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大嫂見他盯著鴨子，恨不得立刻能吃到，無奈地搖了搖頭，發(fā)現(xiàn)門邊有個大包，想到是宋招娣剛才拎的那個：“里面是什么？”

    “豬骨頭、海帶、白蘿卜和蒜薹。”宋招娣道，“嬸子，幾個孩子喜歡吃冬筍，你什么時候去山上挖筍，我跟你一塊去。”

    翁洲島是一座四面環(huán)海的小島，對島民來說島挺大，相對平坦的地方卻只夠住人，沒法種莊稼。島民的男人便出海捕魚，女人小孩上山采摘山珍。

    因大多數(shù)島民的房子都依山而建，當?shù)卣氚焉絼潪榧w所有，不準島民私自上山采摘，也阻止不了。畢竟翻過自家墻頭就能爬到山上。除非政府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時，在每家每戶門口盯著。

    政府辦公室，如今改為革委會，總共才十來個人，甭說看管島民不準上山，他們都不知道山上有哪些東西。

    畢竟，整個翁洲島都是山地。

    管不住也沒法管，革委會干脆不管。只是出海捕到的魚按人口平分。

    山不歸革委會管，隨便誰都可以上山，島民上山挖筍，軍人家屬也跟著上山。段大嫂在家閑著沒事，三天兩頭上山一趟。也不往山里面去，就在山腳下轉悠，撿個蘑菇，挖個冬筍，撿些柴火。

    鐘家廚房里堆的木柴，有一半來自段大嫂。

    段大嫂氣宋招娣不聽勸，不會過日子，見她還知道上山挖筍，老懷欣慰：“我今天沒事，今天就可以上山。”

    宋招娣笑道：“今天不行，我上午得洗衣服，收拾鴨子，下午得給自立和更生做棉褲。他倆現(xiàn)在穿的棉褲還是大娃和二娃的。從濱?；貋硪恢贝┑浆F(xiàn)在，十來天了。就算隔著里衣不用洗，也得換下來曬曬。”

    “那我?guī)湍阋黄鹂p?！倍未笊┛吹侥且淮蟀缘模秩滩蛔≌f：“小宋，你們家今年收了不少白菜，早晚做點白菜，晌午用白菜下面條，一個冬天就過去了?！?/br>
    鐘大娃眉頭緊皺，一天三頓白菜？要吃死他啊。

    宋招娣瞧見大娃不耐煩，連忙說：“知道，知道，嬸子，你快回家做飯吧。我們家也該做飯了?！?/br>
    “我知道，你是嫌我嘮叨呢?！倍未笊﹪@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轉身往外走。

    大娃望著段大嫂的背影，小聲說：“劉奶奶再說下去，我就不喜歡她了?！?/br>
    “她也是為咱們好?！彼握墟返?，“咱們今天花了將近三塊錢，如果天天都這么用，平時再買點奶粉、雪花膏、牙膏之類的東西，咱們一個月至少得花掉一百塊。劉萍和劉葦都在家的時候，你劉奶奶一家一個月才用二十來塊錢。”

    大娃算一下：“咱家花錢挺厲害啊。”

    “是呀。”宋招娣笑道，“所以不能怪你劉奶奶嘮叨，真正關心咱們的人都會勸咱們節(jié)省點。不過，賺錢就是為了用的。否則，賺錢就沒意義了?！?/br>
    鐘大娃眼珠一轉：“那我們早上炒蒜薹？”

    “想都別想?！彼握墟返溃敖駜涸缟铣韵★埡桶?。去看看雞窩里有沒有蛋，如果有雞蛋，我可以給你們做個小蔥炒雞蛋?！?/br>
    鐘大娃拔腿就跑：“我看看?！钡诫u窩里也不嫌臭，鉆進去翻找雞蛋，找到四個拿出來放客廳里，就去摘蔥葉子。

    自立給三娃穿好衣服，牽著他下來，看到大娃正在壓水，連忙跑過去，“大娃，我壓水，你歇歇。”

    “好了?！贝笸薜?，“你別壓水了。剛壓出來的水很熱，娘說用的時候再壓水，不凍手?！?/br>
    自立：“你現(xiàn)在不用了？”

    “不用?！贝笸薨雅枥锏氖[撈出來，“好了。你去洗臉刷牙，小蔥炒蛋做好，咱們就可以吃飯了。”

    自立想一下：“我去燒火。”

    “燒什么火？”鐘大娃不解，“娘在爐子上炒的?！闭f著話，就往屋里走，到門口看到抓著更生胳膊的二娃，眉心一跳，“娘，鐘二娃又把他的棉褲剪個洞?！?/br>
    “我沒有剪?！辩姸薮舐暤?，“娘，是棉褲自己破的，哥哥冤枉我?！?/br>
    鐘大娃哼一聲：“別以為不知道，昨天還沒破，今天就破了？你腿上長牙齒啊?！?/br>
    “先把蔥給我。”宋招娣從廚房里出來，“二娃，你不說實話，我回頭就在你褲子上縫個老鼠，或者癩蛤蟆?！?/br>
    鐘二娃臉色微變：“娘……”

    “你娘從不說謊?！彼握墟繁疽詾殓娊▏吡?，家里少個頂梁柱，這個年過得會很不像年。然而，看到一窩孩子，宋招娣敢保證，誰家都沒有她家熱鬧，“二娃，我數(shù)三個數(shù)——”

    鐘二娃抿抿嘴：“好啦，好啦，我說。褲子爛一點點，我用手使勁掰，使勁扯，扯爛的。娘，我說了，你得給我縫個大熊貓?！?/br>
    宋招娣疑惑：“你怎么知道熊貓？”

    “我也知道，娘。”鐘大娃道，“林中的爸爸喜歡抽煙，他家有一盒熊貓牌香煙，林中的爸爸可寶貝了。林中說是吳司令給他爸爸的，煙抽完了，煙盒都沒舍得扔，在他們家條幾上面放著。”

    宋招娣不知道該說什么：“鐘二娃啊鐘二娃，你真厲害?！?/br>
    “娘，熊貓rou好吃，還是熊瞎子的rou好吃？”鐘大娃十分好奇。

    宋招娣噎了一下：“你的rou最好吃，回頭我就把你剁了，留我們過年?！闭f完，轉身就走。

    鐘大娃楞了一下，轉身就問：“自立，你姨生氣了？”

    “大娃，熊貓不能吃?！弊粤⒉坏人_口，就說，“別問我為什么，我也不清楚?！?/br>
    鐘大娃嘖一聲，有些可惜：“好吧?？赡苁切茇坮ou有毒。對了，你們快去刷牙洗臉啊。”

    更生扯一下他哥。自立知道他有話要說。

    哥倆不約而同地先給二娃和三娃洗臉，等這哥倆進去，更生才小聲問：“哥，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鐘家很怪?！?/br>
    自立點了點頭，往門口看一眼，恐怕大娃和宋招娣突然出來：“宋阿姨怪，大娃怪，二娃怪，三娃暫時看不出來，不過，我也覺得挺怪，不像個三歲大的小孩?？墒俏矣终f不上來哪里怪。反正鐘家只有鐘叔一人正常?！?/br>
    “鐘叔也怪啊?！备溃按笸挢澇?，二娃愛美，鐘叔都不管?！?/br>
    自立：“鐘叔肯定不知道?！?/br>
    “大娃和二娃是他兒子?！备÷曊f，“爸爸以前還說過，知子莫若父?！?/br>
    自立想起他爸，眼眶瞬間紅了：“也不知道爺爺怎么樣了。”

    “我們問問宋阿姨？”更生道，“請宋阿姨去問問趙伯伯?！?/br>
    宋招娣端著菜出來，不見自立和更生，走到門口就喊：“自立，更生，吃——”眼角余光瞥到倆孩子在廊檐下水盆旁邊，“快點洗?！闭f著話看清倆人的表情，心中一慌，“怎么哭了？是不是大娃調皮搗蛋，惹你們生氣了？”

    第57章 馬不知臉長

    自立連忙擦擦眼淚：“不是，不是的?！?/br>
    “真不是？”宋招娣道，“跟我說實話，自立，我早就想揍鐘大娃個熊孩子。”

    鐘大娃放下饃筐跑出來：“娘，我今天沒調皮，沒搗蛋?！倍ňσ豢?，“咦，自立，更生，你倆怎么哭了？是不是誰惹你們了？告訴我，我揍他！”

    宋招娣抬手朝他后腦勺一巴掌：“瞧把你給能耐的。島上那些大孩子小孩子，還有你沒揍過的嗎？”

    “還有好多呢?！辩姶笸廾摽诙?，意識到把實話說出來，轉身就往屋里跑，也顧不上關心自立和更生。

    宋招娣彎下腰：“是不是想家了？”

    自立點了點頭。更生吸吸鼻子，抹掉眼淚。

    宋招娣：“我猜是想爺爺了?！?/br>
    自立抬起頭：“姨——”

    “不行！”宋招娣打斷他的話，怕大娃聽見，回頭一禿嚕嘴說出去，小聲說，“姨知道你想問什么，爺爺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是不是？我和你鐘叔打聽不到，你趙伯伯可以。可是他不能對你爺爺?shù)氖绿闷?，否則會被別人發(fā)現(xiàn)他以前認識你爺爺。

    “自立，不要不相信，也不要覺得姨嚇唬你們。你趙伯伯是司令，東海艦隊沒人敢把他怎么著，但是不缺希望你伯伯被關起來，自己頂上去的人?！?/br>
    自立滿臉羞愧：“姨，是我沒想到，對不起?！?/br>
    “你還小，想不到這些很正常?！彼握墟访念^，另一只手把更生攬在身邊，“你倆什么都懂，我反而會覺得不正常。洗洗臉，咱們吃飯。”頓了頓，“你倆健健康康的，總有一天能見到爺爺?！?/br>
    哥倆使勁點了點頭。

    鐘大娃放下筷子，抬頭看到自立和更生進來，就問：“娘，他倆哭什么？”

    “想爸爸了?！彼握墟返馈?/br>
    鐘大娃脫口道：“爸昨天才走?！闭f出來，意識到不對，尷尬笑笑，“他親爸啊。”停頓一下，“我都不想?！?/br>
    “他爸不是你爸，你當然不想。”宋招娣拿起勺子盛粥，“自立，能不能喝一碗？”

    自立：“大半碗。謝謝姨?！?/br>
    “你真客氣?！贝笸迖K一聲。

    自立轉向他，張嘴想解釋，卻看到鐘大娃忙著啃包子，仿佛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什么。

    宋招娣見自立欲言又止，心中喟嘆，笑著說：“自立，大娃碎嘴，別跟他一般見識?！?/br>
    “又說人家。”鐘大娃哼一聲，拿著包子往外面走。

    宋招娣慢悠悠道：“我煮的咸鴨蛋，你吃不吃？

    “外面真冷。”大娃轉身坐好，“咸鴨蛋呢？我都沒看見?！?/br>
    自立和更生樂了，不約而同擱心里吐槽一句——吃貨！

    “還有臘八蒜和我腌的胡蘿卜絲?！彼握墟返溃霸诠褡永?。”

    大娃起身往廚房跑：“我去端。”

    “自立，更生，你倆吃飯，別跟他爭?！彼握墟返溃吧婕暗匠缘臇|西，你倆爭不過他。沒發(fā)現(xiàn)嗎？二娃都不動彈?！?/br>
    自立和更生早就發(fā)現(xiàn)了。原本以為二娃懶，過了好幾天才知道，是大娃格外勤快。也僅限和吃的東西有關。比如鐘建國要洗衣服，叫他上樓把臟衣服拿下來，大娃總是使喚二娃。

    有心理準備，自立和更生兩兄弟還是被大娃的速度嚇一跳。宋招娣話音落下，大娃就端著兩個盆跑回來。

    “娘，鴨蛋有點涼。”鐘大娃提醒道。

    宋招娣：“粥煮好后，我把包子重新放屜子上的時候，忘了把鴨蛋放進去?！鳖D了頓，“不想吃的話就放回去，晌午做飯的時候重新熱熱。”

    鐘大娃：“那多麻煩啊。算了，就這么吃。”

    “別勉強。”宋招娣故意說。

    惦記鴨蛋黃的大娃沒聽出來：“不勉強?！比齼上聞兊魵ぃ透粤⒄f，“我跟你講啊，先吃蛋黃，蛋黃不咸，還有很多油。然后把包子餡吃完，用包子皮夾著蛋白，這樣吃才好吃?！?/br>
    “你很會吃?！弊粤⑴宸?/br>
    鐘大娃十分得意：“咱們家論吃排名，娘排第一，我排第二?！?/br>
    “看出來了?！弊粤⒄娌幌胪虏郏墒晴姶笸尢妨?。

    鐘大娃點了點頭：“眼光不錯。”

    自立頓時不想跟他說話，轉頭問宋招娣：“姨，吃好飯就殺鴨子嗎？”

    “是的?！彼握墟返?，“天氣冷，殺好了可以放在外面，年三十再做?！?/br>
    自立：“我?guī)湍?。?/br>
    “真乖！”宋招娣不吝夸贊。

    飯后，大娃燒水，宋招娣把兩只鴨子殺了，讓五個孩子給鴨子脫毛。待五個孩子把鴨子拔的光禿禿的，宋招娣才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