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王笑笑：“正如你所料。這次宗冕就是派他來找你的。不過你放心，如今關(guān)潛已經(jīng)跟宗冕的其他兩個心腹分開，所以你把泰兒交給他，宗冕是不會知道的?！?/br>
    正如趙宗栩所說，在她帶著西閑離開南潯的時候，關(guān)潛獨自一人推開了枕水街上的院門，他望著面前陌生而空無一人的庭院，走到那被桂花香氣醺然的清甜猶在的房間，他確信自己沒有找錯地方，但顯然是來晚了一步。

    直到文安王的人找到了他。

    西閑早從文安王口中聽說了關(guān)潛在白山重傷幾乎不治的事，十分心疼這個年紀(jì)小小卻受盡這許多非人折磨的少年。當(dāng)終于在蒼云鎮(zhèn)跟關(guān)潛見面之時，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關(guān)潛身上的氣質(zhì)卻已經(jīng)完全變了，整個人精干內(nèi)斂，直到進門的那刻仍保持著戒備，勁瘦的身子繃緊。

    直到看見前方的西閑，那個昔日的少年才仿佛在瞬間又回來了，他幾乎是失態(tài)地奔到西閑身旁，猛然將她擁住，渾身都在遏制不住地發(fā)抖。

    那一刻西閑發(fā)現(xiàn)關(guān)潛竟長高了許多，當(dāng)初還差不多跟自己一樣，如今竟比她高出了半個頭。

    把泰兒交給關(guān)潛，總比給文安王帶著放心。

    所以西閑才能狠心回到京城。

    如今她只想找出謀害蘇舒燕的真兇，為舒燕報仇，只要解決了這件事，趙宗冕自然也就無礙。而文安王答應(yīng)她，到時候只要她愿意，就會會相助她離開鎮(zhèn)北王。

    其實西閑對于文安王的話也是保持半信半疑的態(tài)度，雖然文安王告訴了她朝廷隱秘，但西閑直覺文安王有些無法出口的理由，只是她想不到。

    文安王跟西閑串通了一下離開鎮(zhèn)北王府后的說辭，并做了相應(yīng)安排。

    關(guān)潛帶了泰兒先行離開，文安王派了心腹之人暗中護送西閑回到京中。

    就在西閑離開之后，尹西園詢問文安王：“為什么又放她回去了？不是說不能讓她再留在鎮(zhèn)北王的身邊嗎？”

    文安王道：“她的確不能留在宗冕身邊，可是現(xiàn)在，只有她的身份才最合適在京內(nèi)出現(xiàn)，也只有她有能力解開現(xiàn)在這個局?！?/br>
    “既然她如此能耐，為什么不讓她留在鎮(zhèn)北王身旁，對王爺而言豈不是如虎添翼。”

    “你不懂，”文安王轉(zhuǎn)身：“宗冕從小最聽我的話，也最叫我放心，可是……我擔(dān)心林西閑在他身邊，一切就不一樣了。”

    尹西園道：“難道王爺擔(dān)心鎮(zhèn)北王會生異心？如果他將不利于王爺，為什么要讓林西閑回京幫他，就借著東宮的手除掉就是了。”

    “唇亡齒寒，”文安王沉默，“如今有宗冕在，我才最安全?？墒恰瓫]想到他們竟不管不顧地要動手了?！?/br>
    尹西園道：“是，王爺遇刺的事已經(jīng)傳開了，真的是東宮所為？”

    “難說。”文安王道：“蜀中傳來消息，東宮遣使前往宣詔，斥寧澤王在地方上斂財傷民，如今把寧澤王府從上到下都貶為庶人，而我在朝中的人也傳信回來，說是東宮查到我跟朝臣暗中通信，本也要派使臣去申飭的……我以為我忠心耿耿為朝廷奔走，不至于會造人暗嫉，我還是高估了太子的寬仁之心啊?！?/br>
    尹西園道：“太子妒賢嫉能到這種田地，才監(jiān)國就弄得藩王雞犬不寧，王爺何必再繼續(xù)忍下去？如果真如王爺所說，等他們平了鎮(zhèn)北王，就該肆無忌憚對王爺下手了。寧澤王就是先例?！?/br>
    文安王道：“我又何嘗不知，在雁北的時候，宗冕向我透露過這個意思……但如今雁北軍遠水解不了近渴，且群龍無首，而我的屬地只有區(qū)區(qū)八萬精兵，稍有不慎，滿盤皆輸，不管如何正面開戰(zhàn)都是下策，且容易招致非議。如今唯有靜觀其變，等一個最適合的契機?！?/br>
    尹西園忖度片刻：“林西閑上京，真能解開鎮(zhèn)北王之危？”

    “她若不能，我也不至于冒險放她去了。”

    “那若為鎮(zhèn)北王洗脫此罪，之后呢？”

    “之后……”文安王瞇起雙眼想了會兒，“之后就看這滔天的罪名推在誰的頭上了?！?/br>
    尹西園有所感悟：“事情在東宮發(fā)生，最先給鎮(zhèn)北王蓋罪的就是東宮，若事情查明，不管是誰下手，只要證明了鎮(zhèn)北王無辜，東宮就難逃其咎?！?/br>
    文安王冷笑道：“太子這次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讓他們攪吧，攪鬧到不可開交的時候，就是快刀斬亂麻的時候了?！?/br>
    第80章 0714一更

    是日， 鎮(zhèn)北王妃跟側(cè)妃兩頂轎子從西巷王府出發(fā)， 前往太子?xùn)|宮。

    兩位王妃去做什么暫時無人知道， 可側(cè)妃死而復(fù)生回到京城的事卻是人盡皆知。

    百姓們圍觀兩側(cè)，有人竊竊私語道：“你們看，先前還說鎮(zhèn)北王側(cè)妃回京是假消息， 如今王妃陪著往東宮， 這還有假？”

    也有人說：“可見是我們王爺福澤深厚， 他日小世子只怕也會找回來呢。王爺也一定可以逢兇化吉。”

    卻又有人不服冷笑：“如果鎮(zhèn)北王真有福， 就不會現(xiàn)在被鎮(zhèn)撫司扣押了。何況這種人，竟敢殺害太子嬪， 實在是太窮兇極惡了， 能打仗管什么用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早晚也是個殺頭。”

    “住口！這是污蔑！”

    幾個人說著說著，竟吵嚷起來。

    西閑在轎子中隱約聽了兩三句，雁北的百姓們愛戴鎮(zhèn)北王也就罷了，京城的百姓們居然也沒有一邊倒地辱罵指責(zé)趙宗冕殺人兇手，沒想到這位殿下還頗有點人緣。

    轎子來到了東宮， 里頭自有人請了入內(nèi)。

    太子妃親自在內(nèi)殿接見， 對吳妃道：“昨日你特派人來送信，說今日有事前來，何必如此見外， 先前你遠在雁北， 大家無法親近，如今總算回了京， 倒要多多相處才好?！?/br>
    吳妃道：“我雖也是這個意思，怎奈如今王爺出了事，倒是要避一避嫌?！?/br>
    太子妃嘆道：“那也是誰都不愿意見到的事。太子殿下至今還覺著不信，昨兒還說要為王爺周旋呢，只是畢竟人命關(guān)天，蘇家那邊以及滿朝文武也都看著呢?！?/br>
    吳妃態(tài)度十分的謙和：“此事但求太子秉公處置就罷了，絕不敢奢求別的?！?/br>
    “嗯，”太子妃凝視著她，說道：“我向來知道你很識大體。何況這是男人們的事，我們倒是不好插嘴，且說了也沒有用。我們就說些我們自己的話罷了?！?/br>
    太子妃說到這里，又看向西閑：“側(cè)妃的身子如何了？”

    西閑道：“多謝娘娘下問，已沒有妨礙?！?/br>
    吳妃道：“今日之所以陪著側(cè)妃前來，的確是有一件事，就是流落在外的那孩子……側(cè)妃惦記在心，十分的牽掛，我看她那樣不安，少不得再陪著過來問一問，太子殿下是否已經(jīng)派了妥帖之人四處找尋呢？”

    太子妃道：“這個你們都放心，太子跟我都也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早派了人，都是心腹能干的，且已經(jīng)發(fā)信州府，但凡看見可疑人物，一概的拿下詢問明白。這樣漫天撒網(wǎng)，相信不日就會有消息，小世子也一定不會有事的?！?/br>
    吳妃聽了，回頭看西閑道：“你可聽明白了？我對你說的話你只是不放心。如今聽了太子妃說了，總該放心了吧？”

    西閑起身：“是。多謝太子妃，多謝王妃。”

    太子妃忙請安坐。

    此時外頭太監(jiān)說道：“潘良娣、張良媛到?！?/br>
    說話間，潘良娣跟張良媛兩位前后走了進來，上前給太子妃請安。

    太子妃道：“我正要派人去叫你們，今日兩位有客來到，你們?yōu)槭裁雌t了。”

    張良媛道：“本早該來的，只是聽說孫承徽突然病了，正請?zhí)t(yī)，還有人說她是有喜了，所以我們站著看了會兒?！碧渝犝f有喜，一怔，潘良娣忙道：“那不過是下人亂傳，且太醫(yī)還沒有診斷，你怎么就好當(dāng)件正經(jīng)事說出來。”

    吳妃道：“若是真的，可要恭喜娘娘了?！?/br>
    太子妃道：“若是真的自然最好。畢竟蘇嬪的事才過去多久……東宮也該有點喜事才好?！?/br>
    吳妃點了點頭，回頭看西閑，卻見她精神恍惚，忙問：“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子妃見狀也道：“側(cè)妃可有恙嗎？”

    西閑欠身：“回娘娘，妾身并無不妥，只是聽提起了蘇嬪娘娘，所以一時有些情難自禁?！?/br>
    吳妃道：“她們從小長大，情分跟別人不同，也是可憐，當(dāng)初分別后，再相見已經(jīng)天人永隔了?！?/br>
    西閑此刻已經(jīng)流下淚來，在場眾人均都動容。

    西閑起身對太子妃道：“妾身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娘娘成全。”

    太子妃道：“你說就是了?！?/br>
    西閑道：“妾身心中惦念蘇嬪娘娘，想去她的舊居看一眼，縱然見不到人，好歹見了她昔日的住處，也就當(dāng)是跟她道別了?！?/br>
    太子妃頓了頓，沒有即刻回答。

    吳妃皺眉對西閑道：“側(cè)妃向來謹(jǐn)慎規(guī)矩，怎么今日這樣逾矩呀。這個很不妥，東宮之地，怎么好隨意去走動呢，何況蘇嬪已身故，她舊日所居的地方自然是禁地了……”

    說了這兩句，太子妃反而道：“王妃不必介意，我豈不知側(cè)妃跟蘇嬪之間的情誼？側(cè)妃若不是身遭大難，早就回來京內(nèi)了，也不至于連蘇嬪最后一面也見不到，如今她既然有這心意，我難道不肯成全嗎？只不過方才是想，蘇嬪才去，她那個地方未免……擔(dān)心側(cè)妃身子弱而已?！?/br>
    西閑屈膝道：“多謝娘娘仁德?！?/br>
    于是叫了太監(jiān)來，又喚兩名貼身宮女道：“帶著側(cè)妃娘娘，好生去看一看蘇嬪舊居吧?！?/br>
    張良媛忽然也起身道：“娘娘，我愿意陪側(cè)妃去一趟?！?/br>
    太子妃也答應(yīng)了。

    當(dāng)下且不說吳妃跟太子妃潘良娣應(yīng)酬，只說西閑同張良媛，在宮女太監(jiān)陪同下往后而去。

    西閑一路走一路留意打量這東宮內(nèi)的路徑，亭臺排布。一邊假意問張良媛：“方才良媛所說孫承徽，是真的有喜了嗎？”

    張良媛道：“也是我嘴快，未必是真。只不過先前蘇嬪有孕的時候，是孫承徽最得寵的。今兒本是要一塊去給娘娘請安，她卻起不來身，加上連日來她總是懨懨的，所以才猜。”

    西閑道：“原來如此，其實我雖跟良媛才相見，卻是早就聞名了?！?/br>
    張良媛詫異：“這是什么意思？”西閑特意稍微降低了一下語調(diào)，道：“其實我曾同蘇嬪書信往來過，她在信上曾提過，說在整個東宮，只有良媛跟她最為投契。也最合得來，良媛似乎還送過一支白玉蘭簪子給她，她十分喜歡?！?/br>
    張良媛聽到最后一句，才道：“原來蘇嬪對側(cè)妃提到我，是呀，那不過是不起眼的小物件，難得她喜歡，我記得那天她生日還戴著呢?！恢獮楹?，后來好像沒有再看見過，大概是丟到哪里去了?！?/br>
    隨口說了幾句，張良媛抬眼屢屢看向一處，面有畏縮之色。

    西閑順著她目光看去，卻見在右手側(cè)有一座精巧小院，院中一棵梧桐樹，郁郁蔥蔥探出頭來。

    而在小院距離不遠的湖上，又有一座水閣，遙相呼應(yīng)，景物不同。

    西閑問道：“這里的景色倒好?！?/br>
    張良媛打起精神道：“前面那水閣，夏天避暑最好，把窗戶都打開，八面來風(fēng)，又是在水上，最為涼快，太子殿下常在那里小憩?！?/br>
    西閑望著水閣之后，見那湖泊往外，是一道圍墻，顯然是隔開內(nèi)宅跟前廳的。

    這會兒正經(jīng)過二者之間，張良媛低頭不敢亂看，腳步也依稀走快了。西閑回頭看水閣遙相呼應(yīng)的院子：“那是什么地方？”

    張良媛皺眉道：“那不正是當(dāng)日蘇嬪出事的地方？已經(jīng)給殿下封了起來?！?/br>
    前面太監(jiān)聽到這里，回頭道：“可惜了那樣一個好地方。就像是蘇嬪的院子一樣，從此沒人敢去了。”

    說完這句，忙又向西閑道：“側(cè)妃不要介意。奴婢只是隨口一說。畢竟死者為大，大家都不想沖撞了而已。”

    西閑道：“公公也是好意。只是我跟蘇嬪情誼不同。我是去探望，她的魂魄有知，也不會怪我沖撞的?！?/br>
    太監(jiān)皮笑rou不笑地說道：“聽說側(cè)妃是死里逃生過的，只怕身上還有鎮(zhèn)北王爺?shù)耐纺兀匀荒憵飧緜儾灰粯?。?/br>
    終于到了蘇舒燕的舊居，外間果然已經(jīng)上了鎖，太監(jiān)命人開門，張良媛有些畏怯，卻仍隨著走了進去。

    死過人的房子，總覺著格外森涼，幾人才上臺階，就覺一陣陰風(fēng)從廊下掠過，張良媛早倒退出來：“罷了罷了，我不進去了。”

    那太監(jiān)在前，兩名宮女在后，陪著西閑到了里間，太監(jiān)道：“這里其實也沒什么可瞧的。又不干凈，側(cè)妃站一站，咱們便走吧?！?/br>
    西閑環(huán)顧周遭，想起蘇舒燕就在這里過了一年多的時光，眼睛早就紅了，雖然斯人已去，但她目光所及，仿佛仍能看見那道蹁躚靈動的影子，不住地在這里穿進走出。

    西閑緩步走到靠窗的地方，原來那里放著繡花用的撐架，上面卻只繡著兩片小小的葉片，西閑俯身，抬手在葉子上輕輕撫過，眼中的淚打在布上，很快洇出兩團濕潤。

    太監(jiān)探頭看了眼，道：“聽說蘇嬪娘娘繡了兩三個月，才繡了那個呢?！?/br>
    西閑轉(zhuǎn)身走入內(nèi)室，見屋里有些空落落的，除了繡品那種不打眼的東西，其他的珠寶首飾之類早都收拾起來了。

    太監(jiān)跟在身后，等了會兒便催促道：“娘娘，咱們該回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