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自立，他們怎么從你們房里出來。自立和更生說，他們跟你們說，想喊你娘，喊爸爸爹。我覺得爹不好聽就不同意，就把二娃和三娃叫醒，投票表決，三票勝兩票，他們跟著我們喊爸爸爸爸?！?/br>
    宋招娣打量大娃一番：“三比二？虧你說得出口。”

    “自立也沒意見啊?！贝笸拚f著，又忍不住打個哈欠，“娘，我能去睡會兒嗎？”

    宋招娣：“不能。等我洗好衣服，你們再去睡覺?！闭f著，把白色的衣服全扔進盆里，“你們玩的時候別擱地上滾，衣服干凈點，我也能洗快點?！?/br>
    “我們才不擱地上滾呢?！辩姶笸蘅匆谎叟枥锏囊路?，“沒有我的，是自立和更生的襯衫?！?/br>
    自立仔細一看，的確是他和更生的衣服：“娘，我們以后不穿白衣服了。”

    “我就隨口一說，你別當真?！彼握墟返?，“反正洗衣服是你們爸爸的活，我也就偶爾洗一次，你們愛想穿什么穿什么?！?/br>
    鐘建國出來掐幾個蔥葉，好巧不巧聽到這一句，頓時氣樂了：“宋招娣，以后我做飯，你洗衣服?！?/br>
    “我不同意。”沒容宋招娣反應過來，鐘大娃就大聲說，“爸爸，你明天再做飯，我們，我們絕食?！?/br>
    鐘建國瞥他一眼：“餓的輕。”頓了頓，“大娃，知道你的大名為什么叫鐘堅強嗎？”

    “因為姥姥喜歡這個名字 ?！弊⒁獾阶粤⒑闷?，大娃解釋給他聽，“我的大名是姥姥起的，二娃和三娃的大名是我媽定的。”

    鐘建國：“那你姥姥沒說為什么？你出生的那一年全國鬧饑荒，你姥姥希望你堅強點，即便吃不飽穿不暖也能挺過荒年。

    “可是你呢，不但把這些忘得一干二凈，還敢嫌棄我做飯不好吃。信不信我今天就讓你回憶一下過去有多么艱苦?！?/br>
    “我信！”大娃連忙說，“爸，趕緊做飯去吧?！?/br>
    宋招娣好奇：“怎么回憶？”

    “娘！”鐘大娃搶先道，“讓爸爸去做飯吧?！?/br>
    鐘建國：“吃糠咽菜?！笨粗姶笸?，“兒子，知道糠是什么？就是咱家雞吃的麥麩。菜是什么？就是你們?nèi)ド缴峡硜砦郭Z的野菜。”

    鐘大娃就知道他爸嘴里沒好話，然而聽他這么說，還是驚到了：“你們以前都是這么吃？”

    “我家那邊還好?！彼握墟贩鲇洃?，“糧食不夠吃，可以去海里撈東西，還可以去山上找野果子。有的地方就沒這么幸運，啃樹皮，吃死人——”

    大娃嚇一跳：“死人？”

    “對的?！彼握墟返?，“我一個大學同學說，他們鎮(zhèn)上有戶人家，家里孩子多，六零年的時候，家里沒吃的，那家人就去街上撿餓死的人回家煮——”

    “娘，別說了?！辩姶笸藓蟊嘲l(fā)涼，滿身雞皮疙瘩，“太瘆人了?！?/br>
    宋招娣：“可是這件事是真的?！?/br>
    “你是聽別人說的。”鐘建國也被她惡心的不行，“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覺得這種事多是以訛傳訛?！?/br>
    宋招娣嘖一聲：“你們沒見過，只是因為你們見得少。”

    “打?。　辩娊▏?，“我就不該提這個茬。我現(xiàn)在就去炒菜。”

    宋招娣眉頭一挑：“還能吃的下去？”

    “娘！”鐘大娃大聲道，“你再說，你再說我就生氣了?！?/br>
    宋招娣見他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好吧，我以后都不說了。不過，你們真不想知道，我同學是怎么知道的？”

    “不想知道?！辩姶笸薜?。

    自立試探道：“我有一點點好奇?！?/br>
    “鐘自立！”大娃不敢相信，“你怎么可以這樣？！”

    宋招娣咳一聲：“鐘大娃，咱們家講究言論自由，你不想知道，你可以不聽。我講給自立聽?！?/br>
    鐘大娃放下壓水井把頭，轉身就往屋里去，走到一半又想知道他娘怎么往下編，轉身回來：“我還得幫你壓水呢。”

    宋招娣笑笑，也沒拆穿小孩：“那個時候正好是冬天，我同學的奶奶去那個女人家借鐵鍬鏟雪，見他們家在煮東西。

    “我朋友的奶奶就隨口問一句，做什么吃的。說話的時候勾頭看一眼，從鍋蓋的縫隙里看到個指甲蓋。不過，沒看清是手指甲還是腳趾頭。”

    “吁，真惡心?！辩姶笸尬孀∽?，臉色煞白。

    宋招娣嚇一跳，連忙問：“沒事吧？自立，扶著他回屋躺一會兒。等等，自立，你沒事吧？是不是嚇傻了？”

    “我沒事?！弊粤⒌?，“我以前聽爺爺說過，他們爬雪山過草地的時候，逮住什么吃什么?！?/br>
    鐘大娃連忙問：“也吃死人？”

    “沒有?！弊粤⒌溃把┥缴蠜]人住，有人死了也是他們的戰(zhàn)友。他們餓的喝涼水，啃草根，也不會動戰(zhàn)友的尸體。”

    宋招娣點頭：“以前的確很苦，那種苦咱們無法想象?！闭f完，發(fā)現(xiàn)大娃的臉色好多了，也沒把他往屋里趕，“鐘大娃，一天三頓白米飯，是不是很幸福？”

    “沒覺著幸福。”大娃想點頭，話到嘴邊，“如果能再來三燉rou，我做夢都會笑醒?！?/br>
    宋招娣笑問：“人rou？”

    “娘！”鐘大娃雙手叉腰，“我真生氣了！”

    宋招娣道：“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提這事。待會兒就把家里的那只公鵝殺了，晌午吃鐵鍋燉大鵝。”

    “我暫時不想吃rou?！辩姶笸尴胝f好啊，突然一陣反胃，連忙捂住嘴，抬手制止，“過幾天，過幾天再吃?！?/br>
    自立無語：“你都這樣了，還惦記著吃，你真是咱們家的貪吃鬼。要不要我扶著你去廁所那邊吐？”

    “沒有吐?！辩姶笸薹鲋鴽_自立招招手，“我得上樓躺一會兒，離咱娘遠一點?！?/br>
    自立一腦門黑線：“那你剛才回來干什么。”

    “我沒想到娘編的跟真的一樣啊。”鐘大娃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冬天下雪，還在人家家里，說得跟她親眼見過一樣。娘應該教語文，不應該教英語。”

    自立好奇：“為什么？”

    “語文書里都是故事啊?！辩姶笸薜溃澳锶绻斦Z文老師，娘不看課本也能上課?！?/br>
    自立無語：“我看你是不難受。自己上去，我去幫娘壓水?！?/br>
    “一起，一起?！辩姶笸揠p腿發(fā)虛，他倒是想松開自立，可他怕走到半道上滾下來。

    自立嘆氣：“你覺得娘說的是假的，還往心里去，你也夠傻的?！?/br>
    “我也不想，可是忍不住?！贝笸尥崎_門，看到床上睡倆小孩，“他倆怎么也在？”

    自立：“跟你一樣犯困。”

    “你和更生都不困？”鐘大娃終于注意到不對勁，“你好像沒打哈欠?！?/br>
    自立笑道：“昨兒晚上睡得好，一覺到天亮?！?/br>
    “我也是一覺到天亮啊。”鐘大娃嘀咕一句，脫掉鞋爬上床。

    自立給二娃和三娃蓋上毛巾毯，抬頭看到大娃閉上眼睛，想一下，把窗簾拉上，輕輕關上門。

    宋招娣拿著大木盆進屋，發(fā)現(xiàn)更生還在廚房里：“你怎么沒上去睡會兒？”

    “我不困?！备π?，“對了，娘，我的本子寫完了?！?/br>
    宋招娣：“我下午去買。還缺什么，我一塊買來。”

    “什么都不缺?！备?。

    吃過早飯，把孩子們趕回屋里睡覺，宋招娣就把五個孩子的書包里面的東西全部倒出來，發(fā)現(xiàn)更生的鉛筆還剩不到三公分，不禁嘆了一口氣。

    下午，宋招娣拿十塊錢去供銷社，搬來一箱子寫字本和筆。

    二娃驚得合不攏嘴：“娘把供銷社里的本子和筆都買回來了？”

    “沒有。”宋招娣道，“才買回來一半?！?/br>
    大娃嘆氣：“我的娘啊，我終于明白大家為什么總愛說你會花錢?！?/br>
    “我買的多，供銷社給的價格便宜，比你們一次買一點合算?！彼握墟返?，“那群擱背后說我的女人都不會過日子?！?/br>
    大娃點頭：“您很會過日子，可是我同學又得堵著我問，鐘大娃，你媽是不是真給你買一箱子筆和紙?！?/br>
    “以前怎么說，明兒還怎么說，我不跟你計較。”宋招娣道，“后天是八月十五，你們想吃點什么？”

    鐘大娃：“除了rou，你隨便做?！?/br>
    八月十五早上，宋招娣去副食廠買些豆腐、豆腐皮。晌午做個家常豆腐，青椒炒豆腐皮，又做個番茄炒絲瓜，和紅燒茄子。

    四個菜端上桌，鐘大娃后悔了：“娘，你摘番茄不是炒雞蛋?。俊?/br>
    “番茄炒絲瓜？”鐘建國洗洗手，坐下，“你娘真會吃。自立，二娃，你們見過這么吃的嗎？”

    宋招娣把米飯遞給他：“那個菜是留著你們泡米飯的。晚上吃西紅柿炒蛋，黃瓜炒蛋，絲瓜炒蛋和小蔥炒蛋?！?/br>
    大娃不敢置信：“娘，你故意的吧？”

    “不是?！彼握墟返?，“絲瓜和番茄倒鍋里，我才想到應該跟雞蛋一塊炒。等等，大娃，我好像聽到有人敲咱們家的門，出去看看是誰?！?/br>
    第71章 雞犬不寧

    自立起身道：“我去看看?！?/br>
    “叫大娃去。”宋招娣道，“他坐在門邊，離大門近。”

    大娃放下碗筷，瞥一眼宋招娣，很是無語：“我和自立只差一步?！?/br>
    “你比自立少走一步，就是你比較近。”宋招娣反問，“我有說錯嗎？”

    鐘大娃揮揮手：“不跟你叨叨，說不過你?！痹捯袈湎拢伺艹鋈?。

    片刻，鐘大娃拿著一封信回來?？纯此?，看了看他娘，猶豫三秒，鐘大娃把信給宋招娣。

    宋招娣接過來，卻沒有拆開：“先吃飯，吃了飯再看，省得看到信的內(nèi)容倒胃口?！?/br>
    “是大伯的信，信封上面有大伯的名字?！贝笸尢嵝训溃安皇菭敔斈棠虒懙摹！?/br>
    鐘建國：“你大伯有急事會打電話或者拍電報，寫信過來就說明不是什么要緊的事，你娘說飯后看，就吃了飯再看?！?/br>
    “爸爸，你真聽娘的話?！辩姶笸薇容^好奇信的內(nèi)容，說話間忍不住瞄一眼宋招娣手邊的信。

    鐘建國嗤一聲：“少跟我用激將法，這些都是你爸我玩剩下的?！?/br>
    “那你很厲害，什么都玩過。”大娃撇撇嘴，根本不信他的說辭。

    鐘建國淡淡的看了一眼大娃，看得大娃閉上嘴巴，就夾點西紅柿和絲瓜拌著米飯一塊吃，頗為意外：“小宋老師，這菜味道不錯啊。”

    “番茄百搭?！彼握墟芬妿讉€孩子吃三口菜，才扒一點點米飯，下意識想說，別光吃菜。話到喉嚨眼，突然想到她在小宋村時，她娘和她大姐經(jīng)常這么念叨大力。

    宋招娣當時覺得煩，青菜又不需要買，田間地頭都有種，大力把菜當飯吃也吃得起，有什么好嘮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