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教人想起來一頭被激怒了的雄獅。 “刺啦”的火花聲炸開,燈光忽明忽滅,仿佛下一刻,就要陷入絕對的黑暗中。 “沒有必要來激怒我,陸之北,你是個聰明人。想要什么可以直接提出,看在你這些年對之南的照顧上,我會適當?shù)臐M足你的要求。” 那聽上去就像是以為,這是楚歌欲要謀求更多好處的手段。 他憑什么這樣以為! 他憑什么喊出“之南”! 胸腔中仿佛有一團無名幽火在燃燒,游走過四肢百骸,灌注入他的心臟,他聽到“砰砰”激烈跳動,如擂鼓般聲響。 冷靜與克制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直到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讓意識復歸清明。 楚歌張口想要反駁,卻發(fā)不出哪怕是一個音節(jié),巨大的壓迫使得他想要開口都極為艱難。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咽喉,只消稍稍用力,就可以捏的粉碎。 來自異能者的力量。 他想要反抗,就如同蚍蜉撼大樹般,可笑不自量。 “金錢?地位?實力?” 賀欽淡淡的列舉,手指間,不知何時綻開了一張薄薄的紙頁,精美的花紋在燈光下異常清晰,足以令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都為之瘋狂。 那是早就已經(jīng)準備好的支票,票面雪白干凈,那上面,一個數(shù)字也沒有填。 “你想要什么?” 賀欽問,卻并沒有指望著少年能夠回答。 他目光沉沉,看著那因為憤怒而異常閃亮的眸子,心中仿佛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也不過轉(zhuǎn)瞬即逝。 “如果這些都不夠,我可以給你一封推薦信,送你去北方最好的學校?!?/br> “這些,不都是你期待的嗎?” . 那些堪稱侮辱的話語聲聲入耳,有那么一瞬間,楚歌恨不得沖上去,即便是以卵擊石,也要給他一個教訓。 那是什么意思? 以為他會為了金錢,隨意將自己的弟弟賣掉嗎? 然而巨大的壓迫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之中。 喉嚨如同被碾碎了一般,便是嚅動一下也十分艱難,來自于異能者的強大威壓讓他情不自禁想要跪倒在地、卑微的乞求寬恕。 好像那樣,就可以免除這一切的痛苦,獲得曾經(jīng)陸之北曾苦苦追尋的一切。 可是,那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需要。 嘴唇嚅動著,楚歌看著眼前高高在上、仿佛施舍恩賜一般的男人,艱難的拼湊出這樣的唇形。 迎來的目光冰冷且漠然,似乎認定,他就是一個想要謀奪更多利益的騙子。 紛雜的記憶碎片滑過腦海,楚歌驀地想起來,不久前應蒼曾經(jīng)邀請他去過一次學校,經(jīng)過異能測試的地方,他最終是退卻,轉(zhuǎn)身離開,卻給了人這樣的印象。 即便真相并非如此,那又如何呢? “我想這樣的好處已經(jīng)足夠彌補你陸之北,做人不要太過于貪心了。” 如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五臟六腑都在燃燒,賀欽給了他極為難受的感覺,楚歌想要用異能抵抗,理智卻使他清醒過來,按捺住了體內(nèi)所有躁動。 賀欽凝視著他慘白的臉色,額上已是冷汗涔涔,卻依舊不曾放棄屈服。 仿佛下一刻就要暈厥過去,而他依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恼驹谀抢铩?/br> 即便頂著這樣可怕的壓力。 他微微笑了,刻意加重了自己的威壓,語氣卻仿佛是引誘人墮落的惡魔:“他應該在適合的地方生長,擁有自己原本應當有的一切,而不是被困在這個貧窮偏遠的地方,為了一枚鋼镚兒斤斤計較而那些,我都可以給他。” . “不。” 楚歌聽見了自己嘶啞的聲音,是緩慢而堅定的拒絕:“那是他的人生,你沒有權(quán)利決定。” 口腔中仿佛泛出了血沫的味道,腥咸酸澀,而他最終掙扎著張開了口。 離開,亦或是留下,那只能由陸之南來選擇。 至少在陸之南說出答案之前,他不會選擇放手。 如同幻覺,身后似乎響起了緩慢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朝著他靠近,乃至站到他的身后。 有一股巨力踢中了他的膝窩,剎那間打破了這微妙的平衡,楚歌踉蹌數(shù)步,穩(wěn)不住身形,驀地跪倒在地。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也就在那一瞬,身后的人一腳踩中了他的手背,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要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有那么一瞬,手背仿佛疼到失去了知覺,等他清醒過來時,那個踩著他的人已經(jīng)越過他,走到了賀欽身前。 “撲通”一聲,有什么東西被摜在了地上,聽聞一聲悶哼。 那是一個人因為吃痛而發(fā)出的聲響,如此的絕望與恐懼。 仿佛聽到了一聲問詢,冰冷到不含有一絲情緒:“認識他嗎?” 一雙手抓住了他的頭發(fā),強迫著他仰起頭顱,與另一個男人貼面,粗重的呼吸撲刮在他的面上,帶著難以忍受的悶臭。 最初的最初,他是沒有反應過來的,劇痛侵襲了他的意識。然而記憶的碎片漸漸回籠,帶起了那些遙不可及的記憶,意識到眼前人是誰的剎那,楚歌終于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從頭到尾都端坐著的賀欽終于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前,逆光中他的剪影遮蓋了所有的光明,居高臨下仿佛深淵中的俯視。 “我想你應該記得,三年前,自己究竟做過什么事情?!?/br> “看在你悔過的份上,我可以給予你最后的仁慈?!?/br> 三年前 那是陸之北異能未曾覺醒,把陸之南推入火坑的時候,那張陌生的臉,就是陸之北當初聯(lián)系的人。 以為已經(jīng)被遮蓋的事情,卻被悉數(shù)調(diào)查出來。 那是原身曾做過的事情,他無法為自己做任何辯駁,只能背負下這所有的罵名與劫難。 那個人癱倒在地上,瞳孔驀地放大,終究渙散下去。 賀欽高高在上的俯視他,仿佛所有耐心都用盡了。 冰冷的針尖刺入了他的皮膚,尖銳的刺痛后,有一股淺綠色的液體被完全推入他的體內(nèi),在薄薄的皮膚下游走,流竄過四肢百骸。 楚歌臉色急劇衰敗下去,他再也支撐不住自己,頹然的倒在地上,面頰泛起了不詳且慘淡的青色。 他活不久了。 賀欽調(diào)查了陸之北所做過的一切,那些殘酷到無法回首的過往,化作命運的報復,加諸于他的身上。 那是陸之北原本就應當承受的命運。 慘烈的死去,沒有任何一個人再記得他。 有誰能夠忍受自己的孩子險些被人賣去做了雛妓呢,更不要說,那原本應當是天之驕子,坐擁無上光輝與榮耀。 之南。 他痛苦的蜷縮起了身體,仿佛整個骨頭都被人撬開,一點一點用鋸齒銼下粉末。冷風刮過骨縫,發(fā)出尖銳的哨聲,一聲聲,刺向他的腦海。 手腳止不住的痙攣,整個人如同陷入了guntang的沸水,被活生生的揭下了一層皮。 他要死了。 陸之南回家以后將會看到什么呢。 自己的哥哥像一條死狗癱瘓在地,他開開心心的回家,期待著過十二歲的生日,卻只能看到一具沒有了氣息的尸體。 不。 就算他死,也不能死在這里。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整個思緒,他拼盡全力想要從自己的心臟中、骨髓中、每一個叫囂著死亡的器官中國壓榨出最后一絲力氣,即便是動用了異能都在所不惜。 可是,太晚了。 毒素經(jīng)由血液,注入了他的心臟,仿佛有一團星云,在身體深處猛然爆炸,彌散的塵埃堵住了他的呼吸管道,讓他發(fā)出如風箱般“嗬嗬”的聲響。 他像一團沒有筋骨的爛rou,或許不久以后,就會散發(fā)出難聞的惡臭。 他想起來不久以前的分別,在燈火輝煌的禮堂中,那時候還艷陽高照。小孩子撒著嬌,依著他說要吃芒果冰激凌蛋糕,他讓陸之南玩夠了不要忘記回家,不要忘記家里還有一個等待著他的人。 十二歲的生日。 多么殘酷的不要忘記。 如果注定迎來的只有死別與分離,他只希望,陸之南從頭到尾都不要記起。 多么可笑又多么脆弱的幻想,他以為平靜生活,在強大的實力面前,不堪一擊。 恍惚間似乎有人揪住了他的頭發(fā),如同拖著麻袋一般,把他磕磕絆絆的拖出了房門。 他一頭撞在了什么東西上,冰涼黏膩,空氣中仿佛漂浮著馥郁的芒果果香。 視線的盡頭,他看到了扔在門外的鋼筆禮盒,已被壓癟的蛋糕包裝,還有那些散落的拉花與氣球。 仿佛聽聞了一聲低低地咒罵,拖著頭發(fā)的手剎那間松開,他拼命地抬頭,只看到那些拉花與蛋糕像垃圾一般被扔下了樓道。 無邊的黑暗中,傳來轟隆的悶響,夾雜著天邊的驚雷。 意識渙散前的最后一刻,楚歌回到了小巷子口的那個晚上。 那一天,他用鋼管敲破了人的腦袋,孤獨的縮在墻角根下,等待死亡。他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響,戒備的抬起頭來,于是,看到了陸之南。 小孩子縮在巷子口,遠遠地看著他。又是害怕,又是畏懼,仿佛下一刻就要轉(zhuǎn)身逃跑,最終卻走到了他的身前,朝他伸出了手。是怯怯的一聲低喊,將他喚回了人間。 “哥” 他只想要他的弟弟安安穩(wěn)穩(wěn)、快快樂樂的長大,忘記所有的煩惱與憂愁,做那個被寵在懷里的小孩子。 可最終是他帶給陸之南最殘酷的離別。 少年人的瞳孔漸漸渙散開去,黯淡在了泥濘的污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