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八點半了。

    比賽九點開始。

    看著徐杺的模樣，周藍玉平復了下語氣，她站起身，沒收了徐杺的手機，毫不留情地按下關(guān)機鍵。

    “今天開始就在家里好好呆著，不準出去。手機也別要了，學習為重，本來你們高中生就不該是用手機的時候。”從周藍玉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徐杺的睫毛和鼻子，她此刻一聲不吭，越乖順，就越讓周藍玉覺得氣憤，可她還是忍耐下來，并沒有對徐杺繼續(xù)發(fā)火，“開學我會和你們班主任聯(lián)系，要不就你換班，要不就他換班，總之，不要再有往來了。杺杺，別再不懂事，他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個暴發(fā)戶，還是那么不學無術(shù)的孩子……你好好想清楚，我們花錢給你讀書，不是讓你讀成這樣的，不要再讓我們失望。”

    周藍玉從未一口氣對她說過那么多話，話音剛落，周藍玉就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徐杺站起來，那一刻，腦袋嗡嗡的。

    她麻木地走上樓，回了房間，關(guān)上門。

    八點四十五了。

    她看著鬧鐘，又坐了五分鐘。

    八點五十。

    徐杺突然站了起來，她打開衣柜把睡衣?lián)Q了下來，然后從抽屜翻出自己的錢包，掏出兩張一百塊，放進褲兜里。

    她輕輕打開門。

    外面什么動靜都沒有。周藍玉大概是在書房，她對她沒有防備，大概是覺得，女兒被這么嚴厲的訓斥過后，最起碼短時間內(nèi)，不敢再做出格的事。

    徐杺憋著一口氣，快速而輕巧地走到門口。

    關(guān)上門的時候，她渾身都是冷汗。

    可同時，又感覺到了那股熟悉的熱血沸騰。

    她跑了起來。

    穿過屋前的長坡，繞過胡同、大榕樹……她跑到馬路旁邊，攔下一輛計程車。

    車子快速往大會堂的方向駛?cè)ァ?/br>
    徐杺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就像是進入了電影里看到過的世界，周圍光怪陸離，只有她無比清晰。

    她的眼眶微熱，很快又被她用盡全力壓回去。

    九點半，車子到達大會堂。徐杺在車上已經(jīng)給了錢，車子一停下，她就打開車門往里跑。

    跑進正廳，看著偌大的橫幅，徐杺停下喘了下，才跑進側(cè)廳。

    側(cè)廳內(nèi)人站的滿滿的。

    徐杺艱難地邁進。擠到中間的時候，踮起腳尖看了看舞臺，還沒有輪到他們學校。

    “徐杺！”

    就在徐杺愈發(fā)茫然無措的時候，有一把清亮的男聲，忽然在鬧哄哄的人聲中高高響起，把她喚醒。

    就像是第一天做自我介紹那樣，中氣十足，自信滿滿。

    徐杺猛的朝左邊一看，就見陳驍正站在走廊那邊，朝她高高舉起手。

    徐杺咬著牙擠過去。

    “你怎么來的這么晚？！在學校等你老半天了！”

    “陳......陳驍……陳驍……”

    徐杺喘著氣，怔怔看著他，眼睛慢慢被霧氣蒙住了，她邊哽咽邊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忽然什么都說不出口。

    “對不起?！?/br>
    陳驍愣住了。

    他猛的抬起手摸上她的臉，沒一會兒手掌就被浸濕了，少女的淚來的猝不及防又guntang，那雙一向溫和又冷漠的眼睛里此刻藏滿了情緒，像受了無盡的委屈。

    陳驍忽地用手用力一抹，把她眼淚擦掉，然后看著她說：“徐杺！我讓你做那么多，不是為了看你這個樣子的?！?/br>
    “我知道……我知道！”徐杺一邊哭著，一邊一個勁的點頭。

    徐杺真的很難過。

    她知道陳驍是什么意思。

    讓她幫忙搬東西，讓她畫機器人設計圖，讓她來看比賽……

    徐杺知道，他其實早就什么都看出來了。

    她的孤獨、麻木和茫然。

    她的無助、膽怯與失落。

    她其實從未真正快樂過。

    他讓她做那么多，是為了讓她能真正高興起來。雖然看起來是她在幫助他，可其實，完全相反，他為她做了太多，看似不露痕跡，可心思細膩的她，怎么可能察覺不到？

    周藍玉說的對，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是太陽底下的人，自信、坦蕩、聰敏、善良；

    而她，不過是一只好看的，卻什么都不會的金絲雀罷了。

    此時此刻，她第一次想要掙破這籠子，卻覺得自己已經(jīng)遍體鱗傷，卻連籠子都不能撼動分毫。

    可她不后悔。

    “你要加油！你一定要贏！”

    他這樣的人，應該屬于更高的天空。

    陳驍握著一手冰涼的，濕潤的淚水。

    他聽著她哽咽的，卻又堅定無比，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

    他對她說：“徐杺，我一定證明給你看。我能做的，你也一定能做到！”

    他一定會證明給她看，人只能在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時才會笑出來。

    只要你想做，并且拼盡全力去做。

    畢竟他們還年輕，那些什么麻木的世界，什么無情的怪物，就讓它們在黑暗里伺機而動吧，他們還有力氣反抗，還有力氣掙扎，既然想要活得更自由更快意，那就不該停下。

    因為只有人的心聲，是絕對不能無視的。

    他們絕不能讓自己，也變成那樣的怪物。

    第30章 thirty

    一中得了全國青少年組機器人大賽一等獎之后, 高一下學期的開學典禮上，陳驍作為參賽者，第一次在國旗下發(fā)表講話。

    然后在所有人都意料不及中，在那天之后的隔天早上, 陳驍?shù)母赣H居然來了學校為他辦理退學手續(xù)。因為這次比賽獲勝，陳驍獲得了日本那邊一所研究院的在讀資格, 只要呆上三年，表現(xiàn)良好，他能直接保送到日本權(quán)威專業(yè)大學就讀, 繼續(xù)研究機器人。

    他用自己的能力和成績讓那些曾經(jīng)說他不務正業(yè)、浪費時間的人閉了嘴，包括之前一直不支持他的父親。

    而在那之后, 徐杺再也沒有見過他, 聽說他要忙出國手續(xù)，還有和那邊研究院負責人做最后的面試，辦完退學手續(xù)后，陳驍再沒有出現(xiàn)過在校園上。

    只有家里對她的監(jiān)視, 開始密不透風了起來，周藍玉還差點給她請了心理醫(yī)生, 最后被徐州平阻止了, 說她大驚小怪。事實上，大概也是礙于面子罷了。

    可徐杺也不再管這些，放學之后還是會到實驗室里躲起來, 偶爾畫畫，偶爾看書。

    她不再為了麻痹自己而抽煙, 有時候只有學習累了，畫累了，才會忍不住抽一根，讓自己意識清醒清醒。

    也好像終于找到了自己感興趣的事。

    而帶給她這些的少年，卻像是那年夏天獨有的一陣風，那年夏天一過，就了無痕跡了。

    五月。

    這一次中段考，徐杺拿了全級第一。拿到成績單后的周藍玉神情放松，看著坐在沙發(fā)另一邊的女兒，淡淡得說：“考的不錯?！?/br>
    “謝謝mama。”

    周藍玉觀察著自己的女兒，半晌，終于說：“杺杺，你能想明白，mama真的很欣慰。人生的路很長，你還有很多時間，慢慢成長。要記住，不要再為了無所謂的人讓自己陷進去，因為只有你現(xiàn)在學到的知識，積累的經(jīng)驗，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是你自己的財富，你浪費時間在別人身上，就是對自己人生的不負責任。懂了嗎？”

    徐杺安靜得點頭。

    當天晚上，周藍玉把手機還給了她。

    比徐杺所預料的要更早一點。

    拿到手機重新開機，果然短信和電話都已經(jīng)全部消除，可徐杺還是很快就輸入一串熟練的號碼，給那個很久都沒有聯(lián)系過的人發(fā)去一條短信。

    半分鐘后，對方回給她一個航班信息。

    徐杺收起手機，閉上眼睛。

    五月三十一號，是周三。

    早讀鈴聲響起的時候，徐杺已經(jīng)熟練地從已經(jīng)開始拆建的舊cao場一角走出學校，打了一輛車，直奔機場。

    她來到陳驍給他的航班號入站口看了一會兒，很快就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幾個月沒見，他頭發(fā)短了，又長高了。遠遠看去，像跟筷子似的直直立在那里。

    這個年紀的少年就像是施了肥的樹苗，身板蹭蹭蹭地長得飛快。

    兩人目光相對，徐杺笑著走過去，看了看他身后的行李箱，問：“只有你一個人？”

    “我爸剛走。知道你要來，就沒讓他再送?！标愹斅柫寺柤?，眼睛卻看著她。忽然他抬起手，用食指輕輕蹭了蹭她的眼睛下方，笑著說，“那么拼？像個熊貓一樣?！?/br>
    徐杺沒有躲開，她搖搖頭，說：“是有些累，但不要緊?！?/br>
    之后是一陣沉默。

    最后還是陳驍先笑了笑，打破了這陣安靜：“看到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徐杺靜靜地看著他。

    “陳驍?！彼辛怂宦暎缓竺蛎虼?，對他說，“對不起了?！?/br>
    這是她第二次道歉。

    “你為我做了那么多，我卻還是做不到像你那樣勇敢。徒勞你費了那么多心思，還差點因為我，害你被老師調(diào)出特進班......幸好你最后拿了冠軍，不然我就成罪人了?！?/br>
    周藍玉去找班主任的事情是陳驍后來才聽說的，不過那時候他已經(jīng)在辦退學手續(xù)了，所以這件事根本影響不到他，所以他無所謂得擺擺手：“就算退出特進班也不要緊，反正那也是我爸用錢把我塞進去的，我雖然做機器人厲害，可讀書，和你比還是差遠了?！?/br>
    徐杺聞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