋音也看到了他，她的腳步不禁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都在不言中。

    許久以后，張小北先邁動腳步，走向?qū)ひ?，他站在她面前，哽咽著說道：“對不起，尋音，是我沒保護(hù)好你，讓你受委屈了。”

    尋音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張小北，連忙搖搖頭，輕聲說道：“我不是不讓你找我嗎？你怎么來了？”

    張小北笑道：“我不找到你，我寢食難安?！?/br>
    張小北又想起他爹的所作所為，便又說道：“我已經(jīng)讓我爺爺，我娘，還有族里的人，好好地管束我爹，我替他向道歉?！?/br>
    尋音連忙說道：“不，我真的不怨你爹。我明白他是為你著想?！?/br>
    張小北激動地說道：“不，他不是在為我著想，他要真為我著想，就應(yīng)該在乎我的想法，而不是這么自以為是，自作主張。”

    “小北……”

    張小北笑了一下，很快又回復(fù)平靜，道：“好了，我們不提他了，太煞風(fēng)景了?！阕≡谀睦?？我住在城南東街的王家客棧。”

    尋音一臉驚訝：“你也住在城南東街？我也在那里?！?/br>
    兩人一說地址，彼此都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兩個竟然在同一條街上，不過，一個在街頭，一個在街尾，離得那么近，兩人既然一次都沒有遇到過。

    兩人一路往東街走去，尋音對張小北路上的經(jīng)歷很感興趣，張小北就跟她說了他跟隨威遠(yuǎn)鏢局來府城的事，還跟她說了不少鏢局的趣事。隨即又問她：“你來的路上怎么樣？有沒有遇到危險？”

    尋音說道：“比上次好多了，我這次沒敢再走水路。我走的是陸路，一路走的官道?！?/br>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張小北住的王家客棧，張小北邀請她進(jìn)來坐坐。

    張小北問小二要了飯菜端進(jìn)房里吃。

    兩個相對而坐，心情都極好。

    張小北笑著給尋音夾菜：“這個菜挺好吃，你多吃些?！?/br>
    尋音也說道：“嗯，你也吃。”

    張小北一邊給他夾菜，一邊問道：“爹娘的事有新線索了嗎？”

    尋音搖頭：“還是沒有。這些天來，我在府城沒少打聽，可是沒聽說誰家丟過女兒。”

    張小北安慰道：“別急，咱們慢慢找。”

    兩人重逢，那種欣喜和激動自然不消說，吃過飯，兩人又在房里說了很久的話，直到天色晚了，尋音才不得不起身回她住的客棧。張小北不放心她，把她送回去再折回來。

    次日清晨，尋音一大早就給張小北送來了熱騰騰的包子，她說這家的包子特別好吃，想要他嘗嘗。

    張小北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個包子，吃完早飯，兩人又一起在街上游蕩。

    尋音忍不住問道：“你打算在府城呆多久？”

    第101章 商量

    張小北道：“要呆很久, 我決定就住在這里, 找個事做, 一邊掙錢, 一邊讀書，這里文風(fēng)興盛，同道甚多, 也好跟他們交流切磋, 三年后參加鄉(xiāng)試更有把握?！?/br>
    尋音聽他說要留在府城，又是高興又是擔(dān)憂, 高興地是他們可以繼續(xù)在一起，擔(dān)憂的是他在府城舉目無親，既要掙錢糊口，又要讀書，很是辛苦，不像在家里那樣舒服。

    她低著頭說道：“你可以在家專心讀書，我可以去食肆做幫工, 或是做苦力也行?！?/br>
    張小北笑道：“我是一個男人, 哪能讓你養(yǎng)著我。你以后不準(zhǔn)再做苦力了?！?/br>
    他想著兩人的事, 沉吟片刻, 便決定跟她商量商量怎么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