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林含眼疾手快，手掌撐地，一個翻身落在地上，才沒摔得那么難看。他冷眼瞪了陸離一眼，救他又摔他算怎么回事，真是道士心海底針。

    陸離臉色比他好不了幾分，難看至極，他冷聲道：“怎么是你?！?/br>
    林含聞言不答，一個響指清理了自己身上焦黑的衣物，又探手一勾，變出一身衣服，正要套上。

    正面的陸離一看林含突然赤身，目光一沉，臉色冷到極致的偏開臉，頗為不悅的點評了一句：“沒皮沒臉，不知廉恥。”

    林含：“......”

    老子哪里沒皮沒臉不知廉恥了喂！我他媽穿了里衣的，你這是眼睛直接有透視能力么！再說了，老子一個大老爺兒都不覺得自己沒皮沒臉。

    林含狠狠剜了他一眼，背過身，沒能注意到陸離耳尖泛紅。他一邊對陸離詛咒注孤生，一邊快速套上衣服回過身。

    末了，冷眼掃過陸離，林含越過他就走。沒走幾步，后面的陸離就瞬息到面前截斷他的去路。

    林含眉梢微微一挑，一臉“好狗不擋道”的表情，臉上沒一點笑意。

    陸離掠過他白凈俊美的臉，不知為何有點臉頰發(fā)燙，他倉促移開視線，目光落在林含發(fā)間的玉色簪子，道：“把簪子還我。”

    “不還?！?/br>
    林含簡單干脆的拒絕。

    陸離從未見過他這樣的人，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接話，只能干看著林含，目光沉了又沉。

    林含瞥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徑直就走。

    陸離：“......”

    那枚玉簪于他而言，并非什么非其不可的物件，更沒有什么不可說的來源，是他隨意用玉石雕出來的，沒有什么可貴之處，卻不知緣由，他就是想從對方那里要回來，其實要回的方式千千萬萬，他卻選擇了如此單一而詭異的方式。

    陸離也說不上來哪里不對，但內心深處就有一個聲音不斷的告訴他，必須找這個妖孽要回他的簪子。

    林含不知道陸離心底的驚濤駭浪，自顧自就走了，剛才察覺就近有一只血蝠的氣息，他得立馬過去看看情況。

    陸離在后方沉默了許久，步履穩(wěn)健的跟上林含。

    林含余光瞄到陸離走在他身側不遠處，他此刻無暇顧及他，也沒空閑去打發(fā)陸離，便任由陸離跟隨，他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反正他也不會少塊rou。

    兩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如此詭異模式的走到了天黑。

    這時在夢境中，林含也不覺得有饑餓感，夜幕降臨也沒使他停下腳步，離血蝠氣息之地越近，他心底的不安就越發(fā)濃重，隱隱感覺會有事發(fā)生，但林含實在想不出來在陶桃這個單純女學生的夢境中，會出現(xiàn)什么令他不安的危機。

    天色漸暗，周五伸手不見五指，林含攤開掌心聚力，一簇燃燒的火焰在他掌中跳躍，照亮了方寸之間。

    剛一照清腳下，身后猝然亮起如白晝的亮光，林含徒然回頭，陸離腰背挺立的跟在他身后，他手中提著一盞極亮的燈籠，不防林含突然回頭，冷不丁與他看著林含的視線對個正著，他一怔，眼中略顯慌亂的移開視線。

    林含一看，嘴角揚起興味的笑，立刻摩拳擦掌開始皮，他盯著陸離半明半暗的雪白脖頸，再掃過他隱在黑暗的耳廓，道：“你看著我做什么？莫不是看上我了?！?/br>
    他白天不是說他沒皮沒臉么，要不落實這個說法，還真對不住他對他下的這個定義。

    陸離聞言，雙目如刀般飛快射向林含，他聲音低沉，“簪子還我?！?/br>
    林含難以抑制的扶了下額，這人還真是固執(zhí)，趕緊打發(fā)算了，這么一想，林含轉過身，思忖一瞬，便隨手從衣擺撕下一條布，綁了長發(fā)，摘下玉簪扔向身后，動作一氣呵成，連頭都不回。

    后方的陸離伸手無誤的接住了玉簪，他目光卻沒落在簪子上，而是直愣愣盯著林含挺拔的背影，明暗分明的光線將林含的側臉勾勒得更加清俊，黑衣如濃稠的黑墨一般化開在暗色中。

    陸離眼中流光飛轉，不由捏緊玉簪，俊美無儔的臉上滿是糾結，他拿到了玉簪，應該離開了，但......

    不多時，林含已經走遠，漸漸消失在視野中，陸離無暇細想心底那些異樣情緒，提氣追去。

    林含走了一截路，就發(fā)覺身后多了一個人，青年面色如常的走在他身后不遠處，亦步亦趨，不緊不慢，時刻與林含保持一段疏離的距離。

    奇了怪了，這丫又發(fā)什么神經，簪子都還他了，還跟著做什么？

    實際上陸離本人也不知道跟著他做什么，就單純想跟著。

    兩人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林含率先破功，他猛地扭頭，盯著陸離，皮笑rou不笑的問：“我說這位道長，你不去捉妖，跟著我做什么？”

    “你不就是妖么？”

    陸離這話說得理直氣壯，林含一瞬間反駁不出話來，只能目瞪口呆盯著他。

    林含氣笑了，“所以你這是要捉我？我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如果之前我沒聽錯的話，你對那妖怪可說的是殺人償命，無關人妖，那你現(xiàn)下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他睇了林含一眼，面色一派凜然，“你是好是惡，尚且未定，我自然要跟著你，如果你無端害人，我便降妖除魔，如果你廣結善緣，我便......”

    林含嘴角上揚，眼含戲虐，“你要怎么樣？”

    第82章 黃粱夢10

    “我——”

    陸離方起話頭，就見林含猝然扭頭，凜冽的看向后方濃黑的夜色，冷聲道：“誰！”

    滿目薜蘿隱沒濃黑夜色，秋風瑟瑟，吹動得四周的灌木林野沙沙作響，兩人停在茂密叢林，四周環(huán)滿聳立的高樹，遮天蔽月，樹葉密密匝匝的封印了上端的天空，周遭被陸離手下的紙燈照亮。

    昏黃的燭光映不清黑暗中的景況，林含如寒冰的銳利目光盯著黑暗中蠢蠢欲動的黑影，面色沉冷。

    陸離也對那黑影有所察覺，拂袖一揮，袖口中立刻飛出數(shù)只金色千紙鶴，如一縷厲風般赫然掠過重重疊疊的樹影。

    千紙鶴抓住了偷窺者，徒然化成無數(shù)根金線，將其滾成粽子，送到了陸離的眼皮底下。

    陸離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予，雙指夾住一張驅妖黃符，頭也不回的扔飛上偷窺者的腦門，口中疾速念了句口訣，便見妖怪無火自燃，泛著青綠詭光的火焰猝然躥高。

    林含耳邊盡是妖怪凄厲的尖嘯聲，他好歹跟人家算半個同行，于心不忍的別開頭。

    攏共不過片刻，妖怪便在地上成了一圈碳灰。

    陸離仿佛司空見慣，神色毫無動容，例行公事一般處理完畢，他輕描淡寫看了林含一眼，看到林含的神色，眉峰微蹙，闐黑的眼珠間跳躍著一簇橘黃燭光。

    林含被他這眼神無端看得心寒意冷，他忽而不禁大腦思考的吐出一句話，“你們道士都這么不通人情的么？”

    問完，陸離一愣，像是沒料到林含會說這話，好似兩人多熟稔一樣。見陸離神色一滯，林含突然意識到這句話非常不合時宜，可又無法撤回，只得咬緊后槽牙，冷硬的轉過身，繼續(xù)走。

    沒走幾步，陸離低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殺人償命，它身上有濃重的血腥氣，并不是無辜的?！?/br>
    他這句話像極了解釋。

    聞言，林含腳步留滯不前，卻沒有回頭，他擺了擺手，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道長，你放心，我還不想作死，你快去走你的正途，別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了，我不會殺人害命。”

    林含收回手，心下沉靜一片。

    現(xiàn)實中無法磨滅的過去已經發(fā)生，但這里，他不想再重蹈覆轍，就算是一場夢，也想從未與陸離結識，也想與他行如陌路，陸離仍舊做他的高深道長，他仍舊是占虞山成王的逍遙僵尸。

    這一次，他不誤他的修行，他也不會為天道封印他千年，他們誰也不欠誰。

    陸離抿了抿霜色的唇，目光落在林含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的身影徐然融進夜色，像是一抹黑煙消散了。

    心臟突然泛起陣陣的悶疼，猶如一波波水紋漣漪在周身擴散。陸離情不自禁的捏緊前襟，胸腔內部的心臟抽搐的疼痛，好似有什么難以抑制的痛苦將外泄而出。

    他的手背凸起一根根分明的青筋，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一股從未有過的切身之痛布滿四肢百骸，強烈的沖動溢滿他的喉嚨。

    一句未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

    “你的名字是什么！”

    你是誰？你的名字是什么？為什么我的心臟會因你而泛起密密匝匝的穿刺之痛？

    陸離想問的太多，但他蓄起全身力氣吼出來的，只是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他想知道他是誰。

    林含走得不快，陸離灌滿真氣出口的話，毫無預兆的灌入他耳膜，林含微微一滯，卻也沒有為他停留，反而加快了腳步。

    媽蛋，陸離這丫的不當演員可惜了，那表情那眼神，演得一回比一回真，這次聲音都帶了些嘶啞，他差點就信了。

    疾步遠離了陸離所在范圍，林含才重重舒了口氣，如被密網(wǎng)揪緊的喉嚨也失去了無形的禁錮，重獲自由。

    林含壓制住內心深處的悸動，平復了情緒的躁動，片刻后，他才繼續(xù)朝著氣息傳遞的地方走去。

    快了，很近了。

    長夜漫漫，林含摸黑走出了叢林，翻山越嶺，渡過重巒疊嶂，他到了一處溝澗，不經意看了眼地名，他突然一愣。

    紫陽澗。

    這名字他簡直不要太熟悉，當初，他就是在這兒被陸離聯(lián)合眾位同門封印地底，那天本該是他心心念念盼望的大喜日子，那天本該是他為他甘愿化人的日子，而他，本該和他執(zhí)子之手。

    就是那位道貌岸然的凌然道長，哄騙他來這兒，給了他當頭一棒，醍醐灌頂般讓他看清了這人世間的情情愛愛，所謂愛，所謂情，都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凡人的愛，不過如此。

    林含譏諷的冷笑一聲，在夢里還有這地方，不純粹膈應我么？

    他猶豫一瞬，轉身就走，踩下幾步青石板鋪就的石階，忽然又停了下來，他現(xiàn)在就這么走了，會不會約等于落荒而逃？

    林含頓住腳，滿臉糾結，他一生凜凜，什么時候怕過誰，不就是一個前男友么，不就是一個老仇人么，來吧，誰怕誰，橫豎是個夢。

    一咬牙，林含折身繼續(xù)往山上走。

    紫陽澗滿山布滿了紫陽花，因此得名，紫陽澗臨近虞山，一紅一紫，是兩大名景，名聲遠播，花期常有山下的游人來這兒賞花踏青。

    而這頂峰有一處世外桃源般的閑適茅草屋，是林含和陸離一石一瓦親手筑成，院外是成片的紫陽花叢，還有一株從虞山移植的紅楓樹。

    他和陸離在這兒有過一段快活時光，如同平凡的眷侶，柴米油鹽，你儂我儂，那所茅草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林含昔日的回憶，只不過，當時陸離攜同門在此與他大戰(zhàn)一場，早就被夷為平地，什么紫陽花，什么紅楓樹，什么美好歲月，全被撕碎成了一片片，成了斷壁殘垣的殘渣。

    林含嘴角的譏笑更深了幾分，目光中的寒光如冬月結冰的湖水，透著驚人的寒意。

    他絕不會原諒陸離。

    踏下的腳印仿佛昭示著主人的憤恨，在青石板壓出一道深塹。

    林含一步一步上了紫陽澗，每一步都壓得很實，幾乎在每片堅固的石面上都余留一道印記。

    季節(jié)未到，紫陽花全縮回了綠葉間，有些則冒出了些個花骨朵，林含輕輕用指尖一觸，一朵紫陽花便徐徐開放，他附身細嗅，淡淡香氣在鼻翼間彌漫，夾雜了令他不悅的冷冽香氣。

    他猛然扭頭，目光凜冽的看向后方。

    一道姜黃的人影挺立的站在綠叢中，黑發(fā)柔軟的垂在肩頭，他冷淡的目光越過交錯的林葉，筆直的落在林含的身上，毫不避諱。

    林含緩慢地直起身，眼睛卻一直停留在陸離那方，他的眼神愈來愈冷，甚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

    他恨他，從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恨他，其實具體恨他什么，林含也不那么清楚，恨他在大喜之日反戈他，還是恨他明明分開了還作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樣？或許都恨。

    陸離微低下頭，從袖中摸出來一樣東西，他道：“你丟了東西。”

    林含見到了他掌心躺著的......一顆牙。

    林含：“......”

    陸離順著山道走了上來，神色一派自若，仿佛拿著尖牙的人不是他，“興許是雷擊符給你劈斷了，還能接上么？”

    林含嘴角抽了一下，手卻誠實的摸了下自己的牙，發(fā)覺他平日收起的僵尸尖牙果然少了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