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戴桁張了張嘴,想起胡同口的馬車?yán)锏戎哪缸觽z,只好拱手告辭。 趙臻頷首,親自送他出門。 見他還要轉(zhuǎn)身告辭,趙臻道:“戴兄,韶王府和戴家的這門親事,希望你回去之后能拒絕?;首婺刚f過,要娶二娘的,是無妾無子的戴家子,而不是一個有了女人孩子,卻滿口謊言不愿承認(rèn)的騙子?!?/br> 說罷,趙臻冷下臉來:“從此以后,韶王府的大門將不會對戴兄打開。戴兄要如何安置那對母子,是戴兄自己的事,若是敢糾纏二娘,便別怪我向陛下參戴兄犯了欺君之罪?!?/br> 這下話是真的說完了,不等戴桁反應(yīng),趙臻轉(zhuǎn)身進(jìn)門,一聲令下,門房“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 沉重的門板發(fā)出悶響,戴桁呆愣愣地站在門前,一時心悸不已。 那一頭,送走了戴桁,匆匆趕回前廳的趙臻,抬眼瞧見姐妹倆正站在檐下等著自己,當(dāng)即幾步上前,開口就道:“是大哥錯了。” 趙幼苓吃了一驚,再看趙元棠,顯然也沒想到會聽到他說這句話。 趙臻擰著眉頭:“我原以為沒能查出什么,那戴桁說不定就是個可信之人,二娘嫁過去,只要夫妻一心,即便日后戴家倒了,日子也不會難過。但沒想到,他竟然還是個小人?!?/br> 他看著趙元棠:“二娘和十一,都要嫁給自己喜歡的,會一心一意待你們好的人。” 得他一句“小人”,趙幼苓便知道,戴家的這門親,算是徹頭徹尾的了結(jié)了。 她松了口氣,心底大石落下一塊。 另一塊,仍懸在半空,只等著夜深人靜,有石子敲響了她的軒窗。她推開窗,便見著那張叫她心底落下另一塊石頭的臉。 第73章 入春后的汴都, 雨水充沛, 不時便會下起雨來。入夜后雨水淅淅瀝瀝地落下, 到夜半, 風(fēng)裹挾著雨滴砸在人身上, 帶來絲絲涼意。 房間里亮著豆大的燭光,趙幼苓坐在燈旁,攤著書。半干的長發(fā)披在身后,泛著鴉羽般的黑色。 有石子敲擊軒窗的聲音傳來, 伴著窸窸窣窣的雨聲,一下,又一下。 趙幼苓起身,推開窗。 窗外,呼延騅穿著青色窄袖直身, 一副漢人打扮, 雖被雨淋的半身是水, 但看著并不狼狽。 他沒說話,胳膊一抬, 大掌按住門框, 整個人就翻過了窗戶,站在屋內(nèi)。 也許是力氣大了點(diǎn),窗子碰上墻,發(fā)出“咚”的一聲。 外頭立即傳來了茯苓的詢問:“娘子怎么了?” “無事,只是碰著窗子了?!壁w幼苓道。 走回到桌旁的身影,比年前瘦長了很多, 依舊還是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模樣。就著屋內(nèi)的燭光,方才站在窗前時看到的那雙眼睛,明亮有神,比從前更清亮。 呼延騅看著,終于覺得,眼前的少女真的長大了一些。 “你……” 呼延騅上前,正要說話,那頭茯苓開了門進(jìn)來:“娘子,三更天了,早些睡……” 猛然間看到未出閣的小娘子屋里出現(xiàn)個大男人,茯苓差點(diǎn)叫出聲來,還是見趙幼苓“噓”了下,就要出口的聲音戛然而止。 “小娘子,那個……這個……要不要……茶?”茯苓原本還有些睡眼惺忪,這會兒已經(jīng)徹底嚇得清醒了,猶豫了會兒低聲問道。 她看看趙幼苓,又看看呼延騅,見男人身形高大,一雙淡漠的眸子,氣勢駭人,有些擔(dān)心地不敢退后。 “娘子?” 趙幼苓想了想:“去煮一壺?zé)岵杷蛠?。?/br> 茯苓猶豫,到底有些畏懼呼延騅,沒有多問,低聲應(yīng)喏,往小廚房去。 趙幼苓回頭,見呼延騅和剛才一樣就這么站在窗邊靜靜地看著自己,愣了愣:“騅殿下。” 她輕輕喊了一聲。 呼延騅抬腳走近,在外時沒發(fā)現(xiàn),踩在屋里就見靴鞋下沾滿泥濘和青苔,一踩一個腳印。他低頭,擰眉看著,似乎不太習(xí)慣。 趙幼苓看著,不禁眉眼一彎笑了:“坐吧?!?/br> 呼延騅聞言坐下。茯苓恰好把茶送了過來。趙幼苓斟了杯茶送到呼延騅手邊:“這是江南的春茶,滋味鮮爽,和那些商人送到草原上的茶葉不同。殿下吃杯茶暖暖?!?/br> 茶的確是好茶。呼延騅接過,還不必品,便能聞見強(qiáng)烈的茶香,等茶蓋輕輕撇開浮沫,就能見著茶盞當(dāng)中清澈的茶湯和色澤綠潤的茶葉。 顯然,趙幼苓在大胤的生活比想象中好很多。 來往關(guān)內(nèi)外的商人,經(jīng)常會將大胤各地的茶葉送往草原諸部。向往漢家文化的草原貴族,將飲茶當(dāng)做一種奢侈的崇拜,但飲茶的方式略顯得粗糙。 趙幼苓見過的戎迂貴族當(dāng)中,只有呼延騅喝茶的樣子最有姿態(tài)。他像漢人,身上流著漢人的血,所以前世的時候,他才會選擇離開改變立場的戎迂,投奔大胤。 “大家都還好嗎?”趙幼苓問。 呼延騅沉默了一會兒,道:“有個礦洞出了點(diǎn)事。死了……一些人?!?/br> 坍塌的礦洞底下,埋了不少趙幼苓曾經(jīng)認(rèn)識的人。 他救不出那些人,只能就地將整個礦洞封死,充作他們的墳?zāi)埂?/br> 趙幼苓呼吸一滯,想到曾經(jīng)去過的那些個礦山礦洞,心底也知照著呼延騅平日里的規(guī)矩,會出事只怕不僅僅是因?yàn)橐馔狻?/br> 只是他不說,她便不問。 她眼簾垂下,為他續(xù)了杯茶:“汴都勢力錯綜復(fù)雜,雖不知你們要在這待多久,但還是請兩位殿下當(dāng)心一些?!?/br> 呼延騅吃茶的動作微微凝滯:“所以,你還是受了委屈?” 他說委屈幾個字時,語氣森冷。 趙幼苓搖搖頭:“哪里會受委屈。我如今是韶王親女,又有天子親封的郡主之名,我義父還是天子面前的紅人,有誰敢叫我吃委屈?!?/br> 呼延騅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回了王府,竟還找到了靠山?!?/br> “我的靠山是我義父?!彼桓野焉砑倚悦懈督o韶王府,“不過,殿下來了汴都,只要在汴都一日,我倒能做殿下一日的靠山。” “不怕我犯下事來,連累了你?” 趙幼苓不由笑了:“殿下會犯事嗎?” 能在戎迂那位有膽篡權(quán)奪位的大可汗,和叱利昆手底下活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會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隨意犯下錯事。 比起呼延騅,倒是生性莽撞的阿泰爾,倒可能會惹出什么麻煩事來。 得了趙幼苓的話,呼延騅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臉色一瞬冷下來,見她挽起袖子為自己斟茶,露出那一小截皓腕,語氣又變溫和。 “靠山不必,向?qū)枰幻??!?/br> 趙幼苓微微一愣:“向?qū)??殿下來汴都,鴻臚寺應(yīng)當(dāng)有專人負(fù)責(zé)接待,難道還缺向?qū)???/br> 呼延騅一笑,嘴角輕揚(yáng):“需要?!?/br> 他認(rèn)真的看著趙幼苓,只尋常兩個字,卻聽著像是在唇齒間繞了又繞,帶著和從前的冷硬截然不同的柔和。 趙幼苓沒猶豫:“好。殿下若是哪里用得著我,只管差人來喊我便是?!?/br> 說到這,她垂下眼簾:“我在義父面前并未隱瞞過殿下的存在,只韶王這,因我不敢全心信任,故而許多事我從未言明。韶王可能早就派人查過當(dāng)年的事,只是尚未當(dāng)我面說起。” 呼延騅握著茶盞,沒說話。 熱茶氤氳而起的霧氣裊裊上升,似一層薄紗,隔了兩端的神情。 他的目光落在她越發(fā)顯得線條優(yōu)美的側(cè)臉上,沒有做男裝的打扮,黑色的長發(fā)松松垂在腦后,鬢發(fā)纖長,貼在凝脂般的肌膚上??旒绑堑呐?,儼然長開了云鬢花貌,再難藏住春色。 再看那張唇,也許是因?yàn)樵谧约何堇?,唇色淡淡的,唇角微微抿著,帶著一絲提防。 她回了親生父親身邊,有父兄庇護(hù),有姐妹照應(yīng),但心底似乎仍舊藏著警覺。即便是在他面前稱呼親生父親,也是一口一個“韶王”,冷冷淡淡,不帶孺慕之情。 換作別人,聽到這些提防的話,早將她視作狼心狗肺之徒??珊粞域K不會。他生父不知行蹤,生母早亡,所謂拉扯他長大的是繼父是殺害他親族的兇手。這樣的關(guān)系,他自然理解得了她對韶王的提防。 畢竟,誰都知道,天家無情。 “大可汗要阿泰爾來給大胤天子祝壽,想要他向你們的天子求娶一位公主?!?/br> 呼延騅道:“只要是公主,親生的,或者后封的都無所謂。” 知道是阿泰爾和親,趙幼苓旋即問道:“那殿下呢?” 他驀地一笑,側(cè)頭看她,眸子幽深,就像是回到從前在部族里,他坐在點(diǎn)著燈的氈包內(nèi),閑適地看著她在一旁認(rèn)真抄書。 “我不和親。我只會娶一位自己合心合意的妻子?!?/br> 也許是落在身上的視線莫名的認(rèn)真,趙幼苓心跳如鼓,想要躲開那視線,心底卻生出一個聲音,不斷告誡她不準(zhǔn)躲,看著,就這樣看著。 男人突然傾身湊近,額頭幾乎就要碰著她的。 “我娶你怎么樣?” 這種話,若叫人聽見了,逃不過一句“不規(guī)矩”。 可規(guī)矩是什么? 生在草原,長在草原的雄鷹,怎么會去理解這些桎梏。 守在外頭的茯苓顯然是聽見了這話,急得在外頭連連咳嗽幾下,還差點(diǎn)叫起夜的仆婦聽見了聲響。 呼延騅沒動,就這么近距離地盯著趙幼苓看,眼神如鷹,銳利無比。 趙幼苓有些不敢看他,猶豫半晌,到底垂眸,只盯著面前的茶水看。 她活了兩世,因著經(jīng)歷過禁臠的那段時光,早就忘記了情竇初開是怎樣的滋味。 她甚至不覺得自己是愛慕呼延騅的。只是說實(shí)話,她心底確實(shí)待他有些不同。那不同,或許摻雜著感激,只絕對還稱不上喜歡或是……愛。 她會在做一些事時,想到他,想他在戎迂做什么,有沒有又被叱利昆刁難,有沒有好好養(yǎng)她留下的那條狗,有沒有再帶小娃娃們?nèi)シ棚L(fēng)箏。也會想,有沒有一個熱情大膽的姑娘贏得了他的注意。 就算到了現(xiàn)在,她都不覺得,呼延騅是喜歡自己的。 他像高山,遮蔽了她頭頂?shù)撵F霾。但他未必,會喜歡她這樣的性格。而且,喜歡這種感覺太縹緲。 他也許,只是覺得熟悉,只是覺得很久不見,再見時驟然有些驚艷。 趙幼苓看過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 銅鏡里的臉孔,綠鬢朱顏,明艷照人,也許稱不上是美人,但乍一看,的的確確算得上嬌美。 許是被茶水熏紅了臉,呼延騅看著她發(fā)燙的臉頰,忽的又往后退了退,只屈指彈了一記她的腦門。 “你還小,等過兩年,我再和你談這事?!?/br> 他說完,轉(zhuǎn)身走到窗邊,高大的背影,腳步沉著從容,絲毫不見猶豫。就好像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