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過飯，身上暖呼呼的，手也不冷，七個(gè)孩子都沒意見。自立、更生、大娃和大力趴在大放桌上，宋招娣帶著三個(gè)小的在小方桌上寫毛筆字。

    一大七小剛寫一頁，宋來寶就來了。

    宋招娣怕幾個(gè)孩子聽見，回頭再說出去，就把孩子們趕上樓，隨后才問：“怎么樣？”

    “特別順利。金家的人看到劉叔的警衛(wèi)員，什么話都沒敢說。”宋來寶道，“不過，金禮輝的弟弟總是找劉叔的警衛(wèi)員搭話，我覺得他可能想當(dāng)兵?！?/br>
    宋招娣：“部隊(duì)里有規(guī)矩，劉叔是個(gè)老革命，劉葦想在這邊當(dāng)兵，劉叔都沒同意，金家的人想都不用想?！?/br>
    “那就沒事了?！彼蝸韺毜?，“要不是警衛(wèi)員跟著，我們沒這么順利?！?/br>
    劉洋點(diǎn)頭：“是的。我們說起建房的事，金禮輝的爸媽還說不用請人，他們金家人多，幾天就能把房子建起來。

    “嬸子說，大家都忙，不好意思麻煩大家，我們已經(jīng)跟專門建房的人說好了，下周末就來挖地基。只是劉嬸剛說完，金禮輝的爸媽的臉色都變了。我總覺得以后還有的磨?！?/br>
    “劉家和金家門不當(dāng)戶不對，從她選擇嫁給金禮輝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要有這個(gè)心理準(zhǔn)備?？上В龥]有。”宋招娣嘖一聲，“無論以后能不能磨合好，都是她自找的。你就別擔(dān)心了。管太多，她還嫌咱們多管閑事?！?/br>
    劉洋：“我也沒打算管，就是擔(dān)心我叔和我嬸?！?/br>
    “你叔和你嬸已經(jīng)被她傷透心?！彼握墟返?，“我聽劉嬸的意思，她都做好劉萍離婚的準(zhǔn)備?！?/br>
    劉洋睜大眼：“不會吧？”

    “正常?！彼握墟返?，“劉嬸從一開始就不看好，可是閨女不長腦子，只能捏著鼻子認(rèn)了。姐夫，姐，你們跑一天了，上去歇會兒吧?！?/br>
    劉洋和宋來寶為了劉萍的事，昨兒晚上就沒睡安穩(wěn)，今兒又跟金家人“對決”，可以說身心疲憊，也沒拒絕宋招娣的好意。

    正月十三，上午，送走宋來寶一家，宋招娣回到家也覺得身心疲憊。但她并沒有睡覺，而是把被單和床單拆掉洗干凈，又把午飯做好，才跑到樓上睡覺。

    鐘大娃怕她睡著睡著生病了，一會兒過來看看，一會兒過來看看，連著看四次，發(fā)現(xiàn)他娘呼吸正常，面色紅潤，才敢?guī)е绺绲艿軅兂鋈ネ妗?/br>
    宋招娣睡得沉，被人扔到海里都不知道。正因?yàn)檫@一點(diǎn)，鐘建國當(dāng)初才能斷定她不是特務(wù)。因?yàn)橄袼@樣的特務(wù)，根本畢不了業(yè)。

    四點(diǎn)多，宋招娣醒來，整個(gè)人懶洋洋的，懶得做飯，就熱點(diǎn)饅頭，弄點(diǎn)腌的胡蘿卜菜和蒜瓣給孩子吃。

    幾個(gè)孩子瞧著她精神不濟(jì)，沒說不好吃，吃完就自己倒熱水洗腳洗臉。

    宋招娣見孩子這么懂事，第二天早上，用豬油給孩子們攤雞蛋煎餅。

    一人兩個(gè)，不偏不倚。五個(gè)孩子吃的滿嘴流油，鐘建國羨慕不已，忍不住跟宋招娣說：“什么時(shí)候才能取消油票？”

    “我比你還想知道?！彼握墟沸÷曊f，“我要是沒有‘她’的記憶，天天算計(jì)著用多少油，我早就瘋了?！?/br>
    鐘建國頓時(shí)不敢問了：“當(dāng)我沒說。你以后炒菜的時(shí)候也別算著了。想怎么炒怎么炒，沒有油了就吃水煮菜?！?/br>
    “我們吃水煮菜，你跑去食堂吃，是不是？”宋招娣問。

    鐘建國的臉?biāo)⒁幌峦t：“我沒這么想，別胡說八道?！?/br>
    “你的表情告訴我了?！彼握墟房此谎?，“趕緊吃，吃好了我得收拾收拾。待會兒還得跟劉嬸一塊上山挖筍?！?/br>
    鐘建國：“你去吧，我來收拾。”

    “那我走了啊。”宋招娣道。

    鐘建國擺擺手：“去吧，去吧?！?/br>
    宋招娣拿著鐵鎬和背簍到劉家，看到劉嬸正在講電話，就沒有進(jìn)去。聽到“小鐘”兩個(gè)字，宋招娣心中一凜，下意識跑進(jìn)去：“嬸子，找建國的？”

    “對，是建國的大哥，你快來接。”段大嫂連忙把話筒給宋招娣。

    第82章 家有喪事

    宋招娣的右眼皮突然跳兩下，心里一咯噔，要出大事啊。

    接過話筒，宋招娣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大哥，什么事？”

    “爸病危?！辩娦l(wèi)國的話傳進(jìn)來。

    宋招娣朝自己大腿上掐一把，讓自己冷靜下來：“病危？”

    “是的?！辩娦l(wèi)國道，“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你問問建國能不能回來一趟?！?/br>
    宋招娣想說鐘建國沒時(shí)間，話到嘴邊：“他去營區(qū)了，上午有訓(xùn)練，等他晌午回來，我問問他。”

    “行吧，先這樣?！辩娦l(wèi)國借廠里的電話打的電話，不好意思聊太長時(shí)間。

    段大嫂連忙問：“誰病危？”

    宋招娣把話筒放好才說：“建國的爸?！?/br>
    “誰？”段大嫂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

    宋招娣：“大娃的爺爺?！?/br>
    段大嫂張了張嘴，不敢置信：“那一年他帶著小兒子來你家，我瞧著他的身體很好，怎么會，怎么會病危？”

    宋招娣：“大哥沒說，我也不知道。嬸子，咱們上山挖筍吧?！?/br>
    “挖筍？”段大嫂以為她又出現(xiàn)幻覺，卻看到宋招娣拎起腳邊的背簍，頓時(shí)覺得頭痛，“小宋，建國的爸快不行了，你得去告訴建國。”

    宋招娣嗤一聲：“有一次建國跟我聊天，說他爺爺奶奶家里的糧食不夠吃，他和他哥餓的半夜里起來喝水，被他奶奶發(fā)現(xiàn)了。

    “他奶奶第二天去找他爸要糧食，他爸連一粒米都沒給。這么狠心的人要死了，要不是島上買不到鞭炮，我都想去買鞭炮慶祝?！?/br>
    段大嫂知道鐘建國的繼母狠心，沒想到他爸也這樣，一時(shí)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可是，他不管怎么說都是大娃的親爺爺。”

    “嬸子，我沒喝過他家一口水?！彼握墟返溃拔覀兗业膸讉€(gè)孩子，也沒吃過他爺爺一顆糖，他對我們來說跟陌生人沒什么兩樣?！蓖ｎD一下，“嬸子，你別勸了。我們會回去，但是不是現(xiàn)在?！?/br>
    段大嫂：“那我不說了。我是怕建國老家的人覺得你不懂事?！?/br>
    “您放心好了?！彼握墟返溃拔也粫錾凳??！?/br>
    段大嫂細(xì)想想，她的確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那咱們就去挖筍。”

    中午吃過飯，鐘建國刷鍋洗碗的時(shí)候，宋招娣倚在廚房門框上說：“你爸快不行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行了是什么意思？”鐘建國停下來，臉上沒有傷心難過，只有一絲驚訝。

    宋招娣笑道：“你想的那個(gè)樣，快死了?！?/br>
    “也就是說還沒死？”宋招娣點(diǎn)頭。鐘建國吐出三個(gè)字，“沒時(shí)間。”

    宋招娣一點(diǎn)也不意外：“你給大哥回電話，還是我給他打個(gè)電話？”

    “你打?！辩娊▏淹敕旁诠褡永?，“我用辦公室的電話往外打，容易被別人聽到，回頭問我怎么不回去，我沒法解釋?！?/br>
    宋招娣點(diǎn)了點(diǎn)頭：“如果我們過幾天得回去奔喪，自立和更生去嗎？”

    “去啊?！辩娊▏溃拔宜愫脮r(shí)間，上午到濱海，中午把他送墓地里，咱們下午就回來。”

    鐘衛(wèi)國家里沒地方住，鐘建國一家過去，只能住招待所。住在招待所里各種不方便，宋招娣寧愿回小宋村，也不想住招待所。

    同鐘建國商議好了，下午四點(diǎn)，宋招娣才用劉家的電話給鐘衛(wèi)國回電話。

    鐘衛(wèi)國料到鐘建國不會回去，聽到宋招娣說鐘建國很忙，鐘衛(wèi)國非但沒有勸說，掛上電話就把原本準(zhǔn)備好的請假條撕了。

    一九七一年，陽歷二月十四日，周日上午，宋招娣拿出初一下學(xué)期的英語課本，正在教五個(gè)孩子念英語，隱隱聽見有人喊“小宋”。

    宋招娣出去一看，段大嫂在她家門口站著，連忙過去開門：“怎么了？”

    “你哥剛才來電話，大娃的爺爺死了。”段大嫂道，“我給你劉叔打電話，叫他通知建國，你快去收拾收拾衣服，坐上午的船回去。”

    宋招娣的眼皮動一下，波瀾不驚，慢悠悠道：“快十點(diǎn)了，來不及了，下午再回去?！?/br>
    段大嫂即將出口的話，一下子咽回去：“的確來不及了?！?/br>
    “是呀?！彼握墟返目跉夥路鹪谡f，該做飯了。

    段大嫂莫名想笑，想笑她自己比宋招娣著急，也想笑宋招娣，更想笑鐘建國的爸，做人做到死了，兒媳婦都不愿意回去，整個(gè)翁洲島也難找出一個(gè)。于是，也沒在鐘家逗留。

    宋招娣走到屋里，對上五雙眼睛，挑了挑眉：“看我做什么？看書?！?/br>
    “爺爺死了？”大娃問。

    宋招娣點(diǎn)一下頭：“剛才講到哪兒了？”

    “娘，爺爺死了？！”鐘大娃又問一遍。

    宋招娣：“是的。請問鐘堅(jiān)強(qiáng)同學(xué)，你是不是耳背？”

    “娘，爺爺死了，你都不高興？”鐘大娃很奇怪。

    宋招娣拿起書本拍拍大娃的腦袋：“死的是你爺爺，我們心里樂開了花，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否則，別人會說咱們小肚雞腸，跟個(gè)死人計(jì)較。”

    “好吧。那我使勁忍住。”鐘大娃抿抿嘴。

    二娃忙問：“娘，是不是說爺爺以后不會再來咱們家？”

    “對的。”宋招娣道，“你爺爺死了，你的那個(gè)奶奶也不好意思再來纏咱們。”話音落下，鐘建國進(jìn)來，“開車來的？”

    鐘建國“嗯”一聲：“去供銷社買點(diǎn)東西，煮些雞蛋和鴨蛋留咱們路上吃。你再去學(xué)校請個(gè)假?！?/br>
    “我先做飯?！彼握墟返?，“你去買吧?！?/br>
    鐘建國點(diǎn)點(diǎn)頭，就問幾個(gè)孩子：“你們?nèi)ゲ蝗ス╀N社？”

    “不去?！辩姶笸薜?，“我要幫娘做飯。”

    鐘建國看他一眼：“我開車回來的?！?/br>
    “你開車沒有娘開車好?！辩姶笸抟荒樝訔墸拔也灰愕能??！?/br>
    自立忙問：“娘會開車？”

    “娘開車的技術(shù)可好了。”二娃道，“特別快，跟飛起來似的?！?/br>
    自立看向宋招娣，滿眼希冀。

    鐘建國頓時(shí)覺得腦殼痛，到樓上拿著錢和票就去供銷社，頭也不回，走得很堅(jiān)決。

    宋招娣笑笑，就去院里掐一把蔥葉，用最大的那口地鍋?zhàn)鍪[油餅。隨后，又用爐子煮一鍋青菜粥。

    兩點(diǎn)多，鐘建國拎著大包，宋招娣兩手空空，跟孩子們說著笑著趕去碼頭。不明真相的人以為鐘家一家七口出去玩。

    宋招娣確實(shí)是這么打算的。到了濱海市，他們就沒急著回鐘衛(wèi)國家。找個(gè)國營飯店吃一頓，又去公園逛一圈，十點(diǎn)多了，一家七口才去供銷社買點(diǎn)不用票，不限購的東西去鐘衛(wèi)國家。

    鐘大嫂沒容宋招娣走近，就說：“我真怕你們不來了?！?/br>
    “不回來會讓人看笑話?！辩娊▏?，“人是擱家里，還是在什么地方？”

    鐘大嫂拿出一疊黑袖章遞給宋招娣：“火化了。骨灰盒在咱爸家里放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