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令婉：“她家中親人去世，昨夜已離府?！?/br>
    令窈笑了笑，問：“是二jiejie親自送她出府？”

    “是?！?/br>
    “很好?！绷铖侯h首示意，“將人抬過來。”

    鄭令婉面色瞬變。

    早就出府避風(fēng)頭的紅湘怎么會在這里？

    昨夜行事前，她哄騙紅湘吃下毒藥，又贈三百兩銀子，名義上是讓紅湘暫避風(fēng)頭，其實是想等毒性發(fā)作，讓紅湘死在途中。

    令窈不疾不徐地說：“我派人找到紅湘時，她已奄奄一息，還好紅湘命大，遇到一個會解毒的少東家。世間毒物千萬種，要想解毒，需得知曉所中何毒，你喂她吃下的毒藥乃是靨顏，四哥哥已經(jīng)用生蜈蚣為她解了毒?！?/br>
    鄭令婉反應(yīng)機(jī)敏，捂住心口，做痛楚狀，斥責(zé)紅湘：“你雖伺候我才兩年，但我待你猶如親姐妹，你到底受何人指使，不惜以性命相脅也要置我于不義之地！紅湘，你好狠的心！”

    紅湘哭道：“二姑娘，一切事情都是你吩咐我做的！我為你做了違心事，你卻還要殺我！”

    眾人大驚失色。

    眼前這一幕主仆對峙的畫面太過震撼，誰都沒想到與人為善的二姑娘，竟會被自己的貼身侍女指認(rèn)為幕后主使！

    先是下藥陷害自己的堂妹，而后是殺人滅口，一樁樁，一件件，太過聳人聽聞！

    令窈知道鄭令婉不服氣，遂又讓人將昨夜分別跟在鄭令婉和鄭令玉身邊的人叫過來問話。

    昨夜三奶奶沒有做的事，她今日一次性全做完了。

    先是鄭令玉身邊的丫鬟：“昨天二姑娘讓我們回去拿衣物，我們剛走開，二姑娘又派人來說不用拿了，就讓三姑娘穿她的，還說讓我們各自玩去，不必再去伺候?！?/br>
    再是香暖居的婆子：“昨天本該是我們在香暖居守夜，但東門組了賭局，我們無意中撿到幾十兩銀子，想著小孫將軍是男人，平時也不用我們伺候，所以就走開了?！?/br>
    最后是鄭令婉身邊的婢子：“二姑娘和三姑娘去送魚羹，身邊只有一個綠玉跟著，我們都被打發(fā)出去玩了。昨夜睡到一半，姑娘突然跑出來說三姑娘不見了，讓我們?nèi)フ遥覀儽鞠胨奶幦?，姑娘卻說，先從香暖居找起?！?/br>
    墻倒眾人推。

    昨夜那些被人忽視的疑點全都拋出來，有紅湘這個鐵證，又有各人的口供，真相大白。

    鄭令清第一個沖出去：“竟然真的是你蓄意陷害！二jiejie，你好深的心計！虧我那么信任你！”

    三奶奶已經(jīng)松了綁，奔過去揪住鄭令婉：“鄭令婉！你將我當(dāng)猴耍呢？我三房的人怎么招你惹你了！你竟算計到這一步！”

    事情敗露，鄭令婉卻毫不在意，任由三奶奶打罵，她直勾勾盯著令窈，似笑非笑。

    令窈出聲：“夠了?！?/br>
    鄭令清和三奶奶停下。

    “你們與其在這里叫喊，不如去向三jiejie賠罪，她受了天大的屈辱，理應(yīng)受你們一百個跪拜響頭?！?/br>
    令窈掃過從頭到尾沒說過話的三老爺，道：“哀大莫于心死，為人父母，本該為女兒討回公道，卻助紂為孽，所以才給人可乘之機(jī)。”

    三老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令窈不再看他，吩咐人：“將二姑娘帶回攬瓊居，派人守著?！?/br>
    三奶奶攔住她：“她差點害死令玉，她做出這樣的事，難道你還要保她嗎？

    令窈推開她，往外而去，語氣淡漠：“我自會給你們一個交待，但她是我的庶姐，輪不到你們處置?！?/br>
    攬瓊居。

    令窈正要邁進(jìn)去，遙遙望見前方有人而來。

    令窈一怔，猶豫半晌，停下腳步等待。

    待那人來到跟前，她低下去，喚了聲：“哥哥?！?/br>
    “你要做主處置令婉嗎？”

    鄭嘉和開口便是一句發(fā)問，令窈抿抿嘴，點頭。

    終究是在乎鄭嘉和的想法，頃刻，她小聲說：“哥哥，對不起，我知道二jiejie與你感情深厚，我——”

    話未說完，鄭嘉和道：“卿卿不必顧忌我，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br>
    令窈驚訝于他的通情達(dá)理，再三相問：“真的不要緊嗎？難道哥哥來這里，不是為了替二jiejie求情？”

    鄭嘉和寬袖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不動聲色往回攏，藏好剛拿出來的袖珍小刀：“我來看看她，僅此而已。”

    第82章

    屋內(nèi)安靜得很。

    鄭令婉不哭不鬧, 面上神情平和, 仿佛之前的鬧劇與她毫無瓜葛。

    在三奶奶院子里時被人扯亂的發(fā)髻與衣飾早已整理好，她穿戴整齊，妝容素凈, 儼然又是從前那個端莊典雅的鄭家二姑娘。

    聽見腳步聲響起時，她正坐在小榻上, 聽見動靜, 毫不慌亂, 甚至主動待客：“是四meimei來了嗎？”

    令窈挑簾而入：“是我?！?/br>
    鄭令婉端正的坐姿更加挺直，張嘴剛要說話，眼睛瞄見令窈身后的人影, 目光中閃過一抹慌神。

    很快又定下來。

    “兄長也來了。”鄭令婉含笑，手臂有些顫抖，掐自己一把, 總算不再抖。

    令窈環(huán)視屋內(nèi)擺設(shè)。

    她來攬瓊居的次數(shù)不多。

    當(dāng)年憐惜鄭令婉住在偏遠(yuǎn)小院, 所以她才出錢翻修了攬瓊居, 騰出來給鄭令婉住。畢竟是她的庶姐, 她不能薄待她, 即便兩人并不親近, 吃食用度上，她也還是盡可能地顧著她。

    鄭令婉心高氣傲, 鮮少像鄭令清那樣直接向她要東西，唯一例外就是穆辰良送她的那串手釧。

    也正是從那串手釧引起的風(fēng)波后，她對她起了疑心, 倒不是旁的什么，而是發(fā)覺這個庶姐并不像她記憶里那般安分守己與人為善。

    她一直都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但這次鄭令玉與孫昭的事，鄭令婉實在做得太過了。

    令窈坐下，與鄭令婉之間隔著一個榻案。

    正對的墻上掛一副《洛水》真跡，墻邊大案上擺兩個金獸小香爐，旋旋白煙，旁邊多寶格上皆是一應(yīng)古董物件。

    鄭令婉沏好一杯茶遞到令窈跟前請她品嘗，見令窈目光停留前方的紫銘古琴，笑道：“我屋里布置簡陋，也就那一角稍稍能夠見人?！?/br>
    語氣平常得像是姊妹們間話家常。

    令窈笑了笑，接過她的茶，連嗅都不曾，直接放回幾案上：“多謝二jiejie的茶?！?/br>
    她的從容不迫使鄭令婉生厭。像是她天生高她一等，連問罪都能如此冷靜。

    鄭令婉忽地有些心煩意亂，迫切想要抓住點什么，她開始說起屋里各個古董的來歷，出自誰手，又曾被哪位名家收藏珍愛。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令窈靜靜地聽著，未曾打斷她。

    鄭令婉心里漸漸高興起來，她說完最后一件古董的來歷，笑著問：“四meimei，你若喜歡，便給你罷?！?/br>
    這一句，帶著十足的挑釁，不需要回應(yīng)，拋出來便是勝利，鄭令婉心滿意足。

    世上并非她鄭令窈才有好東西，她也有。

    令窈輕啟唇齒：“二jiejie，你屋里的這些東西，每一樣都是從碧紗館庫房里拿出來的，我知道你性子高傲，若是明說你肯定不會要，所以才瞞了你，托旁人贈你。”

    鄭令婉僵窒。

    從前鄭嘉和告訴過她的那些話，此刻又重新清晰現(xiàn)出來。

    他早就提醒過她，是她自己不愿信。

    翻天覆地的窘迫一股子涌向鄭令婉，她被自己的羞憤掐得透不過氣。這種羞憤，是被人施舍而不自知帶來的惱怒成羞，比之前被當(dāng)面戳破謊言更令人狼狽不堪。

    半晌，鄭令婉起身，瘋了一樣將屋里的東西全扯破摔碎。

    婢子們聽到動靜齊齊沖進(jìn)來，令窈揮手，示意她們不必管。

    待鄭令婉砸夠了發(fā)泄完了，令窈指了滿室狼藉，讓婢子們收拾干凈。

    鄭令婉喘著氣，眼角發(fā)紅，她一心想要偽裝的世家女姿態(tài)，一點點坍塌，此時此刻，便連努力維持的尊嚴(yán)都慢慢碎開。

    鄭令婉恨極了令窈，恨她天生富貴，恨她無憂無慮，恨她萬人寵愛。

    同為鄭家女，憑什么鄭令窈就能高高在上，而她卻要低到塵埃？

    鄭令婉眼里淚光閃爍，發(fā)狠低吼：“鄭令窈，你給我滾出去！從我面前滾開！滾??！”

    令窈紋絲未動，朝鬢鴉使了個眼色。

    鬢鴉上前，將鄭令婉綁起來：“二姑娘，得罪了?！?/br>
    鄭令婉掙扎：“鄭令窈，你敢讓人綁我？放開我！”

    令窈倒掉之前鄭令婉沏的那碗茶，接過婢子從碧紗館燒好的茶水，上好的龍井，抿一口唇齒留香。

    她輕聲說：“二jiejie，你現(xiàn)在心情低落，為免你傷著自個，所以只能如此待你，等你冷靜下來，我再讓人松綁。”

    鄭令婉抗拒了幾下之后，不再繼續(xù)，她雙手被綁在椅子上，腦袋抬高，半哭半笑地瞪著令窈：“鄭令窈，你到底想怎么樣，給個痛快，莫要這樣羞辱人?！?/br>
    “我不想怎樣，只想替三jiejie問一句，你為何要如此羞辱她？”

    鄭令婉大笑，眼神癲狂：“鄭令窈，你知道嗎？一開始我并不想讓令玉置身險地，我心里想的那個人是你，可惜啊，你身邊皆是能人，我根本無從下手，所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令玉做替死鬼。令玉她不該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鄭令窈！是你讓她淪落到如今這種田地！都是你的錯！”

    令窈蹙眉，一杯茶再也喝不下去，冷眼睨過去：“鄭令婉?！?/br>
    鄭令婉笑聲未減：“怎么？愧疚了？”

    “你簡直無可救藥?！?/br>
    “你有什么資格說我！若你不是郡主，若你同我一樣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庶女，你只會跟我一樣，為了達(dá)到目的不擇手段，不，不對，你會比我更心狠手辣！”

    令窈一愣。

    原來一直以來，鄭令婉是這樣看她的。

    因為怒意上頭而緊攥的拳頭驀地松開，令窈坐回去，曼聲道：“我不但心狠手辣，我還自私冷漠，但凡你能想到的缺點，十個里面我占八個，可是鄭令婉，有一點你說錯了，我不像你，我不會對自己的姊妹下手?！?/br>
    “姊妹？令玉是你堂姐，我是你庶姐，你為了一個堂姐，捆綁囚禁自己的庶姐，你說這話，臉羞不羞？”

    “所以你覺得我該幫你掩埋真相，而不是還她清白？”

    “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