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jiān)上前辨認了一下，驚恐地叫道：“就是他，就是老王?！?/br>
    顧恒掃了一眼，看此人臉色灰敗，手足僵硬，已經浮現(xiàn)尸斑，看這幅模樣，顯然死去足有兩三日了。

    他叫侍衛(wèi)把那人脖子轉動，俯身細看，卻終于從那微已經浮腫的脖頸上發(fā)現(xiàn)了一點針孔的痕跡。

    ***

    顧恒將此事稟告了趙宗冕。

    又道：“兇手顯然就是那用針之人了，他必然是預謀良久，先謀害了那倒夜香的老王，又假扮此人的模樣?！?/br>
    平日里內務司的人看見倒夜香，都唯恐避之不及，自然不會查的那樣仔細，更不會認真觀望。

    顧恒道：“據(jù)內務司的人說，那人身上也有一股臭氣，跟老王平日一模一樣。”

    趙宗冕道：“內務司整天叫囂著行事縝密，防衛(wèi)森嚴，這倒好，給人混進去殺了兩名要犯居然一無所知?！?/br>
    負責管理內務司的兩名內侍堂官早跪在地上，瑟瑟道：“奴才等失職，請皇上恕罪。”

    顧恒道：“不過，有一點異樣。”

    他想了想，說道：“有一名太監(jiān)說，雖然聞著那老王是臭的，但是又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像是香味……”

    當時審問眾人的時候，只有一名不起眼的小太監(jiān)說了此事，大家都不以為意。

    有的還暗笑這小太監(jiān)鼻子壞了，把臭氣當作香氣。

    顧恒卻記在了心中，可偏除了此人，沒有其他人留神過。

    趙宗冕道：“什么香？”

    “我一再追問，他才說，好像是……脂粉頭油之類。”

    趙宗冕抬頭看向顧恒，這兩個人都是心思機敏不同尋常的，別人雖笑那小太監(jiān)香臭不分，趙宗冕跟顧恒想的卻是另一個方向。

    趙宗冕道：“你是說，這名兇手，可能是個女人？”

    顧恒道：“目前看來，不排除這個可能?！?/br>
    ***

    是夜，突然有延秀宮的內侍諸人來到勤政殿，這卻是極罕見的。

    伺候太監(jiān)入內稟告，說道：“延秀宮的李夫人來給皇上請安?！?/br>
    趙宗冕一怔，自然也覺著意外，想了想到：“朕這會兒正忙，叫她回去?！?/br>
    內侍領旨往外，趙宗冕卻又忖度道：“等會。你同她說，等朕得閑自會去延秀宮?！?/br>
    如此又過了一個時辰，眼見將到子時，趙宗冕方從勤政殿出來。

    因為白天下過雨，夜空也顯得格外明凈，群星閃爍，趙宗冕看了片刻，本想去甘露宮，可卻突然又想起李夫人來請安之事。

    起駕到了延秀宮，趙宗冕邁步入內，遠遠地見殿門敞開，燈火簇擁中，李夫人坐在廳內的椅子上，怔怔靜靜，一動不動。

    趙宗冕命止了通傳，如此拾級而上，將進門的時候，李夫人才發(fā)現(xiàn)是他到了。

    在看見他的瞬間，李夫人眼中卻隱隱有光閃爍，她望著趙宗冕，緩緩起身行禮。

    趙宗冕落座道：“你今晚上去找勤政殿，可是有事嗎？”又道：“你身體素來不大好，坐了說話吧?！?/br>
    李夫人柔聲道：“妾只是許久不見皇上，心里掛念，且最近朝上內宮事情俱多，皇上要保重身體才是?！?/br>
    趙宗冕道：“沒什么妨礙，都習慣了。”

    趙宗冕在西閑跟前兒雖常常語出驚人，可在吳皇后李夫人面前，卻很有沉默是金之意。

    這會兒更加不知要說些什么。

    李夫人仿佛也沒有話說，訕訕地問道：“不知您吃了晚飯沒有？”

    趙宗冕道：“不用張羅，吃過了。”他覺著十分的無趣，便有想離開之意。

    李夫人見他似要起身，突然叫道：“王爺！”

    趙宗冕回頭，李夫人凝視著他的雙眼：“皇上……不如，我替您梳一梳頭吧？”

    話一出口，她仿佛也自覺這句話說的唐突，于是又道：“當初在雁北的時候，妾常常替您梳頭，后來……反而……”

    后來成了他的妾室，趙宗冕對待她反而不像是當初還是使女時候的親近了，也再沒叫她梳過頭。

    趙宗冕看了李夫人一會兒，道：“都要安寢的時候了，還梳什么頭?！?/br>
    李夫人眼睛紅紅地看著他，趙宗冕本是要走的，可看她如此模樣，突然沒來由竟想起當初吳貞在鳳安宮對他說——“我沒做過你信不信”。

    那時候他沒有理會吳貞。

    趙宗冕皺皺眉，終于說道：“愿意梳就梳吧?！?/br>
    李夫人眼中原本是無限失望，聽了這句，才又有微光閃爍。

    女人的手很輕很軟，黃玉鴛鴦梳仔細理過每一縷發(fā)絲，甚是熨帖溫柔。

    趙宗冕不知不覺有些困乏了。

    李夫人望著鏡子里那張俊美的令人心折的臉，以及站在他身旁的自己，瞬間也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雁北。

    本來她只認命地當個伺候身邊的侍女，能夠每天見到他已經心滿意足。

    至于后來陰差陽錯發(fā)生的一切，卻讓她寧肯自己仍只是當時的小侍女而已，每天只偷偷地打量著他，就再無所求。

    “皇上的頭發(fā)還是那樣又黑又密，沒有一根白發(fā)，”李夫人面上帶笑，道：“聽說血氣不足的人會生白發(fā)，可見皇上身子很好?！?/br>
    趙宗冕微微一笑，李夫人又道：“只是以前要為戰(zhàn)事cao心，現(xiàn)在為天下cao心，皇上還是得好好保重才是?！?/br>
    趙宗冕知道她是好意，說的也是好話，可他又何須聽這些？便只嗯了聲。

    李夫人將梳理好的長發(fā)盤在頂心，把金冠罩上，道：“皇后娘娘……的事，聽說還未有結果嗎？那些大臣們又為難皇上了嗎？”

    趙宗冕哼道：“他們敢?！?/br>
    李夫人整理了一下發(fā)簪，笑笑：“皇上是要做一代明君、流芳千古的人，且還要留著這些朝臣辦差的，不能總跟他們置氣呀?！?/br>
    趙宗冕假裝沒聽見。

    “其實，”李夫人又道：“妾知道皇上心里也不好受，那天，妾在門口，看皇上抱著娘娘……皇上一定很難過是不是？”

    趙宗冕皺眉，當時吳貞垂死，他一時情難自禁，卻并沒有留意李夫人是不是在場。

    “不要再提了?！壁w宗冕輕聲道。

    “是。”李夫人低低答應，垂頭道：“妾并沒有冒犯的意思?！?/br>
    “并沒說你冒犯。”趙宗冕起身：“朕該走了?！?/br>
    李夫人惶然看著他：“皇上！”

    趙宗冕覺著她今晚上有些怪異：“還有什么事嗎？”

    李夫人卻又低下頭去：“沒、沒什么了……”

    趙宗冕看了她半晌，終于抬手在她肩頭上輕輕一握，道：“好了，你早點歇息吧。你的身子不好。別熬太久了?！?/br>
    李夫人仰頭望著他，眼中蘊著淚，終于她鼓足勇氣般顫聲道：“皇上，皇上今晚上、能不能……別走？”

    第141章 0803三更

    勤政殿。

    雖然顧恒已經命人封鎖消息， 但孫奶娘跟宮女齊兒身死的消息， 竟然不脛而走地透了出去。

    這日早朝之后， 數(shù)位內閣輔臣跟朝中重臣聚集在勤政殿，一是關于南邊跟孟氏之戰(zhàn)，二是商議皇后娘娘的謚號， 配享太廟等流程事宜。

    說到最后， 年紀略大些的齊安侯道：“皇上， 臣近來有所耳聞， 說是先前涉嫌毒害皇后娘娘的兩名兇嫌……像是死在了內務司，卻不知道， 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是有心人故意謬傳？”

    今日陸康亦在， 便道：“侯爺是從哪里聽聞的？我倒是沒有聽說?！?/br>
    齊安侯顫巍巍道：“先前早朝的時候，不知聽誰嘀咕了一句，也許是我年老耳聾，聽錯了……皇上，您說是不是？”

    趙宗冕一笑，道：“不錯， 那兩個人已經死了?！?/br>
    其實眾人多半都已經知道了此事， 可得了皇帝親口確認，還是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真的死了？”齊安侯也驚異了一陣，才道：“那、那不知是怎么死的、是什么死因呢？”

    上回泰和殿前教訓了眾朝臣一場， 果然叫他們收斂了很多， 換了以前早叫囂起來，現(xiàn)在居然懂得斂收鋒芒， 卻推了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侯爺出來試水。

    趙宗冕還未回答，外頭有太監(jiān)匆匆進入，行禮道：“皇上，延秀宮李夫人求見?！?/br>
    趙宗冕一怔，繼而道：“朕正忙著呢，讓她回去。”

    內侍又領命退了出去，趙宗冕道：“關于這兩人的死因，內務司已經查明。”說著就看向旁邊。

    一名內侍堂官道：“回皇上、老侯爺，各位大人，那孫氏跟宮女齊兒，都是自戕而亡?！?/br>
    話音未落，殿內“嗡”地起了一陣愕然驚聲。

    就在眾大臣狐疑相看之時，卻有一道素凈身影，悄然地從殿外徐徐走了進來。

    起初眾臣因為專注議論此事還未發(fā)現(xiàn)，等發(fā)現(xiàn)之時，那人影已經走到了眾人之間。

    滿殿細細碎碎的議論聲響頓時戛然停止。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后退，同時目不轉睛看著這悄無聲息進門之人——李夫人身著從二品的內命婦冕服，垂首低眉地立在大殿中央。

    朝臣們都覺著莫名，正在商議正事，突然有個后妃走了出來。

    場面簡直古怪。

    李夫人徐徐跪地，向著在上的趙宗冕行禮：“臣妾拜見吾皇萬歲，萬萬歲?！?/br>
    趙宗冕見她身著內命婦的品服，不請而入，心中也甚是狐疑。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趙宗冕道：“平身，你為何擅闖進內？朕正跟各位大人商議正事呢。”

    李夫人緩緩起身，仍是低著頭，沉靜地回答道：“臣妾正也是為了皇上跟大人們商議的事情而來?！?/br>
    眾人大為詫異，要張口卻又閉嘴，都只又看向李夫人。

    趙宗冕道：“你說什么？”

    李夫人說道：“皇上跟各位大人不是急欲知道是誰害死了皇后娘娘嗎，臣妾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