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趙臻原本還站在一旁,見三人關(guān)系不錯,也跟著笑了笑,伸手拍拍趙幼苓的后腦勺:“胡鬧。” 說話間,人已經(jīng)來的差不多了。崔氏這時候才終于過來。 她穿了身猩紅色的鳳尾團花的褙子,同樣是狐裘披風,顏色卻是棕紅色,頭上還戴了不少赤金鑲翡翠的簪子,整個人看起來富麗堂皇極了。 和她一道過來的,還有個看著比趙幼苓小上幾歲的女孩兒,瞪著圓溜溜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趙幼苓。 第59章 “那是十四娘?!币娳w幼苓注意到迎面過來的女孩, 趙元棠低聲道, “先前給母妃去外頭廟里供經(jīng)書, 昨夜才回來?!?/br> 趙幼苓問:“記得十四娘是甄側(cè)妃所出?” 趙元棠道:“確實是甄側(cè)妃所出。十四娘出生時, 父王還未平反, 倒是對她多有疼愛。母妃就是看中這點,所以嫁進王府后,就認了十四娘當?shù)张??!?/br> 旁人家也有庶女認作嫡女的事,但通常都是因嫡母無所出。像崔氏當時剛成婚, 就迫不及待抱養(yǎng)了庶女,多少有點出人意料。 崔氏的想法很好理解,為的就是十四娘身上那份韶王給的寵愛。但差不多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韶王對十四娘就沒了那么多的疼愛,即便崔氏借著十四娘幾次生病想要見一見韶王, 也不見他對妻女多看一眼。 崔氏由十四娘扶著, 慢吞吞走到人前, 眼皮一抬,疲憊道:“都在了?走吧, 別在這兒鬧哄哄的了, 吵得人沒個安寧。” 說完,崔氏又高聲喊:“十一娘,等會兒入了宮,你可記得安分些,別在宮里丟了韶王府的臉面?!比缓蟊г沟?,“十七郎年紀小, 哭鬧了一夜。他不舒服,鬧得我也一夜沒睡踏實?!?/br> 她這話說的直接,竟像是惱極了,不管不顧說出來的。 趙幼苓挑了挑眉,嘴角噙笑,應(yīng)了聲是。崔氏的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軟綿綿的枕靠上,竟自己被自己噎著,瞪圓了眼。 韶王懶得這時候插手她倆莫名其妙的官司,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淡淡道:“既然都到了,就啟程吧。” 既然韶王發(fā)了話,崔氏就是想再說上幾句,也不得不閉了嘴,讓十四娘扶著上馬車。 甄氏站在一旁,等崔氏上了馬車,忙低低喊了聲“十四娘”。 十四娘卻并未回應(yīng),只淡淡看她一眼,倨傲地頷首。 趙幼苓跟著趙元棠上了馬車,一眼掃件這對母女的樣子,不由多看了幾眼。 一旁的趙元棠留意到她的反應(yīng),拉了拉她:“十四娘脾氣不大好。母妃將她寵壞了,如今她連甄側(cè)妃都不認,連一母同胞的十三郎她都不怎么來往。” 趙元棠嗤笑:“平素在府里,你大可不必搭理她。出了王府,她要是給你臉面,你且?guī)椭?,她要是不給,也不比想著什么王府的名聲?!?/br> 韶王府一行人就這么浩浩蕩蕩地出了王府,朝皇宮去。 江南的年節(jié)氣氛不比京城少,還沒到年節(jié)時就已經(jīng)滿城處處都有硫磺味。這會兒已經(jīng)是除夕,街頭巷尾已經(jīng)有膽大的孩子抓了爆竹往火堆里丟,噼里啪啦一陣響,小孩的便又叫又嚷,鬧哄哄的,卻透著最質(zhì)樸的歡喜。 趙幼苓隔著車簾,看向沿街的熱鬧,不知為何又想起了戎迂。 去歲的年,她在戎迂度過。 沒有爹娘,沒有兄弟,她一個人裹了裘衣坐在雪地上發(fā)呆,手邊是莎琳娜煮好的馬奶酒。喝一口能暖上一會兒,倒叫她不至于冷得牙齒打架。 也許是因為漢人文化的影響,關(guān)外諸國早在多年前就在本國的節(jié)慶里,多了一道除夕。 那天夜里,本該在王帳的呼延騅,冒著風雪回到部族。她坐在雪地上,抬頭望著坐在高高馬背上,劍眉星目的男人,忽就覺得這個年,過的也不是那么寂寞辛苦。 “想什么這么出神?” 馬車已經(jīng)在宮門口停下,再往里,就得靠兩條腿走進去。 趙幼苓被喚過神時,趙元棠已經(jīng)扶著丫鬟的手下了馬車,這會兒正站在車邊好笑地望著她。 “只是想起從前在外頭的事?!壁w幼苓笑笑,下車理了理衣裙。 “從前的那些事,若是苦就都忘了,若有喜樂,且記在心底?!壁w元棠上前,親昵地幫她扶了扶頭上的首飾。 趙幼苓聞聲,微微一頓:“二姐的意思,十一娘明白?!?/br> 天子設(shè)宴召皇親國戚們進宮,自然不只是吃一頓家宴而已。家宴前,還要男人女人分開聚一聚,說起無關(guān)江山社稷的閑言碎語,聊一聊這一年各家都添了哪些人事。 因是家宴,所有人都往后宮走,倒一時也不必分開。 汴都的皇宮在乾湖旁,原本只是大胤天子南巡時的行宮,如今成了皇宮后,就顯得比京城的要小上不少。如今工部仍派了人在旁敲敲打打,慢慢往外擴大。 過了乾清門,便是進了后宮。朝中大員未得傳詔,不得入內(nèi)。 沿著御道,能見宮墻深深,不時有宮女太監(jiān)從中走過。 等過了乾心宮,就是交泰殿。 皇后的寢殿在坤明宮,然平素接受朝賀的地方都在交泰殿。 韶王已經(jīng)往乾心宮去了,留下趙臻陪著崔氏一行人到交泰殿給皇后請安。 甫一入殿,入目便是滿目牡丹。青碧、淺紅、淺紫、檀色、鵝黃、粉白等等,竟不下十幾種,正是花開得最盛的時候。 牡丹一貫雍容,這才備受權(quán)貴皇族的鐘愛??赡档さ幕ㄆ诓⒎窃诙?,實難想象這滿殿的牡丹,是花費了多少功夫才養(yǎng)成的。先到的各家女眷們竟也個個被這些牡丹的顏色比了下去。 趙幼苓望著這些花,聽見耳旁傳來趙元棠驚詫的聲音,扭頭看她。 趙元棠低頭偷偷道:“也不知是哪里來的牡丹。這些只怕花了百萬錢?!?/br> “有心自然就能辦得成?!壁w幼苓答。姐妹倆隨即不再說話,跟著崔氏上前給皇后行禮。 “韶王府的小娘子們不過些許日子不見,出落的越□□亮了?!被屎箢h首,并不大愿意搭理崔氏,反而沖著站在她身后的趙元棠招了招手,“新都過來,叫皇祖母看看?!?/br> 趙元棠的郡主封號是天子親自給的。新都二字,重了一些,可天子要給,皇后也沒再勸,比起看中韶王或是韶王世子,皇后自然愿意給一個郡主多點寵愛。 至于與皇后母族有著拐了幾道彎的親戚關(guān)系的韶王妃崔氏,皇后更是不想多看一眼。 交泰殿內(nèi)的女眷,都是皇親。趙幼苓不認得,趙元棠原本還低聲在和她介紹,見皇后將人叫走,她索性安靜地站在顧氏身邊,當一根木頭樁子。 皇后:“新都,哪一個是你家剛回來的十一娘?” 趙幼苓聞聲,微微抬眼?;屎笊袂椴蛔?,隨著趙元棠的手順勢看了一眼,分明只是敷衍的找話閑聊。 等到趙臻請安后退出交泰殿,皇后這才想起賜座,殿內(nèi)的氣氛一時間又恢復了之前的熱鬧。 年長一些的郎君都隨父輩兄長在前面的乾心宮,在交泰殿的小郎君們個個不過三四歲的模樣,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趙幼苓不過才坐下,腳邊就撞上一個小的。 她伸手扶起,抬眼要去找伺候的仆婦,就見那小娃娃扒著她的腿,對她手邊的一碟點心咽口水。 趙幼苓不禁彎了眉眼笑,伸手指頭刮刮小娃娃嬌嫩的臉皮,讓茯苓取了一小塊點心,喂到他嘴邊。 一旁有女眷大奇:“這要不是知道十一娘還未許人家,這模樣看起來,還真像是教養(yǎng)過孩子的。” 女眷們本都在談笑,這聲音來得突兀,卻一瞬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趙幼苓的身上。 趙幼苓慢條斯理喂完小娃娃,見坐在對面的一個年輕婦人滿臉擔憂,將孩子交給茯苓,指了指對面,這才擦手看向說話的女眷。 那是個十四五歲模樣的小娘子,看著有些刁蠻,和人對視時,微微抬著下巴,嘴角噙著笑,可眼底全是輕蔑。 趙幼苓笑了笑,并不回應(yīng)。 見她不說話,那小娘子又道:“十一娘可別生氣,我只是瞧著像而已。十一娘只怕還不認識我。郡主jiejie,你都沒和十一娘介紹提過我嗎?” 皇后嗔她一眼:“你這么調(diào)皮,新都怎么會沒和十一娘提過你。” 趙元棠跟著笑道:“成佳,你左一句右一句,話都不停,這要叫十一娘怎么開口說話。”趙元棠說著,看向趙幼苓,見她目光清明朝自己微微頷首,提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十一娘,這瘋丫頭,就是我同你提過的,常樂姑母的女兒成佳,你得喊她表姐才是。” 趙幼苓聞言,起身便又是一禮。 她容貌生得好,身上雖穿的不如旁人寶華燦爛,但一副好顏色便比過了眾人,且還未被一旁的牡丹蓋住姿容,更是叫人心生艷羨。 “原來是成佳jiejie?!壁w幼苓笑道,“阿姐先前同我說過,宮里有位成佳jiejie,模樣好,堪比古人筆下的四大美人。我原先還不信,以為是阿姐當我年幼,哄騙我。見了真人才知,阿姐說的全然都是真的?!?/br> 見成佳驕傲地翹起臉,趙幼苓又道,“成佳jiejie這般容貌,提親的人一定快踏平了府上門檻吧。也不知jiejie會許給什么樣的人家……” “胡鬧!” 趙幼苓的話還沒說完,皇后皺眉打斷:“什么許不許人家的,這種話豈是你這個年紀的小娘子該說的?到底是從外頭回來的,太沒有規(guī)矩了!” 皇后一開口,交泰殿內(nèi)一時無人敢出聲。 皇后出身顯赫,正是如今沿海一帶威名赫赫的戴將軍姑母。 戴家早年又和□□皇帝情同手足,有從龍之功,戴家?guī)状侵揖俊L熳蛹幢阍僭趺春瓦@位刻板的皇后沒有感情,想要廢后另立,想到戴家,都要抖上三抖,忌憚幾分。 成佳的母親,正是皇后所出的常樂公主,嫁回了戴家。因此成佳在宮里幾乎是霸王一般,即便是在宮外,因著皇后、常樂公主以及戴家的關(guān)系,也無人敢對她不敬。 皇后的態(tài)度令女眷們看向趙幼苓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有的人在探究,有的人在嘲諷。這其中就有崔氏。 這些落在身上的目光,和趙元棠及顧氏的擔憂混合在一起,得來的卻是趙幼苓頗出人意料的驚詫反應(yīng)。 “這話原是不能說的嗎?”眾目睽睽之下,柔嫩明艷的一張臉上流露出了羞愧,“我……我見成佳jiejie在說,以為宮里并不介意這些……原來,講規(guī)矩人家的小娘子,是不能說這些話的么?” 第60章 趙幼苓話音才落, 成佳的臉就變了色。皇后臉上一沉, 滿是不悅。 “你這話是何意?是說成佳的教養(yǎng)不好, 嘴上沒有規(guī)矩不成?” 有位身著貢緞華服的婦人坐在下首, 容貌和皇后有幾分相像, 略顯得刻板一些,說話時臉色僵硬不快,分明帶著怒氣。 那婦人招手兒,將成佳叫到自己面前, 伸手摸著她的小臉,瞪著趙幼苓道:“戴家向來規(guī)矩森嚴,我的成佳最是規(guī)矩,你一個未出嫁的小娘子,嘴里說的都是些什么渾話?從民間回來的野小孩, 果然是野小孩, 連點規(guī)矩都不懂!” 婦人就是皇后所出的常樂公主, 自幼長于太后膝下,如此身份自然長成了囂張跋扈的性子。 她當即一喝, 多少令人畏縮。 趙幼苓瞧見趙元棠和顧氏擔憂的眼神, 嘴角一抿,便立即紅了眼眶。 她不說話,單這副模樣,已叫人心底生出幾分憐惜。再加上常樂公主母女倆說的那些話,即便皇后也說了句沒規(guī)矩,眾人還是給了她更加多的同情。 “十一娘這話, 本宮仔細想想,倒的確沒什么問題?!?/br> 皇后突然開口,臉色雖依舊難看,可落在趙幼苓身上的目光,多了些認可。 “規(guī)矩這東西,本就是要守我守,大家一道遵守才成的了規(guī)矩?!?/br> 她望向常樂母女倆,不贊同道:“這話既然本就是成佳先開的口,十一娘才回來,自然會誤解,以為宮里并不講究這些。如果要有什么規(guī)矩,十一娘要守,成佳難道就不需要守了?” “皇后說的極是,成佳如今也大了,可不是從前不懂事的小娃娃,這規(guī)矩啊道理啊的,哪能只懂在別人身上,自己卻什么也不清楚呢?!?/br> 坐在皇后下手,一個身上貼金鋪翠,鬢間簪著點翠的艷妝女子掩唇笑道。 正是韶王生母,與皇后同出一族,戴將軍的嫡親長姐戴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