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炎平聽到聲音抬起頭，發(fā)現(xiàn)他兒子來回打量宋招娣和二娃，不禁問：“你認識二娃和招娣？”

    “按理說應該沒見過?！辈萄灼降莫氉硬剃柕溃翱晌铱傆X得這位女同志有點眼熟?！?/br>
    宋招娣笑道：“大概我長了一張大眾臉吧?！?/br>
    “你不可能見過她的。”鄧家洺拿著西瓜進來，“大家都坐下，我切瓜。蔡陽，招娣在翁洲島?！?/br>
    蔡陽皺眉：“翁洲島？那我沒去過，我這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濱海。”

    “濱海？”鄧家洺猛然抬起頭。

    蔡陽點點頭：“大革命爆發(fā)前，我在濱海上班，你忘了？”

    “說不定還真見過?！编嚰覜持钢墟罚八褪菫I海人。六六年還在濱海，六七年嫁給我表哥鐘建國，才隨他去翁洲島?！?/br>
    蔡陽皺眉：“六七年？”不禁看一眼二娃，“不是她，兒子啊？”

    “是我兒子，不是我生的?！彼握墟返?。

    蔡陽下意識說：“后媽？”忽然心中一動，不敢置信瞪大眼，“后媽？六七年？你嫁給鐘建國的時候，他是不是有三個孩子？”

    “你怎么知道？”宋招娣問。

    蔡炎平連忙問：“不是五個兒子？”

    “原先是三個，后來我們又收養(yǎng)兩個?！彼握墟返?，“那倆孩子的身份有大問題，別人問起來，我才說是我和建國的兒子?！?/br>
    蔡炎平楞了一下，隨即不禁感慨：“你的膽子真大?！?/br>
    “老師，我自立哥和更生哥就是亓老將軍的孫子。”二娃道，“您認識亓老將軍吧？”

    蔡炎平瞠目結(jié)舌：“別告訴我就是報紙上的那個亓老將軍？”

    “就是那個。”宋招娣道。

    砰！

    鄧家洺手里的西瓜掉在地上，滿臉震驚：“亓元帥的孫子?。俊?/br>
    宋招娣點頭。

    鄧家洺深吸氣：“你的膽子不是一般，一般的大！”

    “這話該對你表哥說。”宋招娣道，“我把倆孩子帶到島上，你表哥才跟我說實話。”

    鄧家洺朝自己胳膊上掐一下：“我表哥不愧是上過戰(zhàn)場，見過血的漢子！”

    “等等，等等，先說我的事?！辈剃栔钢约海八瓮?，你真沒認出我是誰嗎？”

    宋招娣搖頭：“沒有。你真見過我？”

    蔡陽轉(zhuǎn)向蔡炎平：“爸，還記得我當初回到家就請人把你和鄧伯伯弄到鄉(xiāng)下，你還覺得我小題大做，不愿意去嗎？”

    蔡炎平點頭：“跟招娣有什么關(guān)系？”

    “就是她跟我說，小宋村民風淳樸?！辈剃栐捯袈湎拢堇锿蝗蛔兊冒察o極了。

    宋招娣不禁眨一下眼：“你就是，就是火車上的那個男人？”仔細打量他一番，“不像啊?！?/br>
    “那時候我才三十來歲，現(xiàn)如今都四十了?！辈剃柕?，“肯定和以前不一樣?！?/br>
    宋招娣搖頭：“我還是沒看出你跟和他是同一個人。差距有點太大了。二娃，你認識他嗎？”

    “他那時候才三歲?！辈剃柕?。

    宋招娣實話實說：“你說你四十歲，我瞧著你得有四十五了。四十歲的人也根本不是你這樣?！?/br>
    “我爸爸四十歲?！倍逓榱俗C實宋招娣說的是真的，“看起來比叔叔年輕?！?/br>
    蔡炎平笑了：“二娃，這么說有些欺負人啊。你爸爸天天在軍隊里，部隊跟個世外桃源似的，我的這個兒子在外面經(jīng)歷一場大革命，身體和心靈都受到重創(chuàng)，沒法跟你爸爸比?！?/br>
    “這么說來你真是他?。俊彼握墟钒櫭?，還是有些不信，“也太巧了吧？”

    經(jīng)歷過大革命，蔡炎平早已看淡生死，心態(tài)也很平和：“無巧不成書啊。”摟著二娃的肩膀，“也許就是好人有好報。要不是你隨口提一句，我也沒機會教二娃畫畫?！?/br>
    宋招娣還是覺得太巧了：“我那時候是親眼看見過學校鬧得很兇，我聽蔡，蔡陽覺得沒什么大事，才隨口提一句?！?/br>
    “知道會鬧得很嚴重的人肯定不止你一個?！辈萄灼叫Φ?，“你就別解釋了。告訴蔡陽，不能輕視那場革命的人，只有你一個?！?/br>
    鄧培林：“老蔡說得對。招娣，我也得謝謝你啊。要不是你隨口一句，我和你舅媽這把老骨頭早就交代在這兒了?！?/br>
    “我也得謝謝你?！编嚰覜车?，“醫(yī)院查到我的時候，得知我爸媽已經(jīng)被下放到農(nóng)村，算是已經(jīng)受到懲罰，又因為醫(yī)院缺醫(yī)生，我才沒被關(guān)進小黑屋?！?/br>
    宋招娣頓時覺得頭大：“你們別這么說。說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碑敵醵嘧?，不過是因為碰到了，“這事最應該感謝的還是你們自己。你們要是不信，我說破喉嚨也沒用?！?/br>
    “還是得謝謝你的提醒?！辈剃柕?。

    鄧培林：“別謝來謝去。家洺，趕緊給小宋拿塊西瓜?！?/br>
    “舅舅，我的手有點臟?！彼握墟返溃澳睦锬芟词?？”

    鄧家洺的媳婦站出來：“我?guī)闳??！钡剿握墟犯奥劦剿砩衔逗苤兀阍囍鴨?，“來的時候挺熱吧？要不要洗個澡？”

    “可以嗎？”宋招娣連忙問。

    “當然可以。房間都給你們收拾好了，屋里有洗澡盆。二娃也洗洗吧。換身衣服舒服點?！?/br>
    二娃很想洗澡，礙于蔡炎平一直拉著他，就沒好意思開口。聽她這么說，連忙說：“謝謝嬸嬸?！?/br>
    “一家人，不用這么客氣?！闭f完，回屋把宋招娣的包送到客房。

    宋招娣擱屋里洗澡的時候，還覺得不敢相信，蔡陽居然是蔡炎平的兒子。

    二娃和宋招娣在各自的屋里洗澡的時候，鄧家和蔡家人也不敢相信，世界居然這么小。

    鄧培林聽著大家伙感慨半天，也忍不住跟著說：“這就跟我當初剛知道招娣是建國的愛人的時候一樣。你看我們家，還有鐘家，不是工人就是知識分子，往上數(shù)三輩也沒人會種地，怎么可能找個農(nóng)村媳婦呢？我當時在小宋村看到衛(wèi)國，還以為鐘家也出事了呢。嚇得我，差點把我給嚇暈過去?！?/br>
    “誰說不是呢?！辈萄灼降溃安剃柛艺f，小宋村好，我心想大革命真像他說得那么嚴重，小宋村民風淳樸，也不會厚待咱們這些有問題的人。沒想到，那邊的村民確實不一般?！?/br>
    鄧培林點頭：“說起小宋村，我就想到那個狗蛋的娘，臉皮是真厚?！?/br>
    “狗蛋的娘又煩你了？”宋招娣怕大家等太久，沒敢洗頭發(fā)，直接把頭發(fā)挽起來，聽到鄧培林的話連忙進來。

    鄧培林擺手：“不是的。我們走的那天，村里人送我們，問我們是不是平反了。我說回去教學生，要恢復高考了。

    “狗蛋的娘拉著我，不準我走，說我必須得把她家狗蛋教成大學生。我說，等我回去就找?guī)滋赘呖假Y料，就算找不到，我也給她編寫一套，這才松開我。我是真沒見過這種女人。偏偏又沒法跟她生氣?！?/br>
    “因為你跟她生氣她也不在乎?！倍拮哌M來，坐到沙發(fā)上就穿涼鞋，“娘，我覺得狗蛋他娘得天天去煩大力哥?！?/br>
    宋招娣：“互相討論問題，對大力來說也不是壞事，還能加強記憶。”

    “我就不喜歡有人打斷我?！倍薜馈?/br>
    宋招娣笑了：“因為你畫東西要安靜啊。被人打斷了，思路就亂了?！?/br>
    “招娣啊，我一直想跟你說。”蔡炎平道，“以前沒好意思。二娃很有天分，跟我學畫畫，我保證能把他教成大畫家?！?/br>
    第138章 搖擺不定

    宋招娣看一眼二娃，笑著對蔡炎平說：“這孩子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做漂亮的衣服。”

    “喜歡做衣服？以后只能去服裝廠?！辈萄灼教嵝阉握墟泛投?，“到服裝廠當工人啊?！?/br>
    宋招娣心想，并不是：“等二娃大學畢業(yè)，就算分配到服裝廠，也是車間主任級別的領(lǐng)導?！?/br>
    “還上大學？”蔡炎平驚訝，“那，既然上大學，當老師，當醫(yī)生，不比做衣服好嗎？”

    宋招娣沒解釋，干脆說：“他爸爸覺得當兵最好。孩子不愿意，我們就隨他去了。”

    二娃看向宋招娣，爸爸什么時候說過要我當兵？

    宋招娣摸摸他的頭，暗示他稍安勿躁：“蔡叔叔，我聽以前的同學說，外國的服裝設(shè)計師，一開始學設(shè)計衣服的時候，人家會有個假人，供他在假人上面隨意搭配。

    “外國的布料不限購，且種類繁多，想做什么樣就做什么樣的。做好后，還有專業(yè)模特穿上，報社來拍照，登在報刊上。咱們國家什么都沒有，二娃又特別喜歡，我才想著讓他先學畫畫。你如果覺得教一個裁縫有點大材小用，那我們以后就不來了。”

    蔡炎平臉色大變：“招娣，招娣，我沒這個意思，我就覺得可惜?！?/br>
    “蔡叔叔，有句話說出來可能不敬，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宋招娣看一眼二娃，“每次我們說二娃能做出漂亮的衣服時，二娃總是不自信，二娃平時不是這樣的孩子。因為喜歡，所以格外在乎。

    “您在畫畫方面有大才。二娃很尊敬您。如果連您都說做衣服沒多大出息，二娃會動搖。就算不跟你學畫畫，改成學別的，以后長大了，他想起來肯定會很后悔。

    “如果他堅持下去，以后不能做出大家喜歡的衣服，起碼他心中沒有遺憾。人這一輩子，區(qū)區(qū)幾十年，能做到心無遺憾的人非常非常少。我希望二娃是那少數(shù)人之一?！?/br>
    蔡炎平看一眼二娃，見他一臉“娘最懂我”的模樣，不禁嘆氣：“枉我比你多活幾十年，還是教育工作者，教育孩子卻不如你。”

    “我以前也有別的愛好。”宋招娣怕他心存芥蒂，信口胡謅，“我們家的環(huán)境您也知道，容不得我有別的喜好，除了讀書就是認真讀書。

    “二娃能有個愛好，也愿意努力，我覺得應該支持他。因為我們也不知道，哪條路是對孩子最好。醫(yī)生、老師看起來體面，在二娃看來可能枯燥無味。讓他在教室里呆一輩子，二娃可能會瘋掉?！?/br>
    二娃扯扯宋招娣的衣服，小聲說：“娘，說得太夸張了。我不喜歡當老師，才不會做一輩子呢?！?/br>
    “那你想做什么？”宋招娣笑著問。

    二娃：“不知道啊。反正你和爸爸攔不住我。等我大學畢業(yè)，你們就老了。我要是在，在這邊不回去，隨便做什么，你們都不知道?！?/br>
    “聽見了吧？蔡叔叔?！彼握墟沸χ鴨?。

    蔡炎平楞了一下，二娃在他面前一直是個很乖很乖的孩子：“他，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我們家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兒。”宋招娣道，“就是大娃和更生。都是跟他倆學的。好的不學，歪門邪道學不少。將來填志愿，哪怕他爸給他報師范，他也不會老老實實去報道。”

    蔡炎平嘆氣：“難怪你們不攔著?？墒嵌拚娴暮苡刑熨x。如果是大娃，或者三娃，我絕不勸他們?！?/br>
    “二娃，你怎么想的？”宋招娣問。

    二娃看看她，又看看蔡炎平：“我喜歡做衣服。我娘說了，服裝設(shè)計師和裁縫不一樣。咱們國家沒有，但是在國外服裝設(shè)計師很受人尊敬。我娘還說一張設(shè)計稿特別值錢，可能比一張畫還貴?！?/br>
    蔡炎平這輩子沒出過國，鄧培林倒是接觸過不少洋人，便問鄧培林：“是這樣嗎？”

    “我不清楚?！编嚺嗔值?，“倒是一個老友家里有幾套西裝，說是從法國帶來的。現(xiàn)在想想，應該是招娣說的很有名氣的設(shè)計師設(shè)計的。

    “畢竟我那位朋友從小錦衣玉食，若不是很有名氣的大師做的，他不可能把幾套衣服當成寶貝?！闭f著，忍不住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我在小宋村的時候托劉洋寫過信，卻一直沒有回信。”

    宋招娣：“也許出國了。”

    “但愿如此吧?！编嚺嗔洲D(zhuǎn)向蔡炎平，“老蔡，還教不教我這個孫子，不教的話，我找別人?！?/br>
    蔡炎平連忙說：“教，必須教！招娣，我保證以后不再勸二娃，但二娃以后要是不愿意做，不愿意設(shè)計衣服，你可不能怪我。”

    “我相信二娃是個有始有終的孩子。”宋招娣道。

    蔡炎平：“那咱們從明天開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