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夏羨寧沒想到這話會是洛映白自己說出來。 他沖動之下已經(jīng)忘了周俊宜還在身邊,當著他的面一把抓住洛映白的手,想說話,又沒說出來。 洛映白似笑非笑道:“干什么這幅表情?我剛才看你憋得難受,替你把話說了不好嗎?” 夏羨寧眼中都是驚喜,怔愣在那里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會把洛映白的手越握越緊。 洛映白反手抓住他的手,說道:“走了?!?/br> 他禮貌性地沖周俊宜微一點頭,拉著夏羨寧離開。 出了病房,已是黃昏,夕陽余暉漫灑,被醫(yī)院樓道里的玻璃窗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夏羨寧覺得他的心也亮堂的好像這陽光一樣,他知道這里會時常有人經(jīng)過,但是只要洛映白在他身邊,他就愿意一直拉著他的手這樣走下去。 洛映白晃了晃胳膊,一臉求表揚:“這次我的立場是不是很堅定?你高興嗎?” 夏羨寧只是笑,沖他點了點頭。 洛映白舒了口氣,覺得那種在外面找小三之后被媳婦捉jian在床的心虛感輕了很多,好像連腰都不那么疼了。 太好了,要不是他機智聰明又警覺,今天晚上說不定會死。 骨怪女很快就被抓到了,這家伙也的確是比較點背——上一回夏羨寧和洛映白布局抓了她的同伴,以至于這一帶的妖物收到風聲,都不敢出來作祟,骨怪女躲在酒店里好幾天不敢出門,正因為饑餓體力不足,就碰見了蓋曉和周俊宜。 她興奮地沖上去凍住了兩人,結果驚見似乎又是一對狗男男,于是就餓暈了。 夏羨寧和洛映白到的時候,骨怪女正沖著茍松澤破口大罵,她被下了咒語的繩子束縛著,已經(jīng)露出原身,主干是骷髏,頭顱是美女,手腳則是類似于雄獅猛虎這類動作的爪子。 審訊室里,骨怪女的爪子不停拍著特偵處的桌子,幾乎崩潰:“我已經(jīng)放棄了,本來想回妖界,但是你們天天巡邏天天巡邏,我根本就沒機會逃跑,實在餓得不行才想弄點東西吃,有了體力才能回家,可是我為什么遇到的又是兩個男的?!不是一次、不是兩次,是很多次!回回要吃飯了就來倆基佬,你們?nèi)祟愒趺催@樣!你們沒有女的嗎?我們這邊沒有男的,沒有女的找我不行嗎?” 茍松澤:“……噗!” 洛映白本來想進去的,默默地在門口站住,隔墻圍觀。 同是天涯淪落狗,沒對象的茍松澤大概也覺得她慘,竟然難得的沒有跟骨怪女抬杠,反而提醒道:“今天那兩個人里面有一個其實是女的……” 岳玲小聲道:“她們按照心里狀態(tài)劃分性別的,蓋曉對她來說就是男的?!?/br> 骨怪女中氣十足,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快要餓死的妖怪:“搞基的都是傻逼,放著女的不找,非找大老爺們,這樣的傻逼還越來越多,我他媽每次來人界放眼一看,傻逼山傻逼海,呸,老娘就是餓死也不吃傻逼!” 洛映白默默扭頭,向走過來的魏收問道:“你們給她吃啥了?” 魏收誠實地說:“我今天中午叫的外賣給她了,她不愛吃,但也吃了?!?/br> 洛映白道:“這妖怪肺活量真大,罵人也講究,送去唱rap應該不錯?!?/br> 被抓來接受審訊的有不少都是狂野份子,在特偵處拍桌罵街分分鐘常事,不過他們大多數(shù)都是粗糙的大嗓門和草泥馬選手,這么朗朗上口又富有幽默感的不多了,可見的確是真情流露。 他感嘆道:“阿收,你看見沒有,這就是單身使人優(yōu)秀?!?/br> 魏收干咳,很厚道地提醒洛映白夏羨寧還站在旁邊。 洛映白面不改色地將話說完:“……然后等你足夠優(yōu)秀,就可以去找一個同樣水準的對象了。” 魏收忍不住笑了,夏羨寧捏了下洛映白的鼻子,問他道:“蓋曉怎么處理了?” 魏收道:“夏處,周俊宜倒是沒有把責任往蓋曉身上推,但蓋曉自己承認了故意在周俊宜的飲品中下藥,交代的話也跟事實相符,這次不但罰款,還要拘留,具體報告我正要去寫?!?/br> 夏羨寧點了點頭,沒再說別的,魏收會意,就拿著手上的文件匆匆走了。 夏洛兩人想起這件事的始末,都有些感慨,這件案子中間發(fā)生了太多曲折,雖然就他們以往的見識來說不算恐怖血腥,但奇葩程度絕對名列前茅。 蓋曉也是,周俊宜也是,不能說是壞人,個人能力在普通人當中也已經(jīng)十分出眾,但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也絕對有他們自己的原因。 夏羨寧沉吟道:“周俊宜這個人……” 洛映白一抬手:“羨寧,其實你應該能看出來,我跟他的交情可以說不淺,但關系卻并不是特別的好?!?/br> 夏羨寧點了點頭,其實應該說是洛映白單方面對周俊宜不太親近,洛映白心思重,城府深,但是很講義氣,對于他真心喜歡的朋友,比如幾個室友,再比如茍松澤魏收等人,洛映白基本上是毫無保留,談笑間也并不怎么顧忌,可是他跟周俊宜說話的時候卻一直都很客氣,就像是隔著一層。 洛映白道:“每個人性格和處事的方式不同,我不是要評判對錯,但周俊宜的性格世故圓滑,他注定了不太容易得罪人,但也注定了沒有什么能夠交心的人,跟我并不相投?!?/br> 夏羨寧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洛映白抬眼看他:“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不喜歡他,以后這個人干什么跟咱們無關,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會再跟他聯(lián)系了?!?/br> 兩人目光相撞,夏羨寧不置可否地一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洛映白也沒再多說。反正對于他來說,整個事件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告一段落,他不可能因為周俊宜的經(jīng)歷或者過去的情面就心軟。 ——雖然面對著夏羨寧的時候,洛映白看上去很好說話,底線也總是一退再退,但世界上終究也只能有一個夏羨寧。 但他這邊郎心似鐵無可轉(zhuǎn)圜,周俊宜卻好像并沒有死心,他出院之后,當天就給洛映白發(fā)了短信約見。 但讓周俊宜失望的是,他在茶樓里等了一會,來的人卻是夏羨寧。 這是周俊宜第一次見他沒有穿制服的樣子,平時的夏羨寧看起來嚴肅冷漠,不近人情,過于強大的氣場總是容易讓人忽略他的性別和年齡。而此時他從外面走進來,一件白色的襯衣搭配休閑褲,穿的頗為隨意,而合體的剪裁和精良的質(zhì)地又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了世家公子的那一身清貴之氣,看上去倒有了幾分少年人的意氣風發(fā)。 即使出身于娛樂圈,自己本人也是顏值演技都十分在線的影帝,周俊宜在看到夏羨寧的那一刻,還是不得不為這個眉宇明朗、舉止翩然的青年暗自驚嘆。 夏羨寧在他面前落座,主動說道:“他今天去學校了,騰不出去時間。見周先生的短信說身體仍然有些許不適,所以我替他來?!?/br> 周俊宜停頓片刻,而后笑了笑:“原來如此,那真是麻煩夏處長了,讓你百忙之中這樣費心。” 他壓下心底波瀾,不動聲色地說:“我其實也沒什么重要的事,一方面是想跟朋友小聚一下,另一方面打算請映白幫我看看我身上的劫難過去了沒有。他沒時間就算了,夏處長你還特意過來,我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br> 他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是表示自己跟洛映白不會見外,倒把夏羨寧說的像個外人似的,不過親疏遠近,兩人各自心里都有數(shù),周俊宜刻意這樣強調(diào),反倒落了下風。 夏羨寧淡然道:“不用這么客氣,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br> 這茶樓里的茶是要自己沖泡的,周俊宜大概沒有了心情,他便將紫砂的茶具拿過來,洗,潤,落,沖,澆,拂,聞,運,倒,動作優(yōu)雅天成,賞心悅目。 夏羨寧輕描淡寫地用一句話將周俊宜堵了回去之后,又不緊不慢地說道:“其實我知道你想見的人是他,你我之間沒有交情,今日我本也不愿前來。但心中有惑,還需向周先生求證。” 周俊宜道:“夏處長為了公事這么忙碌,我又怎么可能不配合呢?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夏羨寧淡淡一笑,將一杯茶放在周俊宜的面前:“我這次還真不是為了公事?!?/br> 周俊宜一挑眉,由夏羨寧少見的笑容中萌生出幾分警惕:“夏處長要問什么?” 夏羨寧直截了當?shù)卣f:“我要問,你為什么會那樣聽蓋曉的話?她既然對你提出那么過分的要求,周先生顯然也對此非常抵觸,難道你就沒想過開口拒絕嗎?” 夏羨寧所謂“過分的要求”指的是什么,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周俊宜頓時愣住。 夏羨寧給他留出一點反應的時間,拿起自己的茶輕啜一口,放回桌上,動作閑適,盡顯矜傲貴氣。 他緩緩道:“就算蓋曉家境不錯又是編劇,但也不到能決定一個人的事業(yè)生死的份上,你不是任人擺布的人,也不是自身缺少實力,用不著靠身體換取資源。要說順從她是因為愛她,我看周先生也不太像,所以應該有什么別的原因,對吧?” 雖然這些都是事實,但周俊宜可以對洛映白提起,是因為他喜歡洛映白,想要獲得他的理解和同情,但轉(zhuǎn)而從夏羨寧的嘴里說出來,卻讓他覺得難堪。 “不好意思,我尊重你的隱私,但工作需要,一些資料不得不了解?!?/br> 夏羨寧毫無誠意地道歉,又說:“蓋曉也說了一些你們過去的事,基本可以判斷出你說的情況屬實?!?/br> 他的語氣和所敘述的事讓周俊宜有些惱怒,反問道:“那又如何?夏處長既然說是只為私事不為公事,你說這些是為了什么呢?難不成幫著你的師兄考察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我是無辜的,你就愿意分手,他就愿意答應我的表白?” 夏羨寧笑了,他面前的茶水氤氳出白色的霧氣,將他難得的笑容襯出幾分曖昧不明的深意:“你有什么可無辜的?同別人發(fā)生關系之后將責任全部推開,再頂著一張情深義重的臉去追求另一個人,是無辜?” “還是說……”夏羨寧頓了頓,笑容頓斂,眸光深冷,“利用桃花蠱讓需要的人喜歡上你,等到對方?jīng)]有了利用價值又忙不迭地想要擺脫,才是無辜?” 周俊宜一時心驚,被他這樣逼問,竟是半個字都沒說出來。 過了片刻,他才喃喃地說:“你為什么會知道?那么他……也知道了?” 夏羨寧沒回答周俊宜的問題,將當初在酒店里找到的那枚桃花蠱拍在桌子上,桌上茶具同時晃了晃,夏羨寧冷冰冰地說:“果然是你?!?/br> 他現(xiàn)在簡直想起來踹周俊宜兩腳,還能好好跟他面對面坐著已經(jīng)是最好的涵養(yǎng)了。 洛映白總結的沒錯,周俊宜是一個非常圓滑且自私的人,這種人擅長察言觀色,知情識趣,能夠清醒地認識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也絕對是他們自己,他們通常有著格外的人格魅力,但永遠都不會為了任何人失控和妥協(xié)。 周俊宜剛剛出道的時候,蓋曉已經(jīng)是名編劇,兩人在交往的過程中卻是蓋曉付出的更多,周俊宜有足夠的自信,即使不依靠對方也能夠成功。 蓋曉性格偏執(zhí),跟周俊宜正好相反,喜歡他就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在發(fā)現(xiàn)周俊宜拒絕了自己的要求并有分手的打算時,蓋曉就托人弄來了這枚桃花蠱,用這個讓周俊宜迅速深愛上他,并且兩人發(fā)生關系。 但凡事有利有弊,蓋曉在當時雖然得償所愿,過了兩年之后,周俊宜卻終究在一次去寺廟里有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于是他請高僧幫自己取走了桃花蠱,并堅決地跟蓋曉分手。 但兩人分手之后,周俊宜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正常地喜歡女人,又找不到合適的男人,就一直跟蓋曉藕斷絲連。他在國外的時候就對洛映白有好感,直到這回久別重逢,好感加深,周俊宜就想到了蓋曉當年的辦法。 夏羨寧神情淡淡的,指間已經(jīng)失效的桃花蠱卻碎成了粉末狀簌簌而落,在桌子上堆成了一堆,他道:“你想像蓋曉那樣,用桃花蠱讓他喜歡上你,但是你失敗了。你可能不知道,這桃花蠱有種副作用,就是下蠱的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對中蠱的人有二心?!?/br> 周俊宜給洛映白下蠱,洛映白因為之前中過蠱毒的關系沒中招,反倒是夏羨寧點背撞上了,蠱蟲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相中了喝醉的他,因此才有了表白之前夏羨寧跟洛映白在酒店里的那一番糾纏。 夏羨寧一開始本來沒往周俊宜這邊想,結果這次審訊蓋曉的時候,從她的話語當中得知當年舊事,他才徹底恍然大悟。 周俊宜沉默了一會,表情倒還算冷靜,道:“你的意思是說,蓋曉這些年這么瘋狂地纏著我不愿意放手,就是因為當初對我用了桃花蠱,她就只能死心塌地地單戀我一輩子,現(xiàn)在我對洛映白也是一樣?!?/br> 夏羨寧微一挑眉,沖他點了個頭。 周俊宜苦笑一聲,說道:“但不管用了什么樣的方法,最起碼想要的東西我努力爭取了。如果我不爭取,這份感情永遠都不會屬于我?!?/br> 夏羨寧道:“可是你沒爭取到?!?/br> 周俊宜:“……” 正如之前洛映白給他看相所說,周俊宜本來的面相是很好的,金水相生,福澤綿長,可是就因為他什么事都急功近利,所求必要成功,以至于提前透支了好命數(shù)。福擠在一起,災厄隨之而生,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如此一再動用蠱蟲,下半輩子的運勢就非常難說了。 ——從這一點來說,周俊宜跟蓋曉很像。 夏羨寧弄清楚了事情真相,也無意再跟他深談,他將結賬的錢壓在茶杯底下,最后警告道:“周俊宜,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但以后不要試圖打擾他的生活,我說過了,你不配,也做不到?!?/br> 周俊宜道:“夏處長不說說打算怎么對付我嗎?” 夏羨寧漫不經(jīng)心地舒展長腿,歪頭掃了周俊宜一眼,似笑非笑:“桃花蠱到底是誰下的,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如果那是針對我還好說,如果是針對洛映白……我發(fā)過誓,任何人,” 夏羨寧略一停頓,他的眼神極具壓迫力,讓一直在高壓之下保持不卑不亢的周俊宜都不由移開了目光。 夏羨寧扯了下唇角,把話接下去:“任何人想動他,十八層血獄,萬千冤魂厲鬼之間,我必為之騰出一席之地?!?/br> 較之平常訓斥下屬,管教師弟,此時他語氣不重,面上略帶淺笑,但這話中深意卻是讓人不寒而栗,目光更是冰冷到了極致。 周俊宜不由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間心頭竟升起一股面對死亡的恐懼,從剛開始一直保持的淡定自若再也維持不下去,額頭脊背同感一陣發(fā)涼。 但這時,夏羨寧卻道:“不過現(xiàn)在我不那么想了?!?/br> 周俊宜一怔,夏羨寧從桌前站起,淡淡道:“因為你根本就沒這個本事,也不配我們?nèi)魏我粋€人計較,你擅用蠱術,自己造成的后果自己承擔吧?!?/br> 他公事公辦地說:“私制、販賣、購買來源不正規(guī)的符咒都是犯法的,稍后請周先生去特偵處接受調(diào)查,我們將酌情對你進行罰款或者拘留。” 夏羨寧語氣中不加掩飾的不屑讓周俊宜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好像被人迎面抽了一個耳光——他費盡心機,自以為得計,但是從始至終,人家卻從來都沒有看得上他過。 周俊宜想起昨天洛映白和夏羨寧說話的樣子,忽然覺得無比羨慕這兩個人,或許這種親密無間的關系,全無防備的信任,才是他一直所渴求的,但是無論是他還是蓋曉,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最后都沒有得到。 “夏處長。”在夏羨寧離開之前,周俊宜忽然道,“你會一直對他好嗎?” 夏羨寧腳步一停,那一瞬間周俊宜以為他會說點什么,但對方連頭都沒回,僅僅是那樣一個停頓之后,就又重新離開了茶樓。 他剛才跟周俊宜說的話半真半假,夏羨寧來見周俊宜的事洛映白并不知道,但他是真的回了學?!猼大正在舉辦學術交流會,他們專業(yè)的學生都被要求回去幫忙做會務和記錄員了。 這次的交流大會規(guī)模很大,除了交流的學者和幫忙的學生之外,甚至連夏羨寧的祖父夏老爺子都到場了,他一向?qū)鴮W方面的知識頗感興趣,這回有不少年輕時見過面的專家學者參與大會,因此他在警衛(wèi)員的護送下,也來到了t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