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安笑了笑，進屋和大家打招呼，就接過穆圓圓遞過來的茶杯，摸了一下冷熱，一口飲下，這才笑道：“回村辦完事就回來了，旺財還在路上抓住一只野兔?！甭曇舻统链謫　?/br>
    他今年十六歲，依然處于變聲期。

    “旺財真厲害！”穆子期一聽，見它吐著舌頭顛顛地跑到自己身邊，不禁蹲下身摸摸它的狗頭，隨即眉頭一皺，“旺財整只狗都臭了，待會就給你洗澡?！?/br>
    “它一會兒跟車跑，一會兒跳上車，喜歡到處鉆，是容易有味道，不是它自己想弄臟的?！蹦伦影矠樗q解，他對旺財可是喜歡得緊，經(jīng)常帶它跑回村里。

    “旺旺……”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穆子安的話，旺財對著他瘋狂搖起了尾巴。

    穆子期失笑，見堂弟態(tài)度自然，敢反駁自己的話，心里倒是頗為高興。

    晚上，穆子清、穆子安和穆圓圓在二樓商量承包山林的事。

    穆子期見他們說得投入，想了想，就下樓去找老葉氏。

    明亮的燭光下，老葉氏正拿著一張故事報看得津津有味。

    “奶奶，你方才為何說要把店鋪記在我名下？我們都是一家人，弟弟meimei們還小，以后用錢多的是?！蹦伦悠谠谒砼宰?，低聲問了起來。

    不提讀書的費用，只是弟弟meimei們長大以后的嫁娶，就是一大筆費用。

    無論怎么看，這筆錢都是公中要出的。

    老葉氏聽到后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放下手中的報紙，柔聲道：“大郎，你可能還不懂，如今你們兄妹間的感情非常好，不過這不是一成不變，等到你以后娶妻生子，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家最重要。慢慢的，兄弟姐妹就變成親戚。你也見過了，村里有些人為一棵樹、為三瓜兩棗就打得頭破血流，他們也曾經(jīng)是感情很好的親兄弟?！?/br>
    穆子期嘴巴動了動，想到他看過的例子，想說弟弟meimei們一定不會這樣，不過到底沒有出聲。

    誰能保證大家以后一定不變？

    他想到了前世，父母還在世時，親戚都是和藹可親的。等父母意外去世，面對家里的房子和賠償款，連祖父母都想叫他讓出來，打他主意的也是關(guān)系最親密的叔伯們。

    “該分清的自然要分清，一開始就定下規(guī)矩，以后就好辦多了。”老葉氏站起來，粗糙的手掌慢慢摩挲穆子期的腦袋，嘆了口氣，繼續(xù)說，“你父親八歲回到我身邊，我盡心供他讀書，連我的嫁妝都填進去一部分。可最后的結(jié)果……你也看到了，他最看重的還是章姨娘那邊，連你也怨上了。只能說世事難料，人心難測?！?/br>
    “所以我才想著事先說清楚，大郎，奶奶不想你養(yǎng)成習(xí)慣付出的性子，那樣活得太累太辛苦，我不想你受委屈?！崩先~氏對自己的偏心毫不掩飾。

    對于這一點，她一直表現(xiàn)得比較明顯，所幸穆子清和穆圓圓從小就看習(xí)慣了。

    穆子期默然。

    “這件事暫且不說。奶奶，如今家里的銀錢比以前寬裕些，你就不要去干那么多活了，包餃子之類的不用上手，只盤賬就行。”過一會兒，穆子期才開口說話。

    他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以前沒有底氣，現(xiàn)在房子和鋪子都有了，自然不想讓老人家太辛苦。

    見老葉氏似乎想反駁，穆子期又立即說道，“我不管，我就是不想你辛苦干活。奶奶，我還想你以后幫我?guī)O子呢，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身體。還有，晚上不要看報紙看得太晚，對眼睛不好，這可是你常對我說的。”說著還讓老葉氏坐下，自己走在她身后，給她按摩肩膀。

    老葉氏在老家時有丫鬟婆子伺候，逃荒出來六年，他們的經(jīng)濟狀況終于不那么窘迫了，穆子期頗為滿足。

    下一步，當(dāng)然是做好高考準(zhǔn)備，爭取再進一步，讓獎學(xué)金多多益善。

    “好好好……奶奶一定保重身體?！崩先~氏一想到穆子期未來的孩子，立馬笑開了花。

    見她答應(yīng)，穆子期就放心了。老葉氏不是普通的鄉(xiāng)下老太太，她以前就很懂得養(yǎng)生，不是那種拼命干活不顧身體的人。

    兩人又說起其他事，包括劉延萱和花理半個月前已經(jīng)訂親，準(zhǔn)備明年成親的事。

    “萱丫頭說成親后會繼續(xù)在店里干活，花主事已經(jīng)同意了?！崩先~氏一邊享受穆子期的按摩，一邊說道，“算算時間，到上個月為止，陳香去當(dāng)兵已經(jīng)滿兩年，可他不能回來。前幾天瑞珠收到信就哭了一場，唉，不容易啊，幸虧有個孩子在，要不然日子就難熬了?！?/br>
    穆子期點點頭，陳香不能回來，看來真的要打仗了，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哎，如果是近期打仗的話，也不知道高考能不能如期舉行，會不會受到影響。

    穆子期的擔(dān)憂一直持續(xù)著，可即便氣氛再緊張，市面上的物價有所上漲，高考最終如期而至，而戰(zhàn)爭也沒有發(fā)生。

    這段時間大家都過得很是煎熬，學(xué)習(xí)壓力的增大，家人的期盼，對未來的不確定和對光明前程的渴望，加上戰(zhàn)爭即將到來的緊張氣氛……這些都深刻影響到他們這一屆即將參加高考的考生。

    對此，拿到保送協(xié)議的穆子期四人時常被同學(xué)們的羨慕妒忌恨包圍著。不知為何，孟明葦和崔世松同樣有了保送的資格后，他們依然決定參加高考。

    穆子期對此很是淡定，但對于學(xué)習(xí)卻絲毫不敢放松，除了學(xué)習(xí)和必要的身體鍛煉，其他時間都花在讀書上。

    四月末回過一次家后，他就再也沒有回過了，反倒是老葉氏來看過他幾次。

    最終，在嚴(yán)日初時不時的狂躁中，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在七月份最為炎熱的天氣中，穆子期度過了迄今為止最為漫長的五天，總算考完十門功課。

    考完最后一科時，金烏西墜，穆子期等人腳步漂浮地走出考場，好不容易回到寢室，把自己丟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不久就聽到有人在庭院里大聲喊道，“終于考完了，老子要去喝酒，一醉方休。我已經(jīng)在望遠樓定好位置，大家去不去？不久我們將各奔東西，這可能是最后一次團聚了！”

    “當(dāng)然要去！”穆子期回應(yīng)一聲。

    這個提議太誘人了，本來還無精打采、筋疲力盡的同學(xué)們立馬打起精神，從床上滾下來，紛紛相約在一起，準(zhǔn)備出門。

    陶靳依然財大氣粗，校門口一溜的馬車都是他出錢租來的。

    上了馬車后，穆子期準(zhǔn)備閉目養(yǎng)神，迎接不久后的酒精考驗。

    “子期，我想跟你說件事。”季無病坐在他身邊，見車廂內(nèi)吵雜得很，就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準(zhǔn)備和傅姑娘定親了，孟明葦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風(fēng)聲，待會人多嘴雜，又喝酒，我怕他亂來，你記得幫我注意一下?！?/br>
    第115章 借酒消愁

    “真的準(zhǔn)備定下來了？”穆子期調(diào)侃道, “我還以為你們會拖很久呢。”在大家爭分奪秒學(xué)習(xí)的時候, 有一個人每天下學(xué)后都會消失不見, 時間愈久，他能憋住不問, 嚴(yán)日初可受不了。

    記得當(dāng)初一追問, 季無病就期期艾艾地說出他的行蹤，滿臉羞澀。

    穆子期和嚴(yán)日初頓時了然，更何況好友見到傅和修時，那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就已經(jīng)夠令人生疑。

    季無病臉一熱, 白皙的面容上流露出幾分窘迫, 低聲應(yīng)答：“嗯, 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了解, 我覺得傅姑娘很好，我們很適合在一起共度此生?！?/br>
    穆子期故意顫抖一下, 摸了摸胳膊上不存在的雞皮疙瘩, 笑道：“那你為何還叫她傅姑娘？”戀人之前不是都叫昵稱的嗎？

    季無病笑而不語。

    好吧, 他這種幾十年的單身汪是無法理解這種情趣的。

    穆子期沒有強求他的答案, 只嘆道：“恭喜你了，傅姑娘有才有貌，你們兩家又是世交，以后有什么矛盾都容易溝通, 真是天生一對?！?/br>
    至于當(dāng)初他對傅安璇那點隱秘的好感, 在季無病的異常出現(xiàn)時, 猶如空中樓閣, 經(jīng)不起一點風(fēng)吹雨打，早已消匿不見。

    季無病喜滋滋地聽著，點著腦袋，眼睛亮得驚人。

    “什么天生一對？”和旁人講完話，剛轉(zhuǎn)過身來的嚴(yán)日初輕聲問了起來。

    “和你不相干的事。”穆子期白了他一眼，見車廂里的其他人也看過來了，就轉(zhuǎn)移話題，“望遠樓哪一道菜最好吃？我之前從未去吃過，主要是離我們這里太遠了?！?/br>
    嗯，過年的時候，他聽堂哥穆子賢說過，他已經(jīng)跳槽到望遠樓，這間酒樓的檔次比他以前工作的酒樓高，菜品豐富，味道鮮美，生意極好。當(dāng)然，價格更高。

    “我跟叔叔和嬸嬸去過一趟，那里最出名的就是胭脂鵝脯，我吃了后覺得回味無窮，人家只吃鵝的胸脯，顏色是鮮嫩的紅色，稱得上是rou嫩而豐?！币徽f到吃食，嚴(yán)日初立刻打起精神，嘆道，“唉，可惜上次忘記問別人怎么做的，不知道難不難？”

    “酒樓的招牌菜，你也只能問個大概，問了也做不出同樣的味道。”季無病接口道。

    “我就問問而已，只要做得比家里的好吃就成。”嚴(yán)日初毫不在意，繼續(xù)興致勃勃地介紹，“還有一道糕點也非常好吃，叫做藕粉桂花糖糕。你們先別急著反駁，這道糕點和我們往常在美食節(jié)買的味道根本不一樣，人家的味道才是最正宗的，那才叫真正的色如紅玉?！彼钕矚g吃甜品了。

    “這道甜品現(xiàn)在能吃嗎？我記得《本草綱目拾遺》里有記載，食材用的是冬天的蓮藕。”穆子期立即追問。

    他這么一問，嚴(yán)日初也有點不確定了，他撓撓腦袋，說道：“應(yīng)該有吧？這么大的酒樓，怎么可能沒有一個冰窖？”

    “我忘記是在哪里看到過這道糕點的飲食譜，上面說用老藕做成的粉，適合產(chǎn)后、病后、衰老的人食用?！睂γ孀膹堛懲蝗粏柕溃叭粘?，你這么喜歡吃藕粉，是屬于哪一種人？”

    這話一出，車廂里頓時響起了歡快的笑聲，有著特意表露出來的不懷好意。

    嚴(yán)日初臉皮厚得很，也跟著笑起來。

    “阿初這段日子學(xué)習(xí)辛苦，整個人瘦了兩圈，相當(dāng)于病了，我看藕粉桂花糖糕倒是挺適合他吃的?！蹦伦悠跒樗q解。

    的確，從他認識嚴(yán)日初到現(xiàn)在，這么多年了，現(xiàn)在是他最苗條的時候，體型和常人差不多，稱不上胖了。

    “你這樣一說，那咱們大家都適合吃?！奔緹o病摸摸褲腰帶，他也瘦了。

    在場的人心有戚戚焉，為了這一次高考，哪一個不拼盡全力呢？就算家里時常送來補品，可大家的身形多多少少依然會消減一些。

    “不說這個了，考得如何已經(jīng)注定，接下來是好好放松的美妙時刻?！眹?yán)日初拍了一下手掌，吸引眾人的注意力。

    眾人一想也對，于是大家很快就美食這一話題聊起來，讓想對答案的人偃旗息鼓。

    馬車到達望遠樓后，車?yán)锏谋娙粟s緊整整衣冠，一班三十個人，浩浩蕩蕩地進入酒樓，引得其他客人頻頻注目。

    上到預(yù)留的包廂，大家一個不落地坐滿三桌。上菜后，剛開始還只是吃飯聊天，結(jié)果等酒一開封，大家碰了幾杯酒，就有人借著醉意或勾肩搭背或直抒胸臆或鬼哭狼嚎，狀態(tài)各異。

    穆子期怕今晚有情況，擔(dān)心孟明葦撒潑或是做些小動作，不敢喝醉，就沒有飲白酒。

    “穆兄，真的不喝？”陶靳過來拼酒時，勸說道，“難得有這么瘋狂的好機會，不喝太可惜了。就算今晚喝醉了，學(xué)堂也不會管，咱們是光明正大地喝?！?/br>
    穆子期搖搖頭，找了個借口：“今天腦袋有點疼，不敢喝醉，怕出事?！?/br>
    他喝的是度數(shù)很低的青梅酒，青梅有生津開胃的作用，用熱水兌了一杯青梅酒，適合這個潮濕悶熱的晚上。最重要的是，不容易喝醉。

    陶靳見狀，自然不好勸酒，只能遺憾地說道：“看來很難見到你酒后的醉態(tài)了，哈哈，認識兩年，你一向冷靜自持，我竟然沒有見過你失態(tài)的樣子。這次高考我自覺考不上大學(xué)，必須要復(fù)讀了。你不同，前程已定，來，我先祝你將來步步高升，到時可不能忘記我這個老同學(xué)呀?！?/br>
    后面幾句話沒有調(diào)笑，只有一片真情實感。

    穆子期認真地傾聽，點頭道：“學(xué)習(xí)成績好不代表一切，也不意味著未來前程比其他人好。陶兄，你交友廣闊，人緣好性格好，為人處事大方，家中豪富，以后說不上誰的前程更好，到時說不定是我去登你的門呢。”

    他冷眼旁觀，陶靳雖然錢多大方，但是對方可不是那種錢多人傻的類型，這位同窗胸有丘壑，交的人自個兒心中有數(shù)，不是亂撒錢。

    “再者，成績未出，你現(xiàn)在說復(fù)讀的事太早了?！蹦伦悠谟值馈?/br>
    “借你吉言?！碧战冻鲂θ荩滩蛔≌f道，“其實我對讀書根本沒有多大的興趣，我更喜歡做生意，喜歡賺錢。哈哈，能考上高中我已經(jīng)盡力了，是當(dāng)初家里請了好多個老師單獨輔導(dǎo)，我才能考上的。

    當(dāng)時我們一家都十分高興，就想著在高中多認識一些同學(xué)，比如像你這樣的。不要怪我說話直，當(dāng)時我的想法是，以后你們在哪個地方做官，合適的話我就去投錢辦作坊，這樣的話，你有政績我能賺錢，對大家都好，反正我們又不會觸犯法律，不是作jian犯科?！?/br>
    他說到這里不由得苦笑，“結(jié)果上了高中后，我家人竟然對我抱有不切合實際的期盼，覺得我努力一下就能考上大學(xué)。明州高中一年只有十多個人考上，我的成績都快是倒數(shù)了，怎么可能考上？唉，我現(xiàn)在最怕回家?！?/br>
    穆子期聞言，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原來各人有各人的煩惱。事實上，平日里的陶靳學(xué)習(xí)很努力，可有些科目就是拖他后腿，比如格物、國文和詩詞鑒賞。

    穆子期曾經(jīng)幫他講解過題目，稍有了解。

    “不說這些了，我算是看開了，無論我將來做什么，守住底線，賣力做就是了。”陶靳笑了笑，和穆子期碰了一杯，一飲而盡，又道，“你隨意，不用喝完?！?/br>
    穆子期暗松一口氣，心里竟然生起幾分感激。不得不說，陶靳的人緣好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飲了半杯，等陶靳走后，他一邊應(yīng)付來找他喝酒的同學(xué)，一邊繼續(xù)偷偷地注意著孟明葦?shù)呐e動。

    結(jié)果令他驚詫，相對于崔世松的放松，孟明葦竟然坐在角落里喝悶酒，從頭到尾就沒搭理過其他人，不過如果有人找他來碰杯，他倒是來者不拒。

    借酒消愁……穆子期猜測，尤其是孟明葦?shù)哪抗馀紶枙湓诩緹o病身上，更是加深他的這種想法。

    看來他是打算放棄了，穆子期通過觀察他的表情，作出如此判斷。再看季無病，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剛開始還很矜持，吃菜不喝白酒，只喝果酒，不過拒絕的功夫不到家，沒過多久就被灌進一杯。

    季無病從來沒有喝過酒，只吃過用料酒烹飪的菜肴，等穆子期再看他時，他已經(jīng)酒力不支，醉倒伏在桌面上了。

    穆子期見狀，怕自己中途發(fā)生意外，被人灌酒醉倒，就趁著去茅房的機會，找到大堂哥穆子賢，請他找一位伙計幫忙照看季無病。

    穆子賢立即答應(yīng)，拍著胸脯說道：“大郎你放心，我會找人看著的，不會讓他有事?！卑鼛飼r常有小二進進出出，多一個人，客人并不在意。

    穆子期看他自信的模樣，笑了：“看樣子你在這里干得挺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