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完回頭就看到乙兒也看著窗外在發(fā)呆，突然想起了剛剛春蘭說的話，事情真的有這么巧嗎？

    “乙兒，你可知道這暴雪什么時候會停嗎？”問完孫佳玉才覺得自己的失言，她怎么還把春蘭說的話當(dāng)了真，別說乙兒此時還有些癡傻的模樣，就算和正常人無異也不可能料到天氣的變換，她真是病昏了頭了。

    一對眼珠子勉強(qiáng)的轉(zhuǎn)動了兩下，咧開的嘴角向上揚(yáng)了一個弧度，腦袋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向下一點(diǎn)。

    “你真的知道？”春蘭慌忙跑去關(guān)上了門，孫佳玉也壓低了聲音，不確信的又問了一遍。

    奇怪的看了孫佳玉一眼，心底忍不住出聲腹議，不過是看一眼天，這么簡單的事為什么她們要這么小心翼翼的樣子？

    “明日申時，止，小雪?！?/br>
    第二日申時剛過暴雪戛然而止，狂風(fēng)也停止了呼嘯，再從天空中飄落下來的就是延綿不斷地小雪。

    主仆二人看著依舊發(fā)著呆的小丫頭，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她一樣，陷入了沉默。

    孫佳玉這才意識到，她救回來的根本不是什么傻子……

    小雪連續(xù)的下了幾日之后，院子內(nèi)依舊風(fēng)雪無傾，而太原城內(nèi)外卻因?yàn)檫@場暴雪亂了套了。

    知府衙門里孫勤和正一臉煩悶的坐在書桌后犯愁，這暴雪雖然已經(jīng)停了，但還在斷斷續(xù)續(xù)的下著小雪，眼看著一點(diǎn)要停的跡象都沒有。

    這雪要是再這么下下去，可不得了了。

    境內(nèi)靠山而居的村鎮(zhèn)因?yàn)樯綆r松動，光是暴雪當(dāng)日上山打獵而有去無回的已經(jīng)超過數(shù)十起。而單因天寒地凍食不果腹的那些災(zāi)民，更是隱隱有要涌入城內(nèi)的跡象。

    “老爺，不好了，剛剛西街的陳家老宅被大雪給壓塌了，傷亡慘重，陳家那位解元公也被抬進(jìn)了醫(yī)館，現(xiàn)在陳家人來向衙門求援了?！?/br>
    孫勤和一個頭兩個大，這幾天為了暴雪的事，他已經(jīng)好幾日沒好好睡上一覺了。衣不解帶日夜不停的守在衙門，衙役也是不敢松懈的在城內(nèi)四處巡邏。

    再怎么加強(qiáng)巡視還是出了亂子，孫勤和整個人都不好的癱在了靠椅上，尤其還是出了解元公的陳家！

    陳解元可是開了春就要送去進(jìn)京趕考的，現(xiàn)在重傷昏迷不醒，他是境內(nèi)知府若是上頭怪罪下來，這可如何是好……

    他前幾日可還在做著年底官職調(diào)動的美夢，怎么偏偏就讓他遇上了這么一場暴雪了呢！

    這可恨的暴雪！

    眼前的案桌上還整齊的擺放著這月的奏章，孫勤和猛的坐直身子把桌上的東西全掃到了地上，絕對不能上報也不能讓災(zāi)情傳到京師。

    “走，我們現(xiàn)在就去陳宅?！?/br>
    于此同時距離太原幾千里的蜿蜒的山路上，一駕青蓬頂?shù)鸟R車正悠閑的往太原的方向駛來。

    “大人，這么冷的天您說您不好好待家里喝茶看書，非要自請跑這鬼地方做什么呢。要我說啊，那糟老頭說的話也不一定都作數(shù)，這都快出正月了哪來的暴雪，咱們別是被誑了白走一趟吧?！?/br>
    駕車的是個帶著氈帽的小童，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清脆利落的童音一直回蕩在空蕩的山野。

    車?yán)镱^伸出了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撩開了車上的布簾，沒能看清車內(nèi)人的模樣，只聽到低沉而內(nèi)斂的聲音傳出來。

    “莫再胡言亂語，這世間之事只有他姜家人不愿說的，還未有他們算不準(zhǔn)的。只管朝著西南而去，自會明了。”

    放下布簾時，仿佛那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昨夜入夢之時我卜了一卦，不日西南將有災(zāi)禍并起，只有賢弟一人能解此禍?！?/br>
    西南到底有什么在等著他……

    ☆、6.暴雪（六）

    孫佳玉的屋內(nèi)雖是燒了火盆，但還是止不住的有冷風(fēng)從窗縫間漏進(jìn)來，孫佳沅來了幾次覺得凍的慌，又沒什么好東西可瞧，來了幾次也就不愛來了。

    孫佳玉身體剛恢復(fù)了一些，嫌躺的難受，這會正拉著乙兒陪著她畫畫苦中解悶。

    一開始是在畫雪景，又覺得雪景枯燥乏味，想到自己的院子正在修葺，就開始畫房屋的草圖。

    孫佳玉從小秦氏就給她找了有名的女先生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她對于書畫最是喜歡，學(xué)的時間最長，先生也多次說她在這方面有天賦，多加練習(xí)沒準(zhǔn)還能成當(dāng)世女子中的佼佼者。

    只可惜秦氏過世之后，柳氏就以女子無才便是德為由，把孫佳玉院子里的女先生都給辭退了。

    但她確實(shí)在這方面頗有天賦，不管是房間的掛畫還是繡的花樣子，都被同齡的姑娘爭相模仿。

    按理來說，孫佳玉撿到乙兒的時候，她身上穿的也很樸素，倒在路邊看著也不像是大富人家的姑娘，倒是哪個鄉(xiāng)野村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孫佳玉總覺得乙兒不像是個普通鄉(xiāng)下姑娘，且不說她的長相，就是那說出來都沒人信的本事，就不可能只是個村姑，下意識的就拉了她陪自己畫畫。

    就算乙兒沒有說，孫佳玉也覺得她肯定能看得懂，她和春蘭她們是不同的。

    乙兒就站在孫佳玉的身后，認(rèn)真的看著她畫畫，偶爾的轉(zhuǎn)一轉(zhuǎn)眼珠子，對眼前的這些東西，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來。

    “乙兒你看我畫的可還好？這是先前我住的屋子，我把它復(fù)原的畫了出來，也不知母親請的哪處的匠工，若是能按著原來的

    樣子重新搭建那就好了?！?/br>
    “不好?！?/br>
    孫佳玉詫異的回頭去看，確定真的是乙兒的那副特有的帶著絲鼻音的嗓音，她是在說自己的畫不好？

    “你說畫的不好？”不敢相信的又問了一遍。

    得到的是乙兒的一個點(diǎn)頭，孫佳玉知道她已經(jīng)可以說話了，但還是說的很少，每次都是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蹦，所以一般能用點(diǎn)頭搖頭來解決的問題她都盡量的不說話！

    當(dāng)然讓孫佳玉更不能接受的是，竟然有人說她畫的不好！即使是孫勤和也對她的畫很滿意，多次夸贊。這還是第一次被人這么當(dāng)著面的指出說不好！

    即使是孫佳玉這樣的好脾氣也是有軟肋的。

    她可以接受柳氏的刻薄，忍受孫佳沅的貪婪，習(xí)慣孫勤和的冷淡，但她書畫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自尊心，絕對不允許被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個不好給回了。

    “那你倒是說說哪兒不好？”

    乙兒也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的孫佳玉，強(qiáng)勢敏感又憤怒，和原來那個柔弱的樣子判若兩人。

    面對孫佳玉的逼問，還是面無表情的吐了幾個字，“你的畫，塌，塌了?！?/br>
    乙兒突然又搖了搖頭，不好的地方太多了，她不想說這么多話，說了孫佳玉也不會信的。

    干脆直接的伸手從硯臺上提起了畫筆，試探的把筆尖湊到了自己的眼前，她好像以前會的，只是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有一個極溫柔的人在她耳邊低語。

    站在另一張空白的畫紙前，正要下筆，手卻忍不住的顫抖了起來，筆瞬間要從指間滑落，原來這就是握筆的感覺啊。

    怎么會抖呢，她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的差不多了，手也有力氣了，為什么會握不住一支小小的筆呢？

    乙兒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一幅幅熟悉的畫卷在眼前滑過，原來不是沒力氣，是太興奮了，這種能握筆的感覺真是太親切了。

    再睜開眼睛，孫佳玉總感覺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但又說不出來，明明還是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呆滯的樣子。

    但她突然下筆了，一開始因?yàn)槭侄赌诠P尖暈開來，之后就不會了，每一筆都流暢自然。

    她畫的很快，快的甚至讓孫佳玉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先是一個框架，然后是雕梁畫棟再接著是屋頂上鱗次的瓦片，每一次的下筆都是渾然天成毫不停頓。

    好像屋子的樣子已經(jīng)刻畫在了她的腦海里一樣，可她明明才見過幾次吧，竟然能畫的分毫不差！

    孫佳玉一開始是氣惱和不忿，等看到乙兒的第一筆落筆就平靜了下來，等看到最后內(nèi)心就只剩下驚嘆和自愧不如。

    一直到最后一個收筆，乙兒的手還有些微微的顫抖，但是她還不舍得放下，這種能握筆的感覺真的是太好了，好像她天生就會握著筆。

    “天吶，你，這太不可思議了乙兒，難怪你說我畫的不好，和你比起來，我這根本就是不堪入目。”

    孫佳玉的驚呼把春蘭給引了過來，春蘭是不懂什么畫的，她只知道姑娘可是從小就學(xué)的，就算這個傻丫頭再怎么厲害，也越不過姑娘去的。

    可真的看到的時候，她一個不懂的丫頭，也看出好賴來了。

    明明兩幅畫分開看的時候，還會覺得孫佳玉的更加精致，而乙兒的畫不過是寥寥幾筆，但把兩幅放在一塊時高下立判。

    孫佳玉與其說是在畫房子，更確切的應(yīng)該說在描畫，有形無骨，難怪乙兒會說塌了，可不正像是他們的屋子被大雪一壓就土崩瓦解了。

    而乙兒的畫，雖然不過幾筆，但整間屋子就好像頃刻之間立于紙上，形神皆備。

    難怪孫佳玉都要自嘆不如，這樣的畫功不是天賦異稟就是十年苦練的真本事。

    而且她的畫雖然不似以前見過的明家大拿的畫風(fēng)，卻總覺得眼熟的很，孫佳玉忍不住往前細(xì)看，是前朝的徐畫圣還是陸公？一時之間又分辨不出到底是筆墨之間像誰的畫派。

    忍不住的感嘆，最后還為自己的輕狂而福身賠禮，“方才是玉娘太狂妄，不知人外有人，讓乙兒見笑了?！?/br>
    春蘭不敢相信的看著孫佳玉，姑娘竟然在一個小丫頭面前自稱玉娘，要知道她除了老爺夫人以外只在教習(xí)的先生面前自稱過玉娘。

    這哪里還是對待一個下人該有的姿態(tài)啊，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下人，這是春蘭第一次這么直接的認(rèn)識到她和自己的不同。

    “沒事，這不重要?！?/br>
    等到筆放下的時候，乙兒的指間還是有微微的戰(zhàn)栗感，聽到她們的贊嘆她還有些不解，她這算畫的好嗎？

    她只不過是把自己腦海里記住的樣子給畫了下來，還是畫的不好，起筆的時候猶豫了，收筆的時候拖沓了……

    是誰教她學(xué)畫的呢？她如今竟然連握筆都要猶豫了，他若是知道一定會很傷心吧，一想到這個，心里竟一陣的難過。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禮，但還是想說出心中的想法，乙兒，今后若是無事之時，你能否教我學(xué)畫？”

    “不行的?！?/br>
    孫佳玉沒想到她會不同意，話尷尬在了嘴邊。但馬上又想通了其中因由，是她太過輕率了，這種技藝上的事怎么能說教就教呢。

    “是玉娘失言了，我應(yīng)該是要正式求藝的，這樣也太輕浮不敬重了。若是乙兒愿意，我現(xiàn)在就可正式拜師求藝，告知父親，讓你做我的女先生?！?/br>
    乙兒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孫佳玉已經(jīng)誤會了，乙兒想要解釋，不是藏私不想教，只是以她現(xiàn)在這個狀況連自己都覺得不好，又怎么能教別人呢。

    “我，畫的不好，不行的?！?/br>
    孫佳玉理解了一下乙兒的意思，她是想說她畫的不好？若不是說這話的是個病危才愈之人，孫佳玉一定會把這話當(dāng)做是敷衍或是嘲諷。

    但乙兒說這話，就應(yīng)該是真的這個意思了，這個丫頭好像天生不會說謊話，會就是會，知道就是知道，她都說不好了就是真的覺得畫的不好。

    孫佳玉就更是對她的家世背景好奇了，到底是何人家的女兒，能教養(yǎng)的如此好本事。也慶幸自己沒有怠慢或是欺辱她的想法過，并準(zhǔn)備等會告誡丫頭們，對待乙兒要像對待她自己一樣。

    “我們，一起畫?！?/br>
    就在孫佳玉已經(jīng)安慰自己不能強(qiáng)求的時候，乙兒又開口了，孫佳玉的眼睛一亮，兩人一起畫豈不是比所謂的師生關(guān)系更親密。

    從此之后，兩人都多了一樣可以打發(fā)時間的東西。

    孫佳玉是歡喜的，她確實(shí)是有畫畫上的天賦，只是畫虎畫皮難畫骨，之前的先生或許也只是在教她描畫，從未真正的從畫骨開始。

    而乙兒則是更多在回憶，只是怎么都想不起來，那個溫柔低沉的聲音一遍遍教她學(xué)畫的到底是誰？

    太原境內(nèi)因?yàn)椴煌５南轮?，已?jīng)多處遭了災(zāi)，越來越多的災(zāi)民開始往城內(nèi)涌進(jìn)來，孫勤和已經(jīng)十多日未曾著家了。

    二姑娘孫佳沅的屋子里，還是整日的燒著銀碳點(diǎn)著燭火熏香，一進(jìn)屋就仿若春光時分。

    此時柳氏正在屋內(nèi)陪著孫佳沅說著話。

    “娘親，怎么爹爹這么多日都不曾到后院來看您和阿沅，爹爹前幾日還說要給阿沅買好玩的別是給忘了吧，”

    “阿沅乖，這幾日大雪不停，你爹爹要在府衙內(nèi)忙公務(wù)，等過段時日公務(wù)忙完了，定是第一個就來看阿沅的?！?/br>
    “等爹爹回來我就要給他看我剛臨的字帖，娘親，你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