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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星漢燦爛,幸甚至哉在線閱讀 - 第124節(jié)

第124節(jié)

    “什么?!”少商一驚。

    何昭君道:“二兄臨終前的那些話傳出來了。他雖闖下大禍,但畢竟是樓家這輩最出挑的子弟。族中叔伯要找大伯父理論,問他是不是真的阻攔了二兄的前程,才釀成大禍。然后大伯父就休了大伯母,罪名是‘不悌不賢,離間骨rou’,兩日前已將她遣送回娘家了?!?/br>
    少商心中鄙夷:“大夫人都一把年紀了,此時休回娘家,難道還能改嫁?嘖嘖……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說完這話,少商目光觸及不遠處在和凌不疑說話的樓垚,也不知凌不疑又忽悠了少年些什么,只見樓垚感動的熱淚盈眶,只差對旗宣誓了。她又趕緊道,“不過阿垚不是這種人,他是能共患難同富貴的!”

    “我知道?!焙握丫路鸩碌剿闹兴?,目光順過去看看丈夫,笑道,“你放心,阿垚既沒有怨恨凌大人,也沒有頹唐不振。他心中自有一桿秤,知道自己二兄所為實在不堪,哪怕不是凌大人揭發(fā),也不能見容于天地人心。”

    少商既欣慰又傷懷,嘆道:“阿垚就是這樣光明磊落,大道直行的人?!?/br>
    那邊,太子已將樓經(jīng)扶了起來,似乎在勸慰。

    少商不滿:切,濫好人!

    何昭君冷笑道:“我家這位大伯心思倒轉(zhuǎn)的快,這就打起新的主意來了。”

    “什么新主意?”少商問。

    何昭君道:“根子明明壞在大伯父身上,可如今遭流放的卻是君舅和阿垚的親兄弟們,若不是陛下勒令他們閉門思過,他還想讓阿垚帶他幾個兒子一道赴任呢?!?/br>
    “他也厚的起這個臉皮?!”少商有些氣憤。

    “自然厚的起。”何昭君譏誚道,“二兄自戕后第二日他就來找阿垚哭了一頓,滿口推脫自己的過錯。如今看來他是將寶都壓在太子殿下身上了,就算陛下不待見他,等將來殿下登基,沒準就能起復(fù)了!”

    “別做夢了!”少商冷著臉,“我和凌大人都還沒死呢,讓他起復(fù)是給自己找仇家么!”從今天起她就要在濫好人太子跟前開啟讒言模式。

    “我亦如是以為?!焙握丫凉M意的笑了。她等的就是這句話,樓經(jīng)既然能擋住樓犇的前程,等他起復(fù)后難道不會阻礙樓垚么。

    少商隱隱覺得何昭君和以往有些不同,試探道:“此去任上,必有諸多難處,你……”

    “不必說了。”何昭君干脆道,“我已經(jīng)向幾位曾經(jīng)遠任過的叔伯打聽好了,醫(yī)藥星卜吃喝睡住侍衛(wèi)輜重,該備的都備下了,一時采買不到的叔伯們也都先送來了。君舅雖要不日流放,但他多年外任,一應(yīng)人手書冊都齊全,過陣子君舅就會讓他用了多年的老幕僚都給阿垚送來。”

    少商看她目光清澈坦白,并無半分陰翳之意,反倒精神抖擻,暗暗稱奇。

    何昭君看向遠方覆蓋著白雪的官道,再不復(fù)當年嬌蠻任性的小女孩模樣。只聽她沉穩(wěn)道:“我生于富貴安耽,少時無論闖了什么貨都有阿父兄長為我兜著,本以為此生無憂,誰知父兄卻盡皆戰(zhàn)死;后來又嫁到了樓家這樣殷實穩(wěn)健的大家族,誰知一朝事敗,弄到這般田地。我算是看明白了,靠天靠地不如靠己,沒準……”她笑的滿心舒暢,“這樣我還更痛快呢!”

    頓了頓,她壓低聲音:“阿父沒把何家與幼弟托付給繼母,也沒托給旁支叔伯,他托付給了我。我都不知道,原來在阿父心中我居然是能擔當?shù)钠鹗虑榈??!?/br>
    少商莫名感動。有時候,愛與信任蘊含著難以想象的力量,給予孩子面對一生的勇氣。

    臨到分別時,太子見何昭君矯健的飛身上馬,如同一只輕快的燕子,不由得眼眶發(fā)熱,他猶記得這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何將軍獨特的上馬姿勢。

    何昭君昂然坐于馬上,目光自信而堅強,對少商道:“來日相逢,我請你飲酒吃rou!”

    少商欣然允諾。

    回程途中,太子心緒低落,便邀請凌不疑和少商共乘。

    少商一直沒找到機會和樓垚說句話,心情也不怎么樣,喃喃道:“想想也有趣,樓家曾經(jīng)最籍籍無名的幼子,何家曾經(jīng)最刁蠻任性的幺女,如今卻要挑大梁了,真是人生如戲啊。”

    “誰說不是?!碧痈锌?。

    “太子殿下,妾有一言稟奏?!鄙偕毯鋈灰荒樥?jīng)。

    太子一個哆嗦:“好好說話,不要這幅樣子?!?/br>
    “樓經(jīng)此人,實是一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鄙偕陶?,“不論現(xiàn)在,還是殿下將來得登大寶,殿下都不應(yīng)再用這人了!”

    太子為難的嘆了口氣:“他的確有不妥之處,但他到底為孤開蒙……”

    “難道沒他姓樓的,殿下這輩子就不識字了不成!”少商一身潑辣,對著太子這樣的老好人,人類不知不覺就會放肆起來。

    看太子被自己吼的不響了,少商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殿下不要擔心沒了樓經(jīng),朝中無人支援您,只要殿下自己立身正直,心意篤定,儲君之尊本就能自成一面旗幟,引來天下賢才!到那時,何愁無人可用……”

    “好好好?!碧訑[著雙手,苦笑道,“其實子晟也不贊成孤再用樓太仆了,你不用這么著急上火,有子晟呢,一頓飯的功夫,子晟能想出十八個計策叫孤永遠也用不成樓經(jīng),你且稍安勿躁。”

    凌不疑原本一直靠著車壁閉目養(yǎng)神,聞言看了太子一眼。

    少商一怔,喜道:“真的嗎,凌大人你這么詭計多……啊不,足智多謀啊……”

    凌不疑端不住冰霜般的神色了,怒目直視,看似很想捏死女孩。

    太子想起他年幼時老成持重的樣子,十幾年來何曾有過這樣鮮活的人氣,背過身去憋笑。

    少商見凌不疑湊過身來,趕緊縮縮的躲到太子身后:“你想做什么,殿下在呢,你可別亂來!”

    太子側(cè)著身子,沖自己背后無奈道:“你現(xiàn)在想起孤的用處了?!”他雖板著臉,但卻想,自己若有這樣一個淘氣調(diào)皮又懂事的女兒或幼妹,平素日子必然開懷。

    “殿下累了,該歇息了,你隨我去另一輛車!”凌不疑伸手就要來抓女孩。

    少商著急道:“我跟殿下的話還沒說完呢!”

    “樓經(jīng)的事不用再說了,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當然有!”少商賣力大喊,然后繞到太子身前,正色道,“殿下,妾有一言相問?!?/br>
    太子忍笑:“孤聽著。”

    “殿下最近毆打太子妃了嗎?”

    話音剛落,凌不疑就撫額側(cè)頭,不忍猝睹;太子一臉呆滯狀。

    少商卻振振有詞:“我聽說太子妃自從被拘禁后,殿下好吃好喝供著她,還將東宮一側(cè)的園子劃給她閑逛散心。不單如此,我聽說太子還預(yù)備給她一份厚厚的產(chǎn)業(yè),便是她將來被廢了,也能繼續(xù)錦衣玉食。是也不是?”

    太子面露尷尬。

    少商忿然道:“殿下,妾并非刻薄偏狹之人……”

    凌不疑很適時的呵了一聲,表示不贊同。

    少商不去理他,繼續(xù)道:“妾并非刻薄偏狹之人,可妾以為,所有人都該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價。太子妃陰害曲夫人,讓曲夫人苦痛委屈了十年,難道不用受罰?!”

    “我知道殿下若是薄待太子妃,人家可能會說您涼薄無情,別的妾也不爭了,殿下就去打太子妃兩頓吧,算是略施薄懲了?!睂τ谀承┬再|(zhì)惡劣但又無法判重刑的罪責(zé)而言,狠狠打一頓比什么都管用。

    “毆打婦人豈是君子所為?!碧拥吐暤?。

    “男子毆打婦人當然是不對的!”少商道,“可有時情勢所迫啊。像我那位前二叔母,真真一個歹毒的潑婦!二叔父教她她不聽,罵又罵不過,送回娘家娘家又寵溺,休又休不了,整天攛掇我大母算計家父家母,鬧的家里雞犬不寧,除了打她兩下還能怎樣!不是我說,當初要是我二叔父狠狠打二叔母一頓,沒準后來都不會絕婚了?!?/br>
    “俗話說,小人畏威不畏德。有些人啊,就愛欺負好人!殿下您看我,當初剛進宮時,我都不敢正眼看您,可現(xiàn)在,我都敢攛掇您毆打太子妃了,這簡直是犯上呀!可見,上位者還是得有些威嚴的……”

    凌不疑在旁噗嗤一聲。

    少商怒懟:“你別老打岔,我這跟太子說正事呢!”

    太子之前的愁云一掃而空,轉(zhuǎn)身悶笑去了。

    ……

    回到長秋宮,太子先向皇后問安,然后略略敘述了適才車中所言,笑道:“如今想想,子晟遇上少商挺好的。少商說話雖沒什么規(guī)矩,但卻是句句為兒臣好的心里話。有時候兒臣覺得,他倆就像我自己的親弟妹一般?!?/br>
    皇后笑的欣慰:“是呀,有時我見了少商,又好氣又好笑,罵也不是夸也不是,一時想打她一頓手心,一時又想貼rou心疼。”

    這時少商將凌不疑送走,顛顛的踏進內(nèi)殿,見太子欲言又止,滿臉狐疑:“殿下跟娘娘說什么呢,怎么妾來了就不說了?!?/br>
    太子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孤說你壞話呢!你現(xiàn)在越來越不像樣了,三天兩頭的告假。孤現(xiàn)在正攛掇母后也狠狠打你一頓,照你說的,打一頓比怎么教都管用!”

    “殿下!”女孩不忿的驚呼。

    皇后莞爾微笑。

    ……

    此時正旦已過,元宵將近,按出戰(zhàn)前和凌侯約定好的,凌不疑要帶少商往城陽侯府一行?;屎蟛挥柚迷u,依舊悉心給二人預(yù)備了見面禮。少商看看那些好看不好用的金玉之物,問道:“娘娘也不喜歡凌侯夫人么?”

    凌不疑道:“我年幼時,人人都夸淳于氏謙卑自守,愿意為妾侍奉脾氣暴躁的阿母,只有娘娘說她是自甘下賤。有一回我睡著了,還聽見娘娘說,倘若她是淳于氏,哪怕兒女成群了,只要能走,她掉頭就走?!?/br>
    想起帝后妃三人之間解不開的結(jié),少商重重的嘆了口氣。

    次日一早,少商隨凌不疑來到凌侯府邸,一時覺得吃驚。

    她一直以為凌侯這樣斯文俊秀的中年伯伯的家宅,應(yīng)該布置的清雅閑散,帶上幾分書卷氣才對。誰知到了才發(fā)現(xiàn),城陽侯府從庭院到屋宇,全都建造的畢恭畢敬,一絲不茍。沒有雕梁畫棟,沒有彎曲斜翹的飛檐,連案幾枰臺全都方方正正,沒有半分多余的紋飾。

    這種氣氛還和凌不疑那座軍營式的宅邸不一樣,凌不疑府明顯是一種懶的花心思布置最后去繁就簡的結(jié)果——反正府中也沒女眷,將家宅當軍營管理還更容易些。

    而城陽侯府中的肅穆規(guī)整氣氛卻像是刻意維持的結(jié)果,在這個熱烈放飛的年代,少商神奇的感受到了一種異樣的約束感。

    凌不疑的大父大母早已過世,城陽侯府如今住著凌侯三兄弟,三兄弟雖各自娶妻生子,但至今不曾分家,外面人皆道凌家手足和睦,孝悌傳家,實在堪為世人楷模。

    對著一群‘長輩’,少商規(guī)規(guī)矩矩的向他們行禮——凌家不但宅邸規(guī)整,連人丁都很規(guī)整。凌氏三兄弟都是一妻三妾,兒女數(shù)人,排排坐在少商面前時,連神情都差的不多的溫煦和善,仿佛一個模子里澆筑出來的人偶。

    哪怕在外面各種白蓮做派的淳于氏,此時都一副端莊沉默的樣子,只有在介紹自己長子時熱切了幾分。凌不疑的大弟約莫十五六歲,生的和凌侯甚像,身形高瘦,面目俊秀;相互行禮時,他似乎偷偷看了少商幾眼,然后少商看見淳于氏在袖子下擰了兒子一把。

    淳于氏按捺不住,終于說了自己長子已定下親事,而對象竟是裕昌郡主!

    “裕昌郡主?!”少商吃驚,下意識的想去看凌不疑,才想到剛才凌不疑被凌侯叫走了。

    她掰起手指頭做算數(shù):裕昌郡主比凌不疑大一歲,凌不疑又比凌二公子大五六歲,所以——“嗯,我記得裕昌郡主今年芳齡……”

    “新婦大幾歲怕什么,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嘛!”淳于氏搶先道。

    少商扯扯嘴角:“嗯,這一下子就抱了兩塊半的金磚,果然好姻緣?!?/br>
    凌二公子心理素質(zhì)過硬,居然一點羞赧之意都沒有,還有幾分炫耀之情。

    淳于氏洋洋得意道:“沒錯,緣分真是天定的!數(shù)月前皇后壽辰那陣,我兒在宮門外等候侯爺,誰知迎面撞上匆匆出宮的裕昌郡主,就此結(jié)下不解之緣!”

    少商努力回憶——嗯,記起來了。仿佛當時自己剛和凌不疑吵了一架,然后凌不疑又將上趕著來的裕昌郡主說了一頓,最后皇后說裕昌郡主哭著跑出宮去了……于是,凌二公子就趁機撫慰上了?能攀高枝找老婆,嗯,果然家學(xué)淵源。

    “當時裕昌郡主是不是在哭???”她問。

    淳于氏一驚,掩飾道:“程娘子這是何意?”

    少商道:“沒什么意思,那什么……汝陽老王爺答應(yīng)這門親事了?”

    淳于氏笑道:“老王爺是男人,小兒女的姻緣還要看王妃……”

    “可是老王妃不是去城外道觀修行了么?”少商笑瞇瞇的。

    淳于氏臉上一僵:“初嫁從父母,再嫁由自己??傊ぶ髯约涸敢?,老王爺又能說什么!”

    少商哦了一聲:“那可真是姻緣天注定了。不知喜事定在何時???”所以是當不了你的老婆就要當你的弟妹么,裕昌郡主也是真愛了。

    淳于氏笑道:“還要等二叔先辦呢。程娘子不知道吧,子晟的二叔就要和虞侯家結(jié)親啦!”

    這時凌二叔父趕緊解釋:“并不是虞侯之女,而是虞侯的侄女。再說了,子晟也定好親事了,自然要等子晟的婚儀辦妥了,才輪到下頭的孩兒?!?/br>
    “子晟還是對婚儀上心些的好,喜惡什么的都早些說了,免得到時有不如意的,都來埋怨我……”淳于氏嘟囔道。

    “子晟的婚事不用你插手!”凌侯從外面進來,后面跟著凌不疑。

    凌侯面色不善,竟當著闔家的面斥責(zé)起淳于氏來:“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子晟的婚事陛下自有主張,你將我的話當耳旁風(fēng)了么!”

    淳于氏立刻正襟危坐,低聲下氣道:“侯爺說的是,是妾僭越了。只是妾想著子晟終究是侯爺?shù)拈L子,咱們總不能一點都不……”

    “要給子晟添東西也有我,總而言之,你一丁點都不要插手!這是我最后一次吩咐你,記住了沒有!”凌侯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