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師還會唱戲呢？”

    宋招娣回過頭，看到隔壁院里的陳大嫂，笑吟吟道：“不會，都不在調(diào)上，瞎胡唱。陳大嫂今兒怎么起這么早？”

    “起來洗衣服，待會兒還得做飯?！标惔笊﹪@氣道，“我啊，一輩子勞碌命，沒法跟宋老師你比。你早起一會兒，晚起一會兒都沒關系，你不做，鐘團長會做?！?/br>
    鐘建國的手停頓一下，豎起耳朵聽。

    “是呀?！彼握墟坊仡^看一眼鐘建國，感慨道，“這輩子能嫁給建國，我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全世界人民?！?/br>
    第76章 家中來客

    陳大嫂噎住。

    鐘建國身體一趔趄，險些一腦袋扎進水盆里，連忙扶著水盆坐穩(wěn)：“招娣，該做飯了。”

    “?。课疫€沒刷牙?！彼握墟烦惔笊┬π?，舉起牙刷塞嘴里，示意沒法跟她聊天了。

    陳大嫂轉(zhuǎn)身想走，注意到宋招娣的牙刷上有一團白色的東西，斂下眉眼，想一會兒：“小宋刷牙是用的牙膏？”

    宋老師點了點頭，拿出牙刷：“刷牙不用牙膏用什么？”突然想到段大嫂以前曾說過，她們那代人都是用堿水或者鹽水刷牙，頓時明白陳大嫂為何這樣問。宋招娣便故意問，“難道陳大嫂都不刷牙？”

    “刷牙！”陳大嫂脫口而出。意識到她說得太快，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欲蓋彌彰，“不過，沒用過你用的那種牙膏?！?/br>
    宋招娣樂了，這時候的牙膏又沒別的顏色，市面上的牙膏也只有一種，不像后世，有藍色的有綠色的，有美國的有英國的，五花八門：“那嫂子用什么刷牙？鹽水或者堿水?！?/br>
    陳大嫂自以為是，認為宋招娣會問她用什么樣的牙膏，也已經(jīng)想好怎么胡謅。宋招娣話音落下，陳大嫂險些一禿嚕嘴說出來。

    “鹽水、堿水”四個字讓陳大嫂及時剎住，也錯過最佳反駁時機，有些尷尬又有些心虛：“我不喜歡牙膏的味，偶爾用一下，平時都是用堿水?！迸滤握墟酚X得她不舍得用牙膏，連忙說，“段大嫂也是用堿水?！睗撘馑疾皇俏乙粋€人這樣用。

    面對自家人，或者外人把她惹毛了，宋招娣說話的時候有些咄咄逼人。其他時候，宋招娣都是知書達理且寬厚的宋老師，鐘建國的賢妻。

    清晨朝陽初升，空氣清新，突然碰到個說話陰陽怪氣的女人，宋招娣覺得堵得慌。這人竟然還扯出段大嫂，宋招娣不高興了：“段大嫂？嫂子說劉嬸啊，劉嬸早就不用堿水刷牙，現(xiàn)在都是用牙膏?！?/br>
    “牙，牙膏？”陳大嫂不相信。

    宋招娣吐掉嘴里的牙膏，笑了，露出兩排大白牙，笑容比陽光還燦爛：“對的。跟我一起買的，中華牙膏，你值得擁有?！迸e一下牙刷，喝口水漱漱嘴，轉(zhuǎn)身往屋里去。

    鐘建國離得遠，看不清陳大嫂的表情，也能猜出她的臉色很難看，不禁腹誹，招惹誰不好，非給小宋老師添堵。這么好的天氣，干么跟自己過不去啊。

    “鐘團長，你家宋老師真會說話。”陳大嫂似笑非笑道。

    鐘建國翻個白眼，暗罵一聲，活該！抬起頭，笑道：“她是老師，天天給學生上課，嘴皮子利索點能降住學生?！?/br>
    陳大嫂卡?。骸啊蠋熃虒W生是教知識，又不是教學生講相聲、唱戲?！?/br>
    “老師有一肚子學問，也得能講出來?！辩娊▏K于明白宋招娣為什么討厭陳大嫂，“講不出來，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也白搭?！?/br>
    陳大嫂的嘴巴動了動，發(fā)現(xiàn)她竟無言以對。

    “嫂子的衣服洗好了？”鐘建國見她不吭聲，輕聲喟嘆，何必呢。隨即遞個臺階過去。

    陳大嫂渾身一激靈：“對對對，只顧跟你們兩口子聊天，都忘了我還得洗衣服?！?/br>
    鐘建國笑笑，沒有接茬。

    宋招娣端著土豆出來，坐在鐘建國旁邊的廊檐下，一邊削土豆皮，一邊問：“那位回屋了？”

    “沒有，正在揉衣服呢?！辩娊▏ь^看一眼，小聲說，“她羨慕你有我?guī)椭匆路?，為什么不叫林團長，不對，她估計使不動林團長。為什么不叫林中幫她？”

    宋招娣笑道：“你以為她能使喚動林中？”

    “你又知道？”鐘建國好奇，“我怎么發(fā)現(xiàn)你什么都知道。”

    宋招娣：“不是我知道。而是像咱們家這么使喚孩子的，整個軍區(qū)家屬院也沒有幾家?！?/br>
    鐘建國沒有插話，靜靜地等著她說完。

    “劉家是屬于溺愛孩子，林家不溺愛孩子，但陳大嫂重男輕女?！彼握墟返?，“陳大嫂生了三個閨女才生一個兒子，把林中寶貝的跟她的眼珠子似的，才不舍得使喚呢。

    “以前三個閨女在家，有三個閨女幫她。現(xiàn)在三個閨女嫁人的嫁人，出去上班的上班，她發(fā)現(xiàn)洗衣做飯，還得上班，挺累人。

    “突然使喚林中，林中就算幫她干活，以前沒做過，現(xiàn)在也做不像樣。她看不慣再嘮叨幾句，甭說使喚林中做事，林中都懶得搭理她?！?/br>
    鐘建國笑了：“說得好像你親眼見過似的?！?/br>
    “我是沒親眼見過，可他們家隔三差五就吵吵，不是因為家務活，還能因為什么？”宋招娣反問，“因為林團長早出晚歸嗎？”

    鐘建國無言以對。

    宋招娣：“別人提到軍人家屬的覺悟，都說軍屬覺悟高。其實在兒女這件事上，軍屬跟普通人沒什么區(qū)別，十家有八家重男輕女。

    “當娘的使喚閨女干活，不舍得使喚兒子，閨女就算聽話，老老實實去做事，也會覺得當媽的不公平，會忍不住抱怨。當媽的身體輕松了，心累了。

    “本以為大家都一樣，男人不做家務，孩子不樂意做家務，自己累就累點，反正大家的日子都是這么過。結(jié)果我跟她們說，你喜歡做家務活。要是殺人不犯法，我早被她們弄死了?！?/br>
    “你還知道？”鐘建國詫異，“我還以為你不知道，你說的話有多遭人煩呢?！?/br>
    宋招娣：“她們跟我說話的時候別陰風陽氣，我也懶得堵她們。既然羨慕，那就讓她們羨慕個夠?！鳖D了頓，“像我這么配合她們演出的人，整個島上也找不到第二個?！?/br>
    “小心她們孤立你。”鐘建國提醒道。

    宋招娣笑道：“說得好像她們不孤立我，就會跟我交心一樣?！?/br>
    “就算不交心，有人跟你聊天，也比沒人搭理你強?！辩娊▏?。

    宋招娣：“那你知道她們聚在一塊聊什么？東家長，西家短，誰家中午做什么吃的，誰家早上吃什么。我和她們聊這個，還不如跟咱家的雞鴨鵝聊天呢?！?/br>
    “你不覺得無聊就行。”鐘建國也是怕宋招娣寂寞，沒成想他女人比他想象的強大，“今兒天氣好，被子都拿出來曬曬。早幾天下雨，有的被子都有一股霉味?！?/br>
    宋招娣端起土豆：“我煮飯，炒菜，你待會兒把孩子們都喊起來?！?/br>
    “把大娃喊起來幫你燒火。”鐘建國道，“天蒙蒙亮就爬起來，不讓他干點什么，對不起他起這么早?！?/br>
    昨兒晚上的鍋碗瓢盆都是幾個孩子刷的，宋招娣就沒上樓喊大娃，用爐子煮點粥，用地鍋炒個菜，才喊孩子們下來吃飯。

    早飯后，宋招娣發(fā)現(xiàn)幾個孩子時不時往外面看，很是納悶：“大娃，你們一會兒跑出去一趟，一會兒一趟，外面有什么？”

    “我們看看大力來了沒?！辩姶笸薜?。

    宋招娣納悶：“你只見過大力兩次，怎么這么想他？”

    “大哥才不是想大力呢。”二娃道，“哥說大姨會給我們買好多好吃的?！?/br>
    宋招娣無語：“大姨買的東西，有我給你們買的東西好吃？”

    “娘買的東西最好吃?！贝笸薜?，“可是我想吃麻糖桿。咱們這邊又買不到?！?/br>
    宋招娣忍不住提醒：“奶糖比麻糖桿好吃多了?！?/br>
    “我知道啊?！贝笸薜溃拔揖拖雵L嘗那個味?！?/br>
    宋招娣沖大娃招招手：“你過來?！?/br>
    大娃下意識過來，邁出一步，停下來，一臉警惕：“什么事？”

    “我問你個問題?！彼握墟返?，“不揍你?！?/br>
    大娃想到宋招娣的確沒揍過他，往前走三步。

    宋招娣：“如果林中有麻糖桿，你會不會叫林中給你嘗嘗？”

    “我會拿咱家的奶糖給林中換?！贝笸扌r候干過這種事。

    宋招娣：“如果林中不想吃咱家的東西，那你會不會求林中給你吃一口？”

    “才不會呢?！辩姶笸尴胍矝]想，皺著鼻子，“那么丟臉。”

    宋招娣拍拍他的小臉：“不錯。喜歡吃沒有錯，但是不能為了吃，連臉都不要?！?/br>
    鐘大娃恍然大悟：“娘，你擔心這個?。课也挪粫?。今天來的要是那個二姨，她給我麻糖桿吃，我也不吃?！?/br>
    “想多了?！彼握墟返?，“就算你二姨過來，也不會給你買麻糖桿。”

    大娃“哎呀”一聲：“人家就是隨口一說嘛。”停頓一下，忍不住問：“娘，你說怎么還不到十一點啊?！?/br>
    “你到樓上睡一覺，一覺醒來，大力就到了?！彼握墟返?，“你早上起得早，不去睡一會兒，晚上也沒精神玩。”

    大娃仔細一想：“娘說得對?！痹捯袈湎?，人已經(jīng)到樓梯口。

    宋招娣好笑：“自立，你們也上樓吧。下面冷，去被窩里躺著?！?/br>
    “娘，我不困。”自立一覺睡到七點多，這會兒精神非常好。

    宋招娣想一下：“那就擱被窩里玩翻花繩——等等，我想到了，雜物間里好像有幾本書。應該是故事書，你們找出來看看?？春梅呕厝?，千萬不能拿到外面去?！?/br>
    “我知道的，娘?！苯裉礻柟鉅N爛，風也大，自立真不想出去?？墒羌依镉譀]什么玩的，有幾本故事書，聊勝于無。隨后，帶著幾個弟弟上樓。

    宋招娣望著一群兒子的背影，眼角余光留意到三天兩頭收不到廣播的收音機，思索片刻，下了一個決定。然而，看到手里縫到一半的薄襪子，不禁嘆氣：“還是先把手中的活做完吧?！?/br>
    十一整，大娃被客廳里的自鳴鐘吵醒，坐起來，四周悄無聲息，不禁納悶，難不成下午了？

    “哥醒了？”

    大娃哆嗦一下，瞬間清醒：“三娃？你在哪兒呢？”

    “我們在下面。”三娃道。

    大娃踩著梯子下去，便看到他的四個兄弟橫向坐成一排，很是奇怪：“你們在干嘛？”

    “我們在看故事書?！弊粤⒌?，“你快上來，是《西游記》?！?/br>
    鐘大娃眉頭微蹙：“我好像聽別人說過《西游記》欸。”

    “就是美猴王。”更生道，“娘說雜物間里有幾本故事書，只有這本《西游記》能看懂一點?！蹦阋灰黄鹂?？”

    鐘大娃點了點頭。

    十一點半，劉洋一家到來，沉迷《西游記》的鐘大娃把大力忘得一干二凈，也就沒下來接他。

    宋招娣叫大力去樓上，少年還跟小時候一樣靦腆，搖頭笑笑，挨著劉洋坐下。

    “那你和劉根上樓睡一會兒。”宋招娣見孩子滿臉疲憊，不待宋大力拒絕，就站在樓梯口喊大娃把兩個表弟帶上去。

    鐘大娃性格外向，自認為跟大力是親戚，大力也是他兄弟，摟著大力的脖子，就把他往樓上拽。跟三娃同年的劉根，自己扶著扶梯跟在兩個哥哥身后，一點一點往上移。

    孩子走了，宋大姐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去年八月十五，你給家里寫信都沒提劉萍有對象，怎么就突然結(jié)婚了？”

    “閃婚?！彼握墟返?，“不趕緊把人定下來，劉萍怕她丈夫跑了?！?/br>
    宋來寶和劉洋相視一眼，異口同聲問：“什么意思？”

    “明兒來接劉萍，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彼握墟穯枺暗湍锏纳眢w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