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魏老太太很不樂意，認(rèn)為閨女拋頭露面的學(xué)畫畫不妥當(dāng)，云姐兒更沒必要去上小學(xué)，就是想認(rèn)字，家里魏銀是識字的，略教云姐兒幾個就成了，還省得一年幾十塊大洋的學(xué)費。

    不過，家里的事向來是魏老太爺說了算，魏老太爺這么定了，于是，縱魏老太太不樂意，也就是這樣了。

    陳萱對于云姐兒能去上學(xué)的事也有些意外，魏年望一眼陳萱這張?zhí)拱啄槪苯诱f了一句，“都什么年代了，爸爸雖有點兒古板，又不是不通情理。現(xiàn)在許多人家的女孩子都上學(xué)，咱家又不是出不起學(xué)費，云姐兒不去念書就可惜了?！?/br>
    “倒也是?！标愝嫦胂?，也笑了。她晚上學(xué)習(xí)的事，也有一年功夫了，就是開時她瞞著偷偷學(xué)，家里人也不可能一無所知，可除了魏老太太、魏金有時嘀咕個一句半句的，魏老太爺是什么話都沒說過的。

    陳萱最鼓勵人讀書的，知道這事兒時就同李氏說了，“書包的活兒我包了，你們誰都別跟我搶?！?/br>
    魏銀也替云姐兒高興，“我給云姐兒做身新衣裳?！?/br>
    李氏笑，“你們一個衣裳一個書包的，我倒是清閑了?！?/br>
    “云姐兒頭一回上學(xué)，要準(zhǔn)備的東西多著哪，大嫂怎么會清閑?！?/br>
    畢竟是喜事，妯娌姑嫂三人說笑一回。唯有魏老太太十分不舍云姐兒，連帶著魏老太爺都受了她幾句抱怨，至于抱怨內(nèi)容，無非是女孩子不用上學(xué)的老一套。至于抱怨的原因，陳萱私下猜著，怕是老太太覺著，云姐兒去上學(xué)，家里就沒人陪她老人家一道去戲園子看戲了。

    云姐兒還沒開始去學(xué)校，魏老太太就張羅著把魏金和倆外孫接到了娘家來。今年趙家事多，趙老太太挨了揍，家里一直不大痛快，魏金就沒能回娘家長住。如今這才好些了，魏金見魏年過去接她，趙老太太也不反對，立刻收拾包袱帶著兒子們過來了。

    魏金回娘家，難免抱怨了自家婆婆一回，“我婆婆那人，心眼兒密的嚇人。陸三外頭有人的這事兒，我連知道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大嘴巴抽死那小畜牲了，他倒好大的臉！我婆婆說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我公公為什么大發(fā)雷霆？自己個兒挨了打，還要尋釁人。我還有個娘家能躲出來清凈幾日，可憐我那妯娌，成天看她臉色受她氣！”

    不過，待魏金知道云姐兒要去念書時，直接來了一句，“阿時找學(xué)堂時，順帶幫阿豐阿裕找個學(xué)堂，他們也大了，該上學(xué)了。”

    魏時對外甥們上學(xué)的事也很上心，云姐兒因是閨女，魏時給閨女尋的是女校，給外甥尋學(xué)校，自然是男校了。就是報名交錢的時候，魏金完全無所表示，要知道，這念書可不是小數(shù)目，像云姐兒要就讀的教會小學(xué)，一年就要三十塊現(xiàn)大洋的學(xué)費。魏金倆兒子，這就要六十塊現(xiàn)大洋了。

    平時魏金回娘家愛摳索娘家，這事兒大家睜只眼閉只眼，可總不能孩子上學(xué)的錢也要娘家出吧。這事兒，魏時不能做主，畢竟，孩子們上學(xué)是公中出錢，魏時就跟父親提了一句。魏老太爺直接說，“讓你大姐自己拿錢。”

    為這事，魏金跑到老太太屋里同母親哭討了一回，直哭的兩眼腫的如爛桃兒一般還在抹眼淚，“我要有錢，我早叫孩子們念書去了！媽你還不知道我婆家，我婆婆是舍不得把一文錢花在我們娘兒仨身上的！當(dāng)初爸媽給我定的這樣摳門兒的娘家，現(xiàn)在就不能不管我！云姐兒一個丫頭都能去念書，我們豐哥兒裕哥兒，也是老魏家的親外孫，如何就不能了？在婆家，婆家不拿我們娘兒仨當(dāng)人，在娘家，娘家又說我是外人，不管我，我不活啦~”說著又是一通哭，直把親媽魏老太太的心哭成了個發(fā)面團(tuán)兒，心疼一發(fā)酵，成了心酸。魏老太太也拍著大腿哭唱起來，“我苦命的閨女喲?！?/br>
    魏時魏年一見親媽親姐這般，都是無語。

    魏老太爺飛來一招，與魏金道，“你回婆家，能要出豐哥兒裕哥兒的學(xué)費，這學(xué)費你自己收著做私房，他們的學(xué)費我便出了。你要不出這錢，以的休提?！?/br>
    魏金雙眸一亮，立刻也不訴苦了，兩只腫泡眼努力睜大也實在睜不大，但，魏金腦子清楚異常，她當(dāng)即cao著哭啞的嗓音道，“成！爸你這話我記得了，我明兒就回家！”

    至于大閨女會不會拿私房錢糊弄魏老太爺?shù)氖?，依魏老太爺對大閨女的了解，有這樣的大便宜占，大閨女甭管用什么法子，也得從婆家把這六十塊錢的學(xué)費要出來的！

    陳萱得知此事，對魏老太爺簡直佩服非常。

    第64章 王大舅來了

    魏老太爺一句話, 直接把魏金打發(fā)回了婆家。不曉得魏金用了什么法子, 反正是半月后歡天喜地的回到娘家時，肥肥的五根手指頭里握著的是小學(xué)入學(xué)的收費憑證, 憑此憑證, 魏金從親媽魏老太太那里領(lǐng)到了六十塊現(xiàn)大洋。魏老太太一面數(shù)著現(xiàn)大洋, 一面問閨女，“哎喲，這回你婆家可是大出血, 你婆婆那老摳兒得跟割rou一般吧?！?/br>
    “這事兒我婆婆管不著，是我公公拿的主意，直接讓豐哥兒他爸去學(xué)里交的學(xué)費?！蔽航饸g歡喜喜的收起她娘給的大洋, 然后, 吃過午飯把陳萱李氏魏銀三人叫到跟前兒，手里握著剪刀咔嚓咔嚓的剪出兩雙鞋樣子，若有所指到幾乎到了明示，“你們仨, 兩個是孩子的親舅媽，一個是親姨媽，孩子頭一遭上學(xué), 你們看著辦吧?！弊屓私o孩子準(zhǔn)備東西，當(dāng)然, 如果直接變現(xiàn), 魏金也不嫌棄。魏銀心里最嫌大姐這財迷性子, 抬起眼睛瞪大姐, “原本我就給豐哥兒裕哥兒裁出衣裳來了，就差做了。看大姐這財迷樣兒，要不是瞧著外甥們的面子，我就不做了。”

    “行啦行啦，知道你是親姨媽，我瞧瞧，你給豐哥兒裕哥兒做的什么衣裳?！苯形恒y拿出衣裳裁片給她瞧，其實，讓陳萱說，就是魏金這自稱做了多少年針線的，在裁衣裳上頭，比起魏銀也是差一大截的。魏金對于魏銀的審美也是很信服的，她主要是瞧一瞧料子，見魏銀用的是上等的洋布，這才算放心了。至于李氏陳萱，誰也不敢得罪魏金，于是，倆人商量后，一人給做了個書包。魏金見這倆書包的針線還算精細(xì)，想著到底是做舅媽的，不如姨媽心誠，這也強(qiáng)求不得。只是，難免在魏老太太耳朵根子處嘀咕兩聲弟妹們不實在的話。

    魏金就是這樣的嘴碎，魏老太太不算寬厚，但也不算刻薄，總之，家常過日子，也計較不了太多。

    二月中，李氏的三舅爺老王頭兒就到了，一道過來的還有李氏的大舅王豐。王豐是個國字方臉，相貌堂堂的北方漢子，濃眉大眼，身量高大，盡管頭發(fā)花白，說話時聲音極亮堂，精神頭兒極佳。三舅爺只是輩份高，年紀(jì)瞧著與王豐相仿。王豐和三舅爺先在外頭打掃了一番才進(jìn)的屋兒，魏金笑著直把人往屋里讓，“哪兒來的這些規(guī)矩，大舅、三舅爺可別這樣，快進(jìn)屋兒說話?！?/br>
    王豐用帶來的毛巾拍打了一回身上，方直起身笑說，“在家也是這樣，我們每天下地，回家一身的土，不在外打掃一下，倒把身上的土灰?guī)У轿輧豪锶?。?/br>
    “這可怎么了，我家又不是外處?！蔽航鸱愿涝谝慌仙嫡局睦钍希翱创蟮苊?，都高興傻了，還不請大舅、三舅爺屋兒里去。對了，你去把爸爸收著的江南碧螺春，沏一壺來，給大舅、三舅爺好好嘗嘗。”

    李氏這才回了神，高興的喊一聲，“大舅、三舅爺，咱們趕緊進(jìn)屋兒。”扶著三舅爺屋里去，李氏方快步跑去泡茶。

    魏金又讓陳萱去鋪子里把家里男人們叫回來，親戚來了。說來，魏金瞧著這倆呆頭呆腦的弟妹就心里著急，一個個的都笨的不成，連招呼親戚都不會，沒個機(jī)伶勁兒，也只好叫她們做些粗笨活，跑跑腿兒出出力氣了。

    陳萱先把點心果子擺桌上，叫了李氏在外頭商量一回午飯的事，就去了王府井的鋪子里送信兒。魏老太爺聽說是王豐和三舅爺過來，都是臉上帶笑，魏老太爺手里的煙袋鍋子，往桌角一磕，磕出煙鍋里的半鍋半燃的煙絲，抬腳踩滅，站起身與魏時道，“咱們這就回家瞧瞧，親家大舅去年事忙，這也一年沒來了。”看陳萱一眼，說，“阿萱你先回吧，我打發(fā)伙計再去知會老二一聲?！蔽耗暝跂|單那里的鋪子里管事。

    陳萱見鋪子里出來進(jìn)去的客人不少，魏老太爺魏年這么一走，就又短了兩個人手，陳萱干脆說，“現(xiàn)在正是忙的時候，叫伙計干活兒吧，別耽擱生意，我再跑一趟東單，那兒也不遠(yuǎn)。太爺、大哥，我這就先去東單了?！闭f完，陳萱就往外走去。魏老太爺喊住她，叫鋪子上拿一塊錢給陳萱，“東單遠(yuǎn)，你叫個洋車過去。”

    陳萱連忙擺擺手，仿佛掌柜遞給她的現(xiàn)大洋會咬人似的，陳萱笑的憨厚樸實，“這么點兒路，哪里值當(dāng)花錢，我走快些就成了。太爺，我走了。”她急步去了，魏老太爺見陳萱很快就拐入人群中，想著這個兒媳婦就是會過日子，知道節(jié)儉，與老二倒是個互補。

    陳萱到東單鋪子找到魏年時，魏年正一身灰撲撲的長袍，跟伙計們在庫里忙活，聽陳萱說了王大舅、王三舅爺過來的事，讓伙計們繼續(xù)入庫，同陳萱出去說話，“我倒是想回去，可今兒上新到一批貨，我得瞧著入庫。”

    陳萱當(dāng)即說，“王家大舅和三舅爺也不是外人，阿年哥你既然有事，就先做事吧。我正好順便到東菜市買些菜，阿年哥，你中午能回家吃飯么？”

    “怕是來不及，這貨得一匹匹驗過，再有，人家大老遠(yuǎn)的送來，我中午得請人家吃酒，你回家跟爸媽說一聲，再跟王家大舅、三舅爺說一聲，替我道個歉，說我下午就能回去了?！蔽耗暌婈愝婺樕吓艹龊箒?，帶她出去，側(cè)身示意自己口袋，陳萱問，“什么？”

    “拿出來?！?/br>
    魏年手上染了灰，不方便取東西，陳萱只好半低著頭，手伸進(jìn)魏年長袍的口袋里，摸出來一看，是魏年常用的帕子。魏年身上的針線，都是陳萱做的，這帕子她自然認(rèn)識，然后，魏年一派自然的到井邊的水盆里洗過手，陳萱連忙遞上手帕，魏年接過，看她臉上微紅，也不知是路上急熱的，還是臉皮兒薄羞的。魏年接過手帕，先給陳萱把臉上的汗擦了擦，再擦凈自己的手，帶陳萱去休息的茶室說話，魏年道，“怎么過來得這么急？”

    “我先去的王府井的鋪子，太爺和大哥都回去了，我就想快些過來跟阿年哥你說一聲。走的急了些?！标愝媛洱X一笑，露出一股憨意。

    “這會兒天還冷，別這么急著趕路，熱一身的汗，再叫冷風(fēng)一吹，容易著涼。”魏年想多同陳萱說會兒話，偏生貨物入庫他得親自盯著，只得細(xì)致的同陳萱叮囑一回，“回家時不要走路了，叫輛車會不會？”

    “那得多費錢，這離家又不遠(yuǎn)?！标愝嬉幌蚬?jié)儉，能省錢的地方半毛錢都不會浪費。魏年知她在這上頭很有點兒執(zhí)拗，索性將臉一板，從口袋里拿出兩塊大洋放陳萱手里，“算你借我的，回家時叫輛車，要是你敢走回去，或者坐那嗆風(fēng)的黃包車，以后休想我再教你數(shù)學(xué)?！?/br>
    陳萱當(dāng)即不敢多言了。魏年這簡直是直戳陳萱死xue，陳萱那啥，雖然打算盤她很熟了，但是，數(shù)學(xué)成績一直不大理想，從初級數(shù)學(xué)課本開始就需要魏年的輔導(dǎo)。倒不是不能自學(xué)，只是，有魏年輔導(dǎo)，明顯效率更高。魏年又很愿意輔導(dǎo)陳萱，陳萱就一直跟著魏年學(xué)習(xí)數(shù)學(xué)了。見魏年拿輔導(dǎo)功課的事相威脅，陳萱立刻半點兒不敢犟嘴，識時務(wù)的表示，“我什么都聽阿年哥的?！辈贿^，陳萱還是強(qiáng)調(diào)一句，“這兩塊錢，算我借阿年哥的，我會記賬本子上的?！?/br>
    魏年唇角一翹，看著陳萱的眼睛微瞇，彎成月初的月亮，點頭提醒陳萱，“成，記賬時別忘了把利息算上啊?！?/br>
    “??？利息？”

    “對呀，今晚回去我就跟你講講市面兒上的利息是怎么算的。”

    要擱以前，魏年要同她收利息，陳萱得為錢愁死，這一回，陳萱心下一動，促狹起來，嘆口氣，“利息倒是不難，就是利息好還，阿年哥對我的好可是怎么都還不清的?！?/br>
    魏年突然聽她這一句甜言蜜語，險些破功，努力維持著阿年哥的淡定。陳萱也學(xué)魏年笑瞇瞇的模樣，偏著頭瞧魏年，“我知道阿年哥給我錢是心疼我要走回去。阿年哥，我這就去東菜市買菜了，你別擔(dān)心我，我買好菜就叫一輛小汽車坐車回。你趕緊去看著入貨吧，這可得仔細(xì)著些，中午跟人吃酒可別吃多，吃多了對身體不好?！闭f完，陳萱就站起身，學(xué)著外頭人再見的模樣，跟魏年搖一搖手，出去買菜了。魏年并未出門相送，只是自半開的銅錢花槅扇望去，陳萱已經(jīng)走到了院里，似是感受到了魏年的注視，陳萱回頭，再次朝魏年搖搖手，笑的憨憨的買菜去了。

    初春的陽光透過槅扇灑入室內(nèi)，染的魏年烏羽般的發(fā)絲一層淡金，在這個春寒料峭的季節(jié)，已是令人感到融融暖意。

    墻角的一叢迎春，不知何時，已悄然抽出嫩芽，結(jié)出花苞，轉(zhuǎn)眼便是一個春意盎然的季節(jié)了。

    第65章 看書到深夜

    陳萱出了鋪子, 眼中都是帶著笑的, 心里也暖暖的。手里攥著兩塊現(xiàn)大洋，攥到與掌心一樣的溫度, 陳萱都舍不得放到口袋里去。

    陳萱自己七想八想, 喜滋滋的到了東市菜。出門前, 陳萱就同李氏商量過了，王大舅與三舅爺剛過來，家里怎么都要準(zhǔn)備兩樣好菜的, 陳萱出來叫家里男人們回家見親戚，順帶著買些rou食回去，讓李氏在家先準(zhǔn)備午飯。

    陳萱也不會做什么新鮮菜色, 她所會的, 不過是家常菜，于是，陳萱心下盤算，現(xiàn)在就是買了rou回去做, 時間上怕也來不及，因為，豬rou做個調(diào)味兒的配菜還好, 如牛羊rou，羊rou爆炒還成, 牛rou爆炒不大好吃, 這會兒也沒菜來配。最終, 陳萱先到熟食攤買了二斤醬牛rou、二斤紅燜羊rou, 然后，再有活魚殺一條，這些葷腥，一頓吃不清，晚上再燒一燉也夠了。對了，倘有活雞再買兩只，這樣除了可以用來招待王大舅和王家三舅爺，還能多燉出一些，晚上給阿年哥做雞湯面。阿年哥多辛苦啊，中午請人吃酒，定是吃不好的。

    陳萱把要買的東西盤算清楚，一樣樣的買好，準(zhǔn)備叫車回家。結(jié)果，因為她提了兩籠活雞，人家小汽車都不肯做她生意。陳萱現(xiàn)在心眼兒活動，既然小汽車兒不肯拉也就怪不得她不聽阿年哥的話了，改叫了個黃包車回家。雖然也要給車夫一毛錢，可相對于叫小汽車的錢，可就便宜多啦。

    而且，上午的太陽多暖和啊，又沒有風(fēng)，一點兒不冷。

    王豐王大舅和三舅爺都是實誠人，來這一趟就沒有空著手的。李氏正在廚下安置大舅和三舅爺帶來的東西，陳萱見半廚房的口袋擺著，一口袋一口袋的都是農(nóng)村里常用的五十斤的大口袋，里頭裝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看就實誠，不禁道，“大舅、三舅爺帶了這許多東西來??！”看到這些東西，就知道王大舅是拿李氏放心上的長輩。陳萱力氣大，把雞放地上，其他放桌上，幫著李氏把面粉、花生、黃豆等物都放到相應(yīng)的柜子里。倆人把這一攤事收拾好，就開始料理葷食，這陳萱買了這許多東西回來，心里既高興又有些擔(dān)憂，“弟妹，怎么買了這好些葷腥？”

    “我連晚上的一起買了?！标愝媲那牡?，“親家大舅去年一年沒來，又帶這許多東西過來，理當(dāng)豐盛些。阿年哥原也要回來，趕上今天入貨，他得盯著入貨的事。阿年哥說下午就能回來了，還叫我替他跟親家大舅和三舅爺賠不是哪?！?/br>
    李氏因娘家長輩過來，一向柔順的臉上多了幾分喜色，淡色唇角微微翹起，一笑道，“又不是外人，什么時候見都是一樣的。入貨不是小事，沒咱們自家人盯著不成，要是二叔因我大舅、三舅爺過來反耽誤了生意，我就要心里不安了。”

    “等晚上回來讓阿年哥好生陪著親家大舅和三舅爺喝幾杯?！标愝婧屠钍仙塘恐绾伟才胖形顼埵?。魏金過來巡視了一回，見買了這些熟食rou菜回來，只是多瞥李氏兩眼，別的話也沒說。魏金最精明不過，王家過來非但沒空著手，還帶了一車的土貨，也是值些錢的。魏金雖然性子精細(xì)，也不至于人家大嘟嚕小嘟嚕的過來，反是在吃食上虧待親戚。只是，以前瞧著李氏老實，沒想到，也是個有私心的，為自己娘家親戚，雞魚肘rou的，沒有她不舍得的。

    魏金哪怕知道這些東西是陳萱買回來的，心下卻依舊將事記到了李氏頭上，無他，這都是為了招待李氏的娘家人才買的啊。而且，陳萱也不是沒有錯處，真?zhèn)€兒不是自己的錢不心疼，買起好魚好rou的，一點兒不手軟，不知節(jié)儉。

    魏金在心里嘀咕兩個兄弟媳婦，魏老太太屋里則是一派親戚間久別相見的歡喜。魏老太爺很喜歡王家人，打聽起王大舅去年如何沒進(jìn)城的事，王大舅笑道，“不瞞魏老哥，我去年原想秋后過來看看魏老哥，偏趕上我得了信兒，保定府開了家大面粉廠。魏老哥也知道，糧食在家里賣，也賣不出幾個錢。保定府離咱們老家又遠(yuǎn)，何況，這也不是一家一戶的事，要是他價格好，一村的鄉(xiāng)親們的糧食都有了著落。我就跟村里族里的幾個長輩商量了，叫上幾個兄弟，我們?nèi)ケ６ǜ芰艘惶恕４蚵牶昧他溩拥膬r錢，跟那面粉廠的東家商量好了，我管著幫他聯(lián)系各村的糧食，到時，他著人來拉糧食，當(dāng)場結(jié)賬，給的價錢也公道。去年一秋一冬，都忙這個了，等想來的時候，都快過年了，也是一通瞎忙。”王大舅說著，很爽郎的笑了起來，“其實，我來不來，魏老哥咱們不是一日的交情，只要你和老嫂子、孩子們都好，我就放心的。我這心里，一是記掛著老哥和老嫂子，二就記掛我這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了，三是有回去陳家灣兒，聽說阿年跟陳家姑娘成親了。哎，我這也沒能來吃杯喜酒，這回我可是好生恭喜阿年一番。那陳家姑娘，在陳家灣兒就是出名兒的能干，阿年可是好福氣?！?/br>
    王大舅雖沒出來做生意，卻是這樣的會說話，魏老太爺聽了如何不高興，笑道，“剛他媳婦去鋪子里尋他回來，偏生趕上今天一批貨到了，他得瞧著進(jìn)貨。我說了，晚上定叫他們兄弟倆好好陪著老弟你吃兩杯，我這兒可是有上好的燒刀子。”

    “老哥的好酒，總能叫我趕上?！蓖醮缶苏f起正事，“去年接到外甥女婿的信，我就跟三舅商量了，三舅原是想一過年就來的。我想著，那會兒天冷，大冷天的坐大車，我不大放心。再有，早早過來，老兄你這里又得準(zhǔn)備煤啊火的，又是一通忙。倒不如暖和些再來，我也要來看看老哥，就跟三舅一起來了?？次葑铀隳拈T子事，老哥你有好酒給三舅多吃兩壺就成，可千萬別說什么錢不錢的，那就生分了。”

    “是啊。”三舅爺也說，“我這輩子，能在這皇帝老爺住的地方住上些日子，也值了。就幫著看房子，哪里能要錢？”

    “你們細(xì)聽我說?！蔽豪咸珷敂[擺手，把這事的細(xì)處同王親家說了，魏老太爺?shù)?，“你們也知道，我這宅子是足夠住的了。在外賃宅子，倒不是為了住，是阿年媳婦，我家二兒媳，會種一種老毛子那里的新鮮果子，叫草莓的?！?/br>
    “唉喲，這是啥，可是沒聽說過?！蓖醮缶伺c三舅爺互視一眼，看向魏老太爺，他們自認(rèn)見識不及魏老太爺。魏老太爺?shù)溃拔以膊徽J(rèn)得，是有一回，阿銀跟著倆嫂子去集市上見有賣這種子的，她在那洋餐廳吃過這種果子，可要怎么種，真是誰也不知道。當(dāng)初，買這種子就花了大價錢，我都以為阿銀是被騙了。結(jié)果，這果子種買回來，倒叫二兒媳給種了出來。這草莓，以前沒在京城見過，許多西餐廳都是從國外送來的草莓，咱們自己種，新鮮不說，賣的起碼比國外便宜。今年就準(zhǔn)備多種些，在北京城，地界兒難尋，阿年就賃了處宅子，那宅子院子不小，二兒媳把地都翻好了，種子也育得差不離，這就能往地里種了。不過，因現(xiàn)在還值些錢，又是在外頭，沒個人看著不成。我想起三舅來，這事兒三舅你看成不成？”

    去年的信中，魏時也沒細(xì)說草莓的事兒。三舅爺還以為是魏家置了宅子沒人看，讓他過來幫著看宅子的。三舅爺也沒猶豫，把自己心里的話說了出來，“看宅子沒什么不成的，就是別個，這樣金貴的果子，要是有什么要注意的，老魏你可得提前跟我說一聲?！?/br>
    “三舅盡管放心，阿年媳婦在這上頭啥都懂。知道三舅你要來，三舅你的被褥，都是大兒媳親自做的，自從出了正月，只要太陽好，阿時媳婦都要抱出來曬一曬的。不是我自夸，我家這倆兒子都尋常，倒是倆兒媳婦，比旁人家的要強(qiáng)一些?！蔽豪咸珷斝呛堑?，兩家都是好相處的人，中午吃飯時更是熱鬧極了。

    陳萱瞧著王家人這樣的明理，這樣的心疼李氏，要說不羨慕，那是假的。只是，此時，除羨慕之外，也多了許多豁達(dá)，她雖在父母緣上淺了些，現(xiàn)在的運道卻也不算差的。陳萱想好了，等魏銀去學(xué)畫畫，她是要跟著去的，到時，她就帶著學(xué)習(xí)的書一道過去，這樣，既可以陪魏銀上課，她還能多出時間來看書。

    娘家跟不上，就得自己跟得上才行。

    陳萱默默的想，心里又把昨天剛學(xué)的數(shù)學(xué)題復(fù)習(xí)了一遭。

    待晚上魏年回家，少不得陪著王家大舅、三舅爺吃了兩杯，因是在家，又是實在親戚，都沒有多吃酒。只是，說起話來，飯就吃得少了。陳萱留心魏年吃的不多，收拾過碗筷后就和了一小塊面，待魏金烙完做夜宵的羊rou餅，陳萱到廚房給魏年搟了一碗手搟面，用熱騰騰的雞湯打底，香噴噴的雞湯面上灑上切得細(xì)細(xì)的姜絲蔥末，魏年一見便食指大動，笑道，“先沒覺著餓，一聞見味兒就餓了?！苯舆^筷子就要開吃，剛挑起面條就發(fā)現(xiàn)下面還有玄機(jī)，竟是臥著一個黃澄澄的荷包蛋，還有一個香噴噴的大雞腿。魏年望向陳萱，要擱以前，陳萱可不敢這么干。此時，陳萱卻是認(rèn)真的說，“阿年哥你中午就是在外頭吃的酒，外頭的飯菜雖好吃，與人吃酒說話怕也沒空吃飯。晚上又陪著王家舅爺說話，也沒吃好。阿年哥你多吃點兒，每天白天去鋪子忙，晚上自己看書不算，還要教我，多累呀，就得補一補?！?/br>
    誰都不容易，魏年平日里愛打扮的風(fēng)流倜儻的臭美樣兒，可鋪子里該干的活，該做的事，也是一樣不少做的。今天，陳萱是頭一回見到魏年在鋪子時的模樣，一點兒不風(fēng)流，也一點兒不倜儻，但是，陳萱卻覺著，這樣的魏年，比在家照鏡子臭美時踏實多了。陳萱是真的有些心疼，再加上很感激魏年，她不能把魏年對她的幫助視為理所當(dāng)然，魏年不是成天沒事做的人。相反，魏年挺忙的。這樣的忙碌中，魏年還能每晚抽出時間教她，去年是教她洋文，今年教她數(shù)學(xué)。陳萱并不是會偷著用廚房里rou蛋的性子，不論rou蛋都是金貴的東西，平時陳萱都不敢多吃一口的。可想到魏年這么不容易，陳萱并不是要自己吃，她就大著膽子，從鍋里撈了只大雞腿，給魏年放湯面里了。

    魏年知陳萱的心意，再加上的確是餓了，一碗雞湯面吃的涓滴不剩，大呼過癮。吃過宵夜，陳萱把碗筷收拾了，倆人守著小炕桌兒，頭對頭看書到深夜。

    第66章 碎嘴

    陳萱把砂鍋里燉的大雞腿兒給魏年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 魏金在廚房里把砂鍋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著第二個大雞腿兒，還問來著, 陳萱雖知道魏金難纏, 也半點沒瞞著, “昨兒阿年哥累了一天，晚上餓了，我就撈了根雞腿給阿年哥做了雞湯面。大姑姐, 我一直聽阿年哥說他小時候，你可疼他了。大姑姐，你不會生我氣吧？”陳萱敢做這事兒, 就做好了被魏金罵的準(zhǔn)備, 不過，她還是開動腦筋，雖然她不怕被魏金罵，但能不挨罵當(dāng)然最好了。于是, 陳萱先按著昨兒想的法子，贊頌了魏金一回。

    魏金原是有些生氣的，那倆大雞腿兒, 是魏金想留給自己兒子吃的。不過，聽陳萱這么一說, 魏年也是親弟弟, 魏金眼皮往上一掀, 瞥陳萱一眼, 哼道，“他們幾個，我誰不疼啊。以前咱家可沒這么好的條件，一個個的，吃喝拉撒都是我?guī)е?。到現(xiàn)在一個個的娶了媳婦，就忘了大姐啦。”

    李氏是個柔順人，忙說，“這可不敢?！?/br>
    “是啊，阿年哥常跟我說，要敬著大姐?！标愝嬗X著可能的確是讀書能使人聰明的緣故，像這樣的話，換了以前的她，再如何也編不出來的。魏年絕對沒跟陳萱說過這樣的話啊。

    魏金哼一聲，伸長脖子往鍋里瞧一眼，臉上浮現(xiàn)不滿，問拿著鍋鏟翻糊塌子的陳萱，“怎么見到的攤這糊塌子啊，你不會做別的了？”

    一個熱騰騰香噴噴的糊塌子出鍋，蔥花兒的香混各著面粉、雞蛋、油脂的香，直引人垂涎。魏金卻依舊沉著臉，陳萱無師自通的回了一句，“阿年哥說，大姐喜歡吃糊塌子，叫我多烙糊塌子?！?/br>
    魏金鄙視的瞧陳萱一眼，說她，“就知道傻聽話，不會動個腦子，這一聽就是阿年拿謊話騙你，我早上愛吃的是油餅兒，他自己愛吃糊塌子，這是讓你早上做他愛吃的哪。真是笨?！弊詈蠼o了陳萱一句評語，陳萱低頭不說話了。

    魏金擺擺手，失望的瞅了這倆笨弟媳一眼，搖搖頭，出門買油餅兒去了。

    陳萱深深的松了口氣，一顆懸在嗓子眼兒的心總算落地了。

    王家三舅爺是個俐落人，當(dāng)天吃過早飯就搬到了王府倉胡同兒的宅子里去。那宅子，年后陳萱隔個十天半月的就會去打掃一次，李氏也提前把三舅爺要用的東西大略都備齊全了，所以，如今安置起來，倒也色色便宜。

    王大舅待三舅爺安置下來，見外甥女樣樣都好，妯娌間處的也好，就告辭回老家去了。魏老太爺苦留不住，主要是，鄉(xiāng)下還有春種之事，魏老太爺也怕耽擱時令，只得叫魏時給王大舅租好馬車，又闔家吃了一回酒，送走了王大舅。

    陳萱則一直忙著種草莓的事。

    這一回種草莓，有了去年的經(jīng)驗，陳萱沒有一次性的全都種滿，最早的草莓當(dāng)然是院子里草莓園里的草莓苗兒，這是去年就長過草莓的苗兒了，在草墊子下熬過了嚴(yán)冬，開春天暖后也一日比一日的精神抖擻。然后，第二批就是在去年凍死的草莓苗之后，補種的種子了。第三批是前院菜園那里，今年啥菜都沒種，都是種的草莓。最后一批是王府倉胡同這里的草莓。每一批的日期都是不一樣的。陳萱給各自做了小牌牌，每個小牌牌編了編號，然后，陳萱用去年買的白紙縫了個本子，上面專門用來記錄草莓的生長情況。

    但其實，每個批次里，每一畦的草莓，種植時間也是有些微不同差距的。

    所以，陳萱幾乎每天隔個三五天就要種一回草莓，在家時還不大顯，因為陳萱都是一早一晚的忙，平時家里的事情一點兒不落的干。到王府倉胡同兒這里就明顯了，陳萱出門要走路過去，把草莓種好再走回家，回家就得同李氏忙午飯。陳萱在家的時間少了，做的事自然少。

    而且，草莓不是種好就沒事的，種好只是開始，陳萱要盯著出苗兒的情況，澆水的情況，還有草莓生長的情況。所以，幾乎天天出門。

    魏年干脆給陳萱包了一輛黃包車，讓她每天坐車過去，不要再用兩條腿走路，也太遠(yuǎn)了。偶爾一回叫個車回家，陳萱在北京時間久了，也不會舍不得這車錢?？蛇@樣包車的事兒，不說陳萱心疼錢，就是魏老太太也不大樂意，直說陳萱嬌氣。魏金也說，“我也就回娘家坐坐車，阿年真是疼媳婦?！?/br>
    陳萱悶著頭，一句話都講不出。魏年說她，“在我跟前能說會道的，怎么在媽和大姐跟前這么沒用！”笨妞還是笨妞兒，關(guān)鍵時刻不頂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