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殷覓棠得知趙mama告假回鄉(xiāng)省親了。大太太又往殷覓棠這里送了李mama和陳mama過來。李mama長得高瘦，不愛笑，陳mama長得矮胖，也不愛笑。

    殷覓棠坐在床沿望著她們，沒讓她們抱，自己撐著床沿跳下床。她站在青竹圍屏前，望著架子上的粉色襦裝。這是昨兒個趙mama給她找的。殷覓棠伸出手來摸了摸，料子軟軟的，像趙mama的大胖手一樣。

    “四姑娘，不能光著腳走路?！标恗ama拿著一雙小鞋子走過來。

    殷覓棠看她一眼，乖乖抬腳。

    又過了五六日，殷覓棠乖巧地坐在大太太旁邊寫大字的時候，宮里正在挑選戚如歸和戚不離的伴讀。

    這事兒，是李中巒負(fù)責(zé)的。

    李中巒看了一眼御花園里黑壓壓的一大片小豆丁，有些頭疼。這些孩子里面年紀(jì)大些的還好，已經(jīng)懂規(guī)矩了。可是還有許多四歲的孩童。四歲的孩子懂什么？愛動愛鬧愛說話。整個御花園被這群小豆丁鬧得亂哄哄的。

    “干爹，簽到表?！毙〗有∨苤^來。

    李中巒接過小江子遞給來的名冊。他快速地瀏覽了一遍，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疑惑地又重新在大片名字里翻找了一遍，他的眉心逐漸擰出一個“川”字。

    其實(shí)……當(dāng)初李中巒呈上去的擬定名錄是朝中大臣家中五至七歲的孩童。他考慮得周到，二殿下和鴻元公主五歲，哪能找比他們還小的？

    只是當(dāng)時戚無別淡淡問了一句：“殷家四姑娘今年幾歲？”

    李中巒心領(lǐng)神會，這才把伴讀的年紀(jì)改成四至七歲。

    為了那個殷家四姑娘改了規(guī)則，結(jié)果她沒來？

    李中巒把手里的名冊卷起來，敲了敲額頭。

    這叫什么事兒啊。

    第11章 珠子

    李中巒早就把二殿下和鴻元公主的伴讀選好了，今兒個的考核不過是走個形勢。既是做給臣子看的，這面子活兒也得做得漂亮。所謂的考核折騰了一天，這些孩子紛紛回家等消息。李中巒坐在圈椅里，閉著眼睛念出一個個早就定好的名字。小江子在一旁站著一一寫下。

    “就這些了。”李中巒站起來，打算送去給陛下過目。

    小江子在一旁欲言又止。

    李中巒瞥他一眼，攏了攏袖子，說：“說吧，是不是拿了誰家的好處？”

    “嘿，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干爹！是殷家的老四，求干爹給他們的女兒謀劃謀劃。兒子今天偷偷看了，那個小姑娘還算不錯。要是真扶不上墻，兒子也不敢跟干爹開這個口……”

    “拿了人家多少好處？”李中巒問。

    小江子不好意思地伸出一手，他忙說：“兒子拿來也是孝敬您的，絕對不敢自個兒用！昨兒我也跟殷家四爺說了得問問您。您要是不點(diǎn)頭，兒子肯定把錢送回去，一個子兒都不敢貪！”

    李中巒嗤笑了一聲，略帶著點(diǎn)鄙夷地說：“殷家這兩年野心越來越大了……”

    小江子才十來歲，不懂這個，也不知道怎么接話。只把忠心又表了一回，表示一切聽干爹吩咐，絕對不惹麻煩。

    李中巒略一思索，說：“不是什么大事兒。添上罷?！?/br>
    “好咧！”小江子眼睛一亮，急忙提筆蘸墨，把殷家二娘殷月妍的名字記上。他一邊寫一邊說：“干爹，兒子一會兒就把錢送去給您！”

    “自個兒拿著零花吧。干爹不缺這個。”李中巒握著名冊，敲了敲小江子的頭，“二殿下的伴讀牽扯面廣不能胡來，公主這邊倒是無所謂。今天這事兒就當(dāng)干爹寵你這回。下回不許胡來！”

    “兒子都記下了！送干爹！”

    李中巒將名冊攏入袖中，腳步匆匆地往躬清殿走去。他在他躬清殿門外停下，弓著腰，恭敬走進(jìn)去。

    躬清殿里有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兒，長案上八獸香爐里飄出的龍涎香也沒能釋去這股藥味兒。戚無別端坐在長案后，稚氣的五官上看不出情緒。

    李中巒瞟了一眼，見長案上堆著的大戚和周邊幾國的地形圖。

    “陛下，孩子們都送回去了，這是擬好的名冊。”李中巒恭敬地雙手遞上名冊，放在案上。

    戚無別“嗯”了一聲，落在地形圖上的目光沒有移開半分。

    李中巒打量了一眼他的臉色，才說：“殷四姑娘今兒個沒來，說是染了風(fēng)寒?！?/br>
    戚無別的目光這才抬起來。

    “所以奴婢私下把殷家二姑娘的名字添上了，過幾日接人的時候殷四姑娘的風(fēng)寒差不多也該好了，即可一道兒帶進(jìn)宮……”

    戚無別多看了李中巒一眼，“你當(dāng)是隨便買個奴才？”

    李中巒心思飛快流轉(zhuǎn)揣摩圣意，立刻說：“圣上說的是，是奴婢思慮不周了！殷四姑娘得鴻元公主喜歡，今日雖未到，可品性無需考核。應(yīng)當(dāng)明明白白寫在圣旨里，名正言順地接進(jìn)宮。決不能跟著殷家別的孩子順道進(jìn)宮……”

    李中巒偷偷瞟了眼戚無別神色，見他已經(jīng)重新看向攤在長案上的地形圖，他悄悄松了半口氣。

    “去辦罷?！?/br>
    李中巒剩下的半口氣也松了，立馬出去擬旨。

    殿中重新安靜下來，戚無別卻再無心思看地形圖。今生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多到他逼著自己不敢多想殷覓棠，怕她讓自己分心。

    戚無別將黃花梨瘤雕筆筒中插著的兩支筆取出，然后把里面的那粒白珠子倒出。雪白的珠子在烏沉沉的案面劃過，被戚無別捏在手中。

    映著殿內(nèi)的燭光，戚無別瞇起眼睛盯著這粒小小的白珠子。

    他再不是前世那個春賞百花秋望月竹杖芒鞋逍遙過的王爺。他既得上天恩典重新來過，自是要換個活法，自是要將本該由他撐起的江山穩(wěn)穩(wěn)托住。也許今生他將不能再陪她聽雨飲雪畫眉點(diǎn)黛，可他能捧給她更好的尊榮無憂。

    第二日一早，王mama進(jìn)屋的時候震驚地看見大太太坐在床沿，竟是淚流滿面。

    “太太，您這是怎么了！”

    “昨兒做了一夜的夢。竟是夢見棠棠長大后的事兒了。夢里也不知道怎么的，爭兒居然不在了。分家的時候，欺我長房沒人，家產(chǎn)大頭都分給了二房……”

    王mama知道大太太這些年在二房的打壓下日子不好過，忙安慰：“太太您別胡想……”

    大太太搖頭，繼續(xù)說：“這夢稀奇古怪的，竟夢到家里沒了男丁，成了女戶。不得不給棠棠招婿……誰家好男兒愿意入贅？我挑了又挑啊，不是家里不好，就是窩囊廢。沒一個能配得上我的棠棠，委屈了我的棠棠嫁給那樣的東西……”

    “呸呸呸！”王mama連吐了三口，“太太您這都是夢。都是假的，反的！大爺不過剛而立之年，將來能給您生一群胖孫子。再說了，家里還有二爺呢！大爺和二爺一文一武，都是頂出息的，哪能讓別人欺負(fù)了去！快把這眼淚都擦了，莫要給自己添煩惱。一會兒請安的人都過來了，別讓孩子們瞧見?！?/br>
    大太太深吸口氣，托著王mama的手起身去洗臉。她走了兩步，忽又停住。

    “大不了過繼，決不能讓家里成了女戶，委屈幾個女孩子受人欺負(fù)！”大太太的語氣仿若立誓一樣。

    王mama心里卻著實(shí)震驚了一把。依她看來，大爺和二爺雖然至今無子，可年歲都不大，大太太怎么擔(dān)憂成這樣？像是……早早把各種后路都想好了……

    大太太洗了臉，眼睛的紅腫還是沒消。她不想被晚輩看出來，干脆讓院子里的丫鬟去各個院子支會別過來請安了。

    殷覓棠迎面遇見大太太院里送消息丫鬟的時候，已經(jīng)在去請安的路上了。她站在青磚甬路上，伸長了脖子望了一眼大太太的院子。自從趙mama走后，她沒有再讓新來的mama抱著，都是自己走路了。

    “祖母是不是病了？”殷覓棠擔(dān)心地問。

    那丫鬟忙按照王mama教的，只說大太太是困了，想多睡一會兒。

    殷覓棠這才點(diǎn)點(diǎn)頭，放下心來。她轉(zhuǎn)身往自己的小院走，卻又在抄手游廊里遇見殷月妍。兩個小姑娘迎頭撞見，都愣了一下。

    殷覓棠慢吞吞向一旁挪了兩步，從抄手游廊外的月季叢里，使勁兒掐了一朵花。

    殷月妍慢慢勾起嘴角，她一邊朝殷覓棠走過去，一邊在心里想著挑撥離間的說辭。她就是喜歡這個得寵的meimei受委屈的小模樣，心里沒由來的一股快感。

    “四妹……”

    殷覓棠踮起腳尖，將手里的鮮紅月季塞進(jìn)殷月妍的嘴里。殷月妍牙齒開合，咬斷了一片花瓣，半片花瓣飄落下來，滑了個弧度，落在姐妹倆腳尖間。

    殷月妍睜大了眼睛，白凈的臉蛋兒因?yàn)檎痼@，扭曲成詭異的模樣。

    殷覓棠一本正經(jīng)地說：“如果一個人不吃飯會餓死，可是如果一個人不說話卻不會死。所以嘴巴的作用是吃飯的?！?/br>
    “呸！”殷月妍后知后覺把滿嘴的花吐出來，嘴邊兒還沾了一片。

    她瞪著殷覓棠，大聲嚷：“你在胡說八道什么！”

    她嘴角最后沾著的那片花瓣隨著她嚷嚷的動作，慢悠悠落下來。

    殷覓棠的嘴角慢慢翹起來，就連澄澈的眼中也掬了一捧月牙。她向后退了一步，一臉認(rèn)真地說：“我不愛聽你說話?！?/br>
    殷月妍大吼：“你不愛聽我說話就堵我的嘴？那我不想看見你，是不是可以把你關(guān)起來！”

    殷覓棠搖頭，“不可以?！?/br>
    “我！”殷月妍抓著帕子的手勾起來，恨不得抬手就是一巴掌。

    跟在殷覓棠身后的李mama和陳mama對視一眼，交流了下眼色，李mama點(diǎn)了下頭，轉(zhuǎn)身往大太太的院子走去。陳mama則是板著臉說：“二姑娘，四姑娘跟你鬧著玩的，她年紀(jì)小，你身為jiejie不要跟她一般計(jì)較。四姑娘，二姑娘是你的jiejie，你身為meimei不可胡鬧?！?/br>
    跟在殷月妍身后的奶娘也不樂意了，垂眉低首地開口：“事情總有個誰先動手的道理。哪能各打五十大板?！?/br>
    殷覓棠轉(zhuǎn)過身，又順手掐了一朵月季，往嘴里塞了片花瓣，白白的小牙齒嚼了起來。

    “挺好吃的?！币笠捥陌啄鄣男∧樀吧弦荒樀恼J(rèn)真。

    殷覓棠越過殷月妍往回走，獨(dú)留殷月妍一個人愣在那里。過了好一會兒，殷月妍才扭頭問奶娘：“這個能吃？”

    奶娘也答不上來。

    殷月妍好奇，從月季叢里掐了一朵，扯了一片花瓣往嘴里塞。她的眉頭立刻皺起來，不僅把嘴里的花瓣吐出來，還把手里那朵一起扔到地上，惱怒地踩了兩腳。

    王mama被李mama請過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殷月妍提著裙子，怒氣騰騰地踩地上的月季。王mama皺了下眉，開口：“這月季是大太太的心頭好，二姑娘心情不好何必拿花兒撒氣?！?/br>
    第12章 門檻

    殷月妍被一個下人給教育了，她滿肚子惱怒和不甘?？善鮩ama是祖母身邊的老人兒，又把祖母抬了出來，殷月妍又能如何？她氣惱地回到四奶奶那兒訴苦，剛開了口，還沒說上兩句，宮里的圣旨便到了。

    四奶奶這兩日正心中忐忑，不知道小江子那邊有沒有把事兒辦妥。聽見下人稟告宮里的圣旨到了，忙問：“有二姑娘嗎？”

    “有！”報(bào)信的小丫鬟忙不迭地點(diǎn)頭，“府上被挑中了三個呢！”

    “三個？都有誰？”四奶奶愣了一下，心里有一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二姑娘、四姑娘，還有大少爺?！?/br>
    殷月妍睜大了眼睛，驚訝地問：“殷覓棠也被挑中了？考核那天她分明沒有去！娘，她怎么也會被挑中了？”

    殷月妍已經(jīng)知道父母有給她打點(diǎn)，雖然四奶奶告訴她未必能成，可她早就在心里料定了自己能進(jìn)宮。如今是能進(jìn)宮做公主伴讀了，可是殷覓棠也被挑中了是怎么回事？而且還是在沒去參加考核的情況下被挑中了。

    如果都被挑中了，她還拿什么炫耀？

    “娘，會不會丫鬟聽錯了！”殷月妍跺了跺腳，嘴巴也嘟起來。

    “行了！”四奶奶推開女兒的手，“能進(jìn)宮就好，日后好好和公主相處。你比你四meimei大了兩歲，難道還比不過她不成？”

    “女兒知道了……”殷月妍低下頭，她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有點(diǎn)不甘心。

    別枝氣喘吁吁地跑回院子找殷覓棠的時候，殷覓棠正蹲在院子里捉螞蟻。她攤開手掌，一只小小的黑螞蟻在她雪白的掌心里逃命。小螞蟻沿著她掌心淺淺的紋路，一路爬到她中指的指尖兒，剛要翻到手背去，被殷覓棠重新抓到掌心。

    “姑娘，宮里來了圣旨，你過幾日要進(jìn)宮做伴讀了！”別枝喘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