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萍同意去衛(wèi)校，劉葦跟著說他明年去當(dāng)兵。

    段大嫂不想讓兒子當(dāng)兵，可是島上的年輕孩子不去當(dāng)兵，不去當(dāng)工人就上山下鄉(xiāng)。段大嫂是農(nóng)村人，知道農(nóng)村有多苦，更不愿意讓兒子回農(nóng)村。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段大嫂識字不多，這個道理她也懂，便同意兒子去當(dāng)兵。

    劉萍去衛(wèi)校的時候，宋招娣帶的初一學(xué)生也升入初二。

    一九六八年，秋，開學(xué)第一天，宋招娣跟著三娃到學(xué)校，就看到學(xué)校老師又聚到校長辦公室，宋招娣心中一凜，忙問校長是不是又出事了。

    校長見宋招娣挺緊張，連忙說沒有出事，大家是在等她。

    宋招娣抱著三娃坐下。

    校長開口便說今天主要是討論宋老師的問題。

    這話把宋招娣說得懵逼又好奇，便問校長她有什么問題。

    校長接著說吳司令跟他提過，希望宋招娣能跟班走，開學(xué)教初二的英語。隨即，指著幾個老師說，他們的孩子今年上初一，又希望宋招娣繼續(xù)教初一。

    一邊是吳副司令，一邊是自己的同事，校長左右為難，才召開會議，大家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宋招娣聽校長這么一說，搖頭失笑，兩全其美的法子不就是她教初一，代初二的課么。

    校長不傻，宋招娣一笑，他就知道宋招娣猜出他的意思，頗為不好意思，問宋招娣行不行。

    宋招娣拿著高工資，按理說教兩個班無可厚非，于是就問校長：“如果這屆初二的學(xué)生升到初三了，還想讓我繼續(xù)教他們，到那時候你打算怎么辦？”

    校長啞了。

    初中年級有兩個英語老師，其中一人是從小學(xué)調(diào)上來的。宋招娣接下初一，那位老師就調(diào)回小學(xué)部。一旦宋招娣一人帶三個年級的英語，另一個英語老師便會面臨失業(yè)。

    校長稍稍一想便知道此事不能妥協(xié)，于是就去找吳司令。

    吳司令可不想被別人說，他為了兒子把另一個老師逼失業(yè)，便跟兒子商議，宋招娣跟不跟班走的問題。

    吳司令的兒子想當(dāng)一名外交官，他知道外交官必須得學(xué)好外語，于是就跟他爸說，讓小宋老師跟到初二。

    校長怕宋招娣不同意，特意提到吳司令的兒子想當(dāng)外交官。

    宋招娣沒想到高考都停止了，吳家的小孩還沒放棄夢想，便答應(yīng)接初二，帶初一。而經(jīng)過這件事也讓宋招娣認(rèn)識到，島上好的英語老師稀缺。

    由于英語課都排在上午，宋招娣下午沒事，就去供銷社買一個厚厚的筆記本，照著初一、初二和初三的英語課本，把日常能用到的詞抄錄下來，同時在后面綴上漢語讀法。怕小孩子不認(rèn)識字，又在漢字上面寫著拼音。

    鐘建國剛上初中的時候，為了學(xué)好英語，也曾用過綴漢語讀法的笨方法。

    宋招娣又跟鐘建國說，這么做是為了鐘家的三個孩子，鐘建國見她這么有心，心里挺高興。宋招娣白天抄寫，他晚上抄寫。

    元旦前一天，一厘米厚的筆記本寫滿了，宋招娣能想到的詞也寫完了。

    一九六九年，元月一號，早上，宋招娣把本子教到大娃手上。大娃不認(rèn)識英語詞匯，但宋招娣很早就教過他拼音。

    鐘大娃雖然剛上一年級，卻已經(jīng)學(xué)會用拼音認(rèn)字，隨便挑一個就問：“娘，跑累死是什么？”

    “警察，后面有寫。”宋招娣說著，轉(zhuǎn)向鐘建國，“我怎么覺得不靠譜呢？”

    鐘建國：“本來就不靠譜?？墒钦f的不標(biāo)準(zhǔn)，總比不會強(qiáng)。等大娃上初中，你再糾正他的發(fā)音也不遲，現(xiàn)在能學(xué)多少學(xué)多少。”

    “是不是我想看就看，不想看可以不看？”鐘大娃連忙問。

    宋招娣笑道：“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寫的，你好意思不看嗎？”

    大娃噎住。

    宋招娣：“你可以去教弟弟。”

    “這個我喜歡?！辩姶笸抟幌?，把二娃和三娃叫到身邊，“過來，哥哥教你們英語?！?/br>
    宋招娣連忙說：“別把本子撕爛了。否則，我就把你的屁股揍開花?！?/br>
    “不會的。”島上的小伙伴們都不會英語，鐘大娃已經(jīng)想到學(xué)會英語去找小伙伴們炫耀，可寶貝宋招娣自制的英語書了。

    宋招娣嫁給鐘建國兩年多，跟幾個孩子朝夕相處這么久，很了解小孩子的天性。十分內(nèi)向的孩子要是得了一件新衣服，都忍不住傳出去炫耀一番。

    宋招娣估摸著，最遲年底鐘大娃屁股后面就會跟一群小孩。然而，她低估了鐘大娃的“外交能力”。

    元月十一號，下午，鐘大娃出去一趟帶回來一串小孩。宋招娣粗粗?jǐn)?shù)一下，有十三四個。

    軍人的孩子占一半，島上漁民的孩子占一半。坐在鐘家客廳里，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宋招娣腦殼痛。

    天氣變冷，宋招娣又沒法把孩子趕出去，便跟大娃說去馬振興家里玩，她得給他們哥仨做棉鞋。

    大娃以為打擾到她娘做鞋，小手一揮，去馬振興家里玩。

    三娃喜歡熱鬧，連忙抓住二娃的手，端是怕兩個哥哥拋棄他。

    宋招娣見小奶娃也想去，便囑咐大娃和二娃照顧好弟弟，弟弟要尿尿的時候，記得把弟弟的褲子脫掉。

    大娃不怕宋招娣生氣揍人，就怕宋招娣不做飯，叫他爸做。也不知鐘建國是不是故意的，做飯學(xué)了兩年，現(xiàn)在偶爾做一次飯，不是鹽多齁心，就是鹽小沒味。

    從而導(dǎo)致，宋招娣交代的事，大娃時刻不敢忘。在馬振興家里玩一會兒就問三娃要不要尿尿，要不要拉屎。

    周淑芬也嫌小孩吵得很，就躲在樓上。中間下來一次，看到大娃正給三娃提褲子。本以為三娃尿褲子里，到跟前一問是大娃看著他尿尿，不禁感慨宋招娣教得好。

    孩子打發(fā)走，宋招娣開始給她娘寫信，跟她說今年又不能回去過年了，同時在信里面夾五十塊錢。

    宋母收到宋招娣的錢，就知道小閨女的日子寬裕。

    鐘建國會洗衣服會刷碗，小閨女能攤上這么個男人，宋母甭說一年不見，就算十年不見也不擔(dān)心宋招娣受委屈。

    可宋招娣畢竟是她親生的，嫁出去以后就沒回來過，宋母很心里不是滋味。

    宋家大姐瞧著爹娘自打收到信以后悶悶不樂，便建議他們?nèi)ヒ惶恕?/br>
    冬天生產(chǎn)隊里沒什么活，宋母和宋母才五十出頭，又沒生過大病，身體特別好，經(jīng)得起長途跋涉，倒是想親自過去看看。

    只是一想到二女兒曾埋怨過她，只帶大姐一家去，不帶她去翁洲島，宋母覺得如果這次不帶二女兒一家，等她回來又得遭埋怨。

    宋母便叫大女婿劉洋去給宋招娣拍個電報，問問宋招娣，讓不讓她二姐過去。

    鐘建國收到電報，眉頭緊皺，到家就問宋招娣：“怎么辦？”

    “我娘和我爹想來看看咱們，你想拒絕？”宋招娣反問。

    鐘建國：“你爹娘過來，我自然是一萬個歡迎。你娘來了，我不但不用刷碗，也不用洗衣服。鴨圈雞圈，你爹也給收拾的干干凈凈?？墒悄愣阋患疫^來，咱們一家五口又得擠在一張床上?！?/br>
    “不用?！彼握墟返?，“大娃他們屋里三張床，回頭叫我娘和我姐睡一張床，幾個孩子睡雙層床，二姐夫和我爹睡客房?！鳖D了頓，“二姐夫得上班，最多待三五天就得回去?！?/br>
    鐘建國：“那我就回電報？”

    “去吧。”宋招娣道。

    元月三十一號下午，宋招娣帶著三個孩子去碼頭。

    宋母和宋父從船上下來，大娃高興道：“娘，那個給我們買很多好吃的姥姥又來了?！?/br>
    宋母聽到大娃的話也樂了：“這次也給你買了很多好吃的?！闭f著話，就把手里的提包遞給大娃，“這孩子長得真快，再過兩年就能幫你做事了?！?/br>
    “現(xiàn)在也可以?！彼握墟返溃盁?，搬柴火，喂雞養(yǎng)鴨，大娃可能干了。二姐和二姐夫呢？”

    宋母嘆氣道：“兩個孩子暈船，在后面呢。我和你爹怕你著急，就先下來了?！?/br>
    宋家二姐叫宋來男，宋招娣和鐘建國成親那天見過她。宋二姐見著宋招娣不是恭喜她，也沒問她為什么要嫁給有三個孩子的男人，而是張嘴就說，上這么多年學(xué)有什么用，還不是給人家當(dāng)填房。

    宋招娣當(dāng)時氣得喲，簡直想罵人。要不是怕宋母和宋父難過，宋招娣根本不會同意爹娘把她帶過來。

    宋來男下船，宋招娣打眼一看，宋來男抱著小兒子，撇著嘴來回打量。

    宋招娣眉心一跳，佯裝沒看見，招呼道：“爹，娘，咱們回去吧，我買好菜了，咱們回去就能吃飯?！?/br>
    “買rou了嗎？”宋來男冷不丁開口。

    鐘大娃皺眉：“你跟誰說話??？”

    “我，我當(dāng)然是跟你——”宋來男停頓一下，“這孩子喊你什么？”

    宋招娣：“喊我娘?！?/br>
    “我跟你娘說話?！彼蝸砟械?。

    鐘大娃不高興：“那你怎么不提我娘的名字？你這樣講話，很沒禮貌的?！?/br>
    宋來男頓時覺得呼吸不暢，瞪著宋招娣：“你平時都是這么教孩子？一點禮貌都不懂，也不知道喊人?！?/br>
    “吵吵什么?！彼文赣X得大娃沒說錯，宋來男不提名不提姓的問一句，她也納悶宋來男跟誰說話，“回去！”瞪一眼二閨女就往前走。

    宋來男哼唧一聲，噘嘴嘴跟上去。

    宋來男的丈夫，宋招娣的二姐夫抱著他大女兒，很是不好意思的沖宋招娣笑笑，就去追宋來男。

    鐘大娃扯一下宋招娣褲兜：“娘，她是誰??？說話怎么跟爺爺奶奶一模一樣？”

    宋家大姐宋來寶和宋招娣長得像宋母，圓臉大眼，眉形極好，鼻梁很挺，只是個頭有些矮。

    宋招娣懷疑是宋母生大女兒的時候年齡太小，身體沒發(fā)育成熟就懷上宋來寶，導(dǎo)致宋來寶出生時沒有兩個meimei健康，也沒有兩個meimei長得高。

    老二宋來男跟宋招娣高矮差不多，將近一米七。但宋來男除了眼睛跟宋招娣一樣，臉型很寬像宋父，其他方面不像宋家人，倒像宋招娣的幾個姨母和表姨。

    宋招娣先前說她二姐像趙銀，并不是胡說八道。宋來男塌鼻梁，和趙銀一模一樣。宋來男說話的時候喜歡撇嘴皺鼻，趙銀也有這個毛病。

    宋來男說話的口氣很像趙銀和鐘父，刻薄中帶著不省事。宋招娣沒想到大娃能一眼看出來，頗為意外，“不用懷疑，是我二姐?！迸呐亩薜暮竽X勺，“咱們也回家?！?/br>
    鐘大娃不解：“你說的二姨就是她啊？可是，可是都是姨，為什么跟大姨不一樣？”

    宋招娣輕咳一聲：“這個二姨小的時候跟大姨一樣，后來有一次腦袋撞到門上，才變得跟你奶奶一樣?！?/br>
    “腦袋被門夾了嗎？”鐘大娃問。

    宋招娣險些笑噴：“對！不過，不能在她跟前說，否則她會很生氣，趁著我和你爸不在的時候揍你和二娃。”

    二娃嚇得捂住嘴巴。

    宋母和宋父走出一段，感覺腳步聲不對，回頭一看，宋招娣還站在原地。宋母高聲喊：“招娣，說什么呢？”

    “沒說什么?！彼握墟反舐暬亓艘痪洌捅е?，牽著二娃，領(lǐng)著大娃跟上去。

    宋來男一路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嘴也沒閑著，一個勁說翁洲島就是個小漁村，跟她家沒什么區(qū)別。

    一排排二層小樓出現(xiàn)在眼前，宋來男像是突然被人掐住喉嚨，沒等她找回自己的聲音，宋母一句到了。宋來男不敢置信地問：“這是招娣的家？”

    “是的?！彼握墟窙_大娃使個眼色。

    大娃拿起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把竹排門上的鎖打開。

    宋來男就看到院子里郁郁青青，干凈整潔，仿佛一下子從農(nóng)村步入城市，忍不住說：“這才像部隊軍官住的房子?！?/br>
    “房子是部隊的。”宋招娣見她酸的齜牙咧嘴，都替她感到丟人，“建國以后轉(zhuǎn)業(yè)了，部隊就會把房子收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