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建國：“我晌午不回來。晚上吃的不多。這邊天氣潮，饅頭放三四天就會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沒事?！?/br>
    “沒騙我？”宋招娣不信。

    鐘建國瞥她一眼：“你以為我是你呢?！?/br>
    “爸爸，爸爸，雞，雞?！辩姶笸薮舐暤?。

    鐘建國：“你們說的事，我都記著呢。”

    飯后，鐘建國瞧著還沒到八點(diǎn)，先把鍋碗收拾干凈，才拿著檔案袋去營地。

    鐘建國回家相親時，劉師長建議鐘建國帶上警衛(wèi)員。鐘建國覺得帶個“保鏢”回去著實(shí)不像話，到他家沒地方住，警衛(wèi)員住在招待所里，帶著跟不帶沒什么兩樣，就命警衛(wèi)員留在這里。

    鐘建國走后，他的警衛(wèi)員小李徹底閑下來。昨兒一聽說鐘建國回來，小李就往鐘家跑。到門口看到煙囪冒煙，意識到鐘家正在做飯，小李就回去了。

    今兒一早就早早跑去鐘建國的辦公室門口等著，遠(yuǎn)遠(yuǎn)看見鐘建國，小李想也沒想，朝鐘建國跑過去：“團(tuán)長！”

    “精神不錯。”鐘建國打量他一番，“張政委在嗎？”

    小李：“報(bào)告團(tuán)長，張政委在?！?/br>
    “我找張政委商量點(diǎn)事，你不用跟著我?！辩娊▏溃拔壹矣悬c(diǎn)事，你嫂子帶著三個孩子騰不出手，你過去幫一把。”

    有出海巡查任務(wù)時，司令或者師長都會派兵去軍屬家中詢問有沒有困難。小李給鐘建國當(dāng)警衛(wèi)員之前，沒少幫軍人家屬干家務(wù)活，這種事對他來說習(xí)慣了，沖鐘建國敬個禮，跑步去鐘家。

    宋招娣聽到敲門聲，想起身去開門，一看左手菊花，右手鐵鍬：“大娃，去開門?！?/br>
    “門上沒有鎖，進(jìn)來啊。”大娃站起來，看到竹排門上面的大腦袋，“是小李叔叔來了?！?/br>
    宋招娣故意問：“跟誰說話呢？”

    小孩張嘴想說“你”，話到嘴邊想起他爸爸跟他說不能沒禮貌，又不想喊娘，指著旁邊的弟弟：“二娃?！?/br>
    “小機(jī)靈鬼?！彼握墟氛f著話迎上去，“小李找鐘團(tuán)長？”

    小李笑笑：“不是。團(tuán)長叫我過來看看能幫嫂子干點(diǎn)什么?！?/br>
    “他這么跟你說的？”宋招娣問，“旁的沒說？”

    小李仔細(xì)回想一番：“沒有?！?/br>
    “我的雞爸爸也沒說？”鐘大娃連忙問。

    小李沒聽懂：“什么雞？”

    “等我一下?！彼握墟忿D(zhuǎn)身回屋，路過鐘大娃時朝他頭上揉一把，“你爸忘了，我沒忘。”到屋里拿出五塊錢和副食本，“幫我買只雞，再買七八塊木板和釘子?！?/br>
    “嫂子，要我?guī)湍阗I雞蛋還行，但是雞，我真沒辦法幫你買。”小李怕她誤會，“咱們部隊(duì)的豬rou要rou票，雞鴨鵝不要票，鴨rou和鵝rou不好吃，大家伙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去買雞。嫂子想買雞，必須得提前跟副食廠說一聲才能買到?！?/br>
    宋招娣眼皮一跳：“建國沒跟我說這事啊?！?/br>
    “團(tuán)長可能不知道?！毙±钫f出來，發(fā)現(xiàn)宋招娣臉色不對，“您不會認(rèn)為團(tuán)長故意不告訴你？不是的，大娃的mama在的時候，家里沒菜都是請隔壁的段大姐幫她買。團(tuán)長很少去買菜，肯定不知道雞不好買?！?/br>
    宋招娣轉(zhuǎn)向大娃：“你們在申城的時候，你爸也不買菜？”

    “姥姥買?！辩姶笸薜溃袄牙褖?，mama給姥姥錢買rou，姥姥只買菜不買rou。”

    宋招娣：“你的意思你和你媽住在姥姥家，你爸住在軍營里？”

    “有時候住，有時候不住?！辩姶笸薜?。

    宋招娣轉(zhuǎn)向小李：“是這樣嗎？”

    “我那時候還在八連，對團(tuán)長家的事不太清楚?！毙±畹?，“不過，部隊(duì)轉(zhuǎn)到這邊的時候，聽說是團(tuán)長開車去大娃姥姥家接的那個嫂子。”

    鐘建國從未主動提過大娃的親媽，宋招娣以為鐘建國不好在她面前講，看來是鐘建國不想說：“你說的八連是那個南京路上好八連？”

    “嫂子知道？”小李驚訝道。

    宋招娣：“八連名聲響，聽同學(xué)說起過。錢先拿著，如果有雞就買只雞，沒有雞就買老鴨，買木板剩下的錢全買雞蛋和鴨蛋，盡量多買點(diǎn)能孵出小雞和小鴨的種蛋?！?/br>
    “那我去看看?！毙±钷D(zhuǎn)過身往外走，注意到竹籬笆外面有個人，“嫂子，您站在那邊做什么？”

    宋招娣順著小李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一個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三的樣子，皮膚黝黑，瘦瘦的女人，笑著招呼：“嫂子，進(jìn)來坐?！?/br>
    女人靦腆地笑笑：“見你挺忙，沒好意思過去。昨兒到的？”

    宋招娣把兩個竹排門全打開：“昨兒下午到的。本來想過去串串門，院里亂糟糟的還沒收拾，就沒去打擾您?！闭f著話看一眼女人的手，確實(shí)如鐘建國所說，手指頭中間的骨頭突出來很多，“大娃，去給你伯母搬個板凳?！?/br>
    段大嫂擺手：“不用，不用。怎么收拾？我?guī)湍阋粔K收拾?！?/br>
    “??？”宋招娣楞了一下，見對方不像是跟她客氣，失笑道，“您幫我看著三娃就行了。我一個人可以?！?/br>
    鐘大娃答應(yīng)他爸爸要聽后媽的話，立刻跑到屋里搬個小板凳放在三娃旁邊。

    段大嫂聽到一聲響，回頭一看，笑道：“大娃真乖?！彪S即轉(zhuǎn)向宋招娣，“真不用？”

    “不用?！彼握墟芬贿呏匦略曰ㄒ贿呎f，“嫂子，聽建國說三娃一歲了，按理說應(yīng)該會走路，會叫爸爸了。他不會講話，是不是因?yàn)槲覀儧]教？”

    段大嫂會種菜種莊稼，不會種花，宋招娣不讓她幫忙，便把三娃抱起來：“三娃的生日是農(nóng)歷九月底，還沒滿一歲，不會說話也正常。不過，大妹子，你閑的時候得教三娃走路。三娃會走了，叫大娃和二娃看著他，你就能騰出手做別的事?！?/br>
    “我是這么打算的?！彼握墟返溃吧┳又滥睦锬芊跣‰u和小鴨嗎？”

    段大嫂：“你要養(yǎng)雞養(yǎng)鴨？”

    “是呀。”宋招娣道，“本來打算買小雞仔。聽小李說雞rou很暢銷，我估計(jì)也買不到小雞仔。養(yǎng)了雞和鴨，以后不用買雞蛋鴨蛋，幾個孩子饞嘴的時候，直接殺只雞，省得整天擔(dān)心沒rou票?！?/br>
    段大嫂：“是這個理。大娃的mama在的時候，我就跟她說過。不過，她得照看三個孩子，騰不出手就沒養(yǎng)。回頭叫小李把蛋送我家去，我家有老母雞?！?/br>
    “那就謝謝嫂子了?！彼握墟凡敛聊樕系暮梗嗳嘌?，發(fā)現(xiàn)一面竹籬笆墻栽到頭，才移四分之一，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大家閨秀”要累死她啊，“嫂子，你要花嗎？”

    段大嫂沒聽明白：“什么花？”

    “這么多花丟掉挺可惜的?！彼握墟氛f話的時候留意著鐘大娃的表情，“可是不拔掉，又沒地方養(yǎng)雞養(yǎng)鴨?！?/br>
    段大嫂想也沒想：“我不會種?！?/br>
    “這些花比菜還好伺候?！彼握墟返溃胺N下去不用澆水，也不用施肥，也不用捉蟲，該開花的時候自己就開了?！?/br>
    段大嫂不太相信：“這么簡單？”

    “也不是簡單，都是些容易活的花?！彼握墟返?，“我給你刨幾顆？”

    段大嫂以前看到鐘家小院里姹紫嫣紅，也想種花?？伤姶笸薜挠H媽把花當(dāng)成寶貝，就一直沒開口，端是怕把花種死了，大娃的親媽不高興。宋招娣這么一說，段大嫂心動了：“每樣給我兩顆?！?/br>
    “大娃，行嗎？”宋招娣問。

    三娃出生后，段大嫂沒少幫鐘家照看幾個孩子。鐘大娃挺喜歡段大嫂，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以多給兩顆?！闭f著話伸出兩根手指。

    段大嫂樂了：“咱家大娃真是個好孩子。伯母謝謝大娃?！?/br>
    有了大娃這句話，鐘家的籬笆墻周圍種滿，宋招娣就把剩下的花全搬到劉家。

    宋招娣把最后一株菊花種下去，注意到劉家小院里有綠的黃瓜，紫的茄子，紅的西紅柿，還有小茴香、花椒樹，忍不住羨慕：“嫂子種的菜真多?！?/br>
    “我給你摘點(diǎn)？”段大嫂說。

    宋招娣擺擺手：“不用。昨兒大娃的爸爸買不少菜，夠我們吃兩天。”洗洗手就把三娃接過來，“我感覺今天地上比昨天濕，是不是要下雨了？”

    “是的?！倍未笊┑?，“你下午如果想出去，記得把衣服都收屋里，關(guān)上窗戶，這邊說下就下，下雨的時候還喜歡刮風(fēng)?！?/br>
    宋招娣笑道：“我知道了，謝謝嫂子。趕明兒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來問你?！?/br>
    “行啊。”段大嫂笑道，“小李回來了。我瞧著他拎著鴨子，估計(jì)沒買到雞?！?/br>
    宋招娣勾頭看了看，見小李推門進(jìn)去，轉(zhuǎn)向大娃：“鴨子湊合不？”

    “不湊合?！辩姶笸薨T癟嘴，“不好吃。”。

    宋招娣朝他臉上擰一把：“有的吃就不錯了。嫂子，我們回去了。”

    “慢點(diǎn)啊?！倍未笊┧退握墟烦鋈?，轉(zhuǎn)身回來看到籬笆墻邊換了個樣，不由自主地笑了。隨即，去屋里拿個篩子，摘黃瓜、茄子和西紅柿。

    鐘建國把小李打發(fā)走，就問張政委，如果他覺得他家的人有問題，是他派人去查，還是上面派人去查比較好。

    張政委想也沒想，就說應(yīng)該交給組織。

    兩人便一塊去找劉師長。

    劉師長聽明鐘建國的來意，險(xiǎn)些被口水嗆死：“你剛才說什么？請我派人去查你新娶的老婆宋招娣?！?/br>
    “是的?！辩娊▏J(rèn)真道。

    劉師長見狀，不由得認(rèn)真起來：“小鐘，如果我沒記錯，宋招娣也算是你表姨的閨女？你繼母的主要社會關(guān)系都是農(nóng)民，按照外面的說法，宋家根正苗紅，比你家還干凈，有什么好查？你媳婦又不是軍人?！?/br>
    “我媳婦不是軍人，是個大學(xué)生?！辩娊▏搜砸怀?，猶如一道驚雷，震得劉師長、張政委呆若木雞。

    第15章 慘遭嫌棄

    鐘建國早已料到兩人會是這種反應(yīng)，沒受到一絲影響，繼續(xù)說：“我也不是不信任宋招娣。”

    “那你還請我派人查她?！眲熼L搞不懂，“宋招娣是不是有什么問題？按理說祖祖輩輩都在土里刨食，宋家想培養(yǎng)出個大學(xué)生比登天還難。”

    “師長，你怎么能這么看不起農(nóng)民兄弟?！睆堈懿桓吲d，“有句俗話叫歹竹出好筍，宋家怎么就不能出個金鳳凰？”

    劉師長揚(yáng)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少往我頭上扣帽子。小鐘入伍那會兒是我親自招的，他的社會關(guān)系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他繼母的娘家那邊是個山窩窩，識字的人都不多，誰教宋招娣？”

    鐘建國：“師長，小宋村背靠著山，面臨著海，但大山?jīng)]堵住村民的路。據(jù)我所知那邊以前還是抗日根據(jù)地，小宋村的村民覺悟比普通農(nóng)民高，村里識字的人并不少。宋招娣的父親是個農(nóng)民，也是個識文斷字的赤腳醫(yī)生?！?/br>
    “這才正常?！眲熼L說出來，一頓，“既然你這么了解，干什么還要查宋招娣，她現(xiàn)在是你媳婦?！?/br>
    鐘建國：“她暫時沒問題。只是她在濱海上大學(xué)的三年學(xué)了很多東西，我是怕她學(xué)的太雜，摻了什么不好的東西，趕明兒再教給幾個孩子?！?/br>
    “三年？”張政委疑惑，“我記得大學(xué)不是三年制，她沒畢業(yè)?。俊?/br>
    鐘建國道：“去年鬧革命，學(xué)生不上課，學(xué)校被迫停課了。宋招娣回家?guī)图依锔苫?，曬得又黑又瘦，我繼母以為她是個從未出過紅崖鎮(zhèn)的土丫頭，才介紹給我?！?/br>
    “被你撿個大便宜?！眲熼L接道，隨即，忍不住打量他一番，“這種好事都能讓你趕上，小鐘，你是老天爺?shù)挠H兒子吧?！?/br>
    張政委很想羨慕嫉妒，然而鐘建國的好運(yùn)讓他懶得羨慕，“就這你還要查人家宋招娣。宋招娣同志真是瞎了眼，好好的大學(xué)生選擇嫁給你。”

    鐘建國心想，宋招娣沒瞎，正因?yàn)闆]瞎，我才覺得她嫁給我還有其他目的：“她太聰明，不去濱海師范大學(xué)查查，我不放心?！?/br>
    “小宋不知道這事？”劉師長肯定道，“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我即便派親兵過去查，也不能保證她以后不知道。一旦她知道，鐘建國同志，小宋會很傷心?！?/br>
    鐘建國心想，那是你不知道我的新媳婦心有多大，她頂多氣兩天：“我跟她解釋，就說政審需要。”

    “誰家娶媳婦連媳婦在學(xué)校里學(xué)到哪些知識都查？”劉師長指著他說，“我看也只有你鐘建國家?！?/br>
    鐘建國：“師長，我這么做也不是為了自己。咱們部隊(duì)辦的小學(xué)和初中總共有八個班，十多個老師，誰有宋招娣學(xué)歷高？沒有。如果宋招娣同志沒有任何問題，我建議讓她當(dāng)中學(xué)老師?！?/br>
    “你說得對?！眲熼L猛然想到，“濱海師范大學(xué)聽起來像是濱海市辦的大學(xué)，但這所學(xué)校是民國時期辦的，學(xué)校里的不少老師還留過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