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 陸之南熟稔的裹緊了被絮,縮在墻角,露出小半只耳朵,小心翼翼的聽外面的動靜。 只要臥房門響了,再關(guān)上,那么他這天剩下的時間,就差不多可以安全度過了。 當然,在那之前,或許還有一點小小的波折。 他一向都是習(xí)慣了的。 有的時候,陸之北理都不會理他,把他當成空氣,直接進屋;但有的時候,陸之北心情不好,那么他就遭了秧。出氣筒幾乎就是他接下來的待遇,陸之北或許會踢他兩腳,或許會罵他兩聲,什么“不知好歹的小崽子”,“沒丁點兒用的拖油瓶”,“只出不進的敗家玩意兒”…… 那翻來覆去的詞語他都能背下了,等陸之北出完了氣,罵夠了,踢夠了,也進屋了,他差不多就可以安穩(wěn)睡個覺了。 陸之南等著腳步聲響,朝自己靠近,或許罵兩聲,或許踢兩腳,然后“哐當”的一聲,甩上門。 不過…… 今天的陸之北堪稱平和,大概他也可以期待一個平平靜靜的夜晚吧? 剛才他用熱毛巾給他擦手掌、用棉簽給他涂碘酒的時候,痛的“嘶嘶”的,也沒有朝他發(fā)脾氣。 這樣想著,陸之南禁不住又回憶起了昏暗小巷子里,被一路牽著回來的時候。牽著他的手微涼,卻牢牢地拉著他,把他握在掌心。 就像回到了什么都還沒有發(fā)生的小時候,那段早該模糊卻無法遺忘的記憶里。 陸之北依舊是那個溫柔可親、笑容溫暖的哥哥,會抱著他舉高高,會帶他去玩耍,有什么好的都先著緊著他,因為他一點兒淚水就嚇得慌神。 然而一切都過去了。 那個溫柔的兄長死在了漫長的歲月里,以父親的去世為界限,從此,再也不在。 哥哥。 . 那不知道是因何緣由,是意外離世的父親,是陡然破碎的童年,還是如虛構(gòu)一般的溫和耐心的兄長。 陸之南無聲的念著,不知是怎么了,胸腔一陣陣氣悶。 他等待這腳步聲,然而腳步聲卻遲遲都不曾靠近。 直到一聲輕喚,打破了室內(nèi)的寂靜。 “……弟?!?/br> 陸之南陡然抬起頭來,就看到將將才想著的兄長倚靠在門邊,遙遙的望著他。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還向下滴著水,門邊都匯集出一灘水漬。 他下意識就要爬起來去拿廚房里的拖把,卻看著兄長皺起了眉。那個表情讓他心里“咯噔”一下,手指無意識的攥緊了被絮。 下一刻,皺起的眉舒展開來,不知道是想著了什么,化作一個略顯無奈的笑容。 “哎,弟弟,先起來,把澡洗了再睡?!?/br> . 楚歌進去的時候掰淋浴開關(guān),沒注意到是壞的,結(jié)果淋了自己一身的水。 大晚上的噴頭里灑出來的水冷冰冰的,濺到人身上幾乎是透心涼。 他放了老半天也沒看到熱水出來,在廚房里旋了一會兒也沒找到熱水器,總算是明白,這淋浴純粹就是個擺設(shè),可遠觀不可褻玩。 沒奈何只能燒了一大鍋水,再出來喊陸之南,喊之前又害怕陸之南已經(jīng)睡著了,因此聲音并不大。 還好陸之南沒睡著,小孩子愣愣的,燈光下看著,眼圈竟然有些發(fā)紅。 楚歌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是下一刻,陸之南就從地上爬起來,低著腦袋,看不清臉。楚歌無奈,側(cè)了側(cè)身體,把路讓給了他:“水燒好了,快去?!?/br> 順手揉了揉小孩子毛茸茸的軟發(fā),等到陸之南走進去了,又想起來一件事兒,連忙囑咐道:“頭也要洗啊!” . 小孩子被他喊進去洗澡了,外面兒就剩下楚歌一個人,他去另外一間臥室里翻了翻衣柜,又是一陣陣的頭疼。 這壓根就找不到陸之南的衣服,他壓根就沒有幾件合體的衣服,僅有的幾件都是洗了換,換了洗,洗的布料發(fā)白連顏色都看不出來。要命的是那還是陸源的舊衣服,亂七八糟的用剪刀、針線裁剪拼湊了一番,不是衣擺長了就是袖子肥了,楚歌簡直都沒法想象,他是怎么穿著這種衣服上學(xué)的。 按理來說陸之北八九歲時的衣服也是有的,哪里至于搞成現(xiàn)在這模樣。 系統(tǒng)幽幽的說:“楚三歲,你確定陸之北愿意給他穿?” 楚歌一回憶,得,還就是這么著。 陸之北的東西,甭管是要的,還是不要的,陸之南都是別想碰的。 這哪里是弟弟,嫌棄厭惡到這程度,跟仇人也差不多了。 楚歌翻箱倒柜老半天,才把陸之北孩童時的衣服給找出來,保存的還好,差不多能穿。他拎著短褲和t恤出去,一眼就看到了墻角那床臟兮兮的被褥,心里一個不爽,拎起來就扔。 等到陸之南洗完了擦干凈身體,穿著舊衣服出來,一眼就看到,自己那方小窩沒了。 他凄惶不勝的抬起頭來,想要問是自己哪里做錯了,就被兩片布料兜了一臉。 “換上。”楚歌說,“今晚你去床上睡。” 陸之南一下子愣住了,小孩子捏著柔軟的衣物,遲遲都沒有說話。 楚歌干脆的給他斬斷后路:“你那床毯子我已經(jīng)給你扔了?!毖韵轮?,陸之南除了去床上睡覺,也沒有別的地兒可以去了。 陸之南還是站在門口,遲遲都沒有動。 楚歌皺眉,佯裝生氣道:“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這句話不知是觸動了哪根弦,小孩子抿起嘴唇,眼圈微微發(fā)紅,看上去就像是要哭出來。 “可是……以前你說,我是個父親都不知道是誰的死雜種,只配在墻角睡?!?/br> 第6章 act1·畸骨 話語里全然的惡意幾乎要滿溢出來,而陸之南一字一字,說的極為清晰。 小孩子的聲音里帶上些許嗚咽,尾音輕輕顫著,凄惶不勝。 也連帶著糾纏不清的記憶碎片如洪流般涌入腦海,巨大的沖擊力教人頭腦發(fā)白。 楚歌木然道:“什么叫連父親都不知道是誰……” 系統(tǒng)幽幽的說:“你沒有認真看記憶嗎,里面都解釋的清清楚楚啊?!?/br> 那回答讓楚歌拎起四十米大砍刀的心思都有了。 他又不是自虐狂,怎么會仔仔細細看陸之北忽視冷漠打罵責(zé)辱陸之南的記憶,單單零星片段便灰暗無光到令人只想要忘記,自然也就錯過了謾罵中透露的訊息。 楚歌說:“說人話!” 系統(tǒng)說:“你不知道嗎,陸之南不是陸源孩子啊,你媽懷上他的時候,陸源出遠門了呢。” 楚歌:“………………” 得。 想要生活過得去,頭上必須帶點兒綠。 敢情他媽都結(jié)婚了,說好的金盆洗手了,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也按捺不住一顆sao動的心??? 系統(tǒng)說:“這你就錯怪你媽了,她心里最初的確是想跟陸源好好過日子的?!?/br> ——然后反手就給他爹戴一頂綠帽? 楚歌忍不住想,他爹知道自己頭上綠的能長草了嗎? 小半天了,可算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兒。 他媽顏小菱年輕的時候不好好讀書成天在外面鬼混,仗著一張美貌驚人的臉蛋過得是如魚得水。后來不知道被什么觸動尋思著退出,然后就像接盤俠故事中的那樣,浪完了光速找了個老實人結(jié)婚。 陸源就是被顏小菱找上的那個老實人,同班同學(xué),對顏小菱那可謂是愛的如癡如狂,如迷如醉。對于顏小菱那烏七糟八的過去沒有半點兒計較,反倒是歡天喜地結(jié)了婚,甘之如飴的迎進了門。 婚后顏小菱與過去的不良少女割裂,堪稱是洗心革面,從頭做人,和樂融融的生活在陸之北出生后達到巔峰。 相夫教子,賢妻良母,那大概就是那段時間的顏小菱。 婚后第六年,她又生下了第二個孩子,取名陸之南,雖然驟然到來的孩子令家里經(jīng)濟有些緊張,但也算得上是快樂。 直到陸源死于車禍,大雨瓢潑,肇事司機剎車失靈,在察覺撞到人之后,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在那之后,這個原本還算得上是和諧美滿的家庭徹底發(fā)生變化,仿佛一夜之間,顏小菱撕下了賢妻良母的外衣,又回到了那個在外放浪鬼混的少女時代,將兩個孩子扔在家里,不聞不問。 在一次醉酒之后,顏小菱失態(tài)之下抓著陸之南狠掐,長長的指甲陷入了小孩子嬌嫩的皮rou,刺拉出道道猙獰的血痕。放學(xué)后回家的陸之北被這一幕唬的魂都差點飛了,好不容易將弟弟從母親扼緊的雙手里搶下來,就看著顏小菱直勾勾的盯著他。問他,為什么要搶這個災(zāi)星孽種,陸之南壓根就不是陸源的孩子。 在那一次說漏嘴后,顏小菱越發(fā)的肆無忌憚的起來,看著年幼孩子的眼神如同在看不共戴天的仇睢。她原本美滿的家庭因為這個連爹都不知道是誰的野種而破碎,讓她詛咒著,為什么沒有一生下來就把他給掐死。 小孩子承受了來自母親無以復(fù)加的惡意,原本溫柔的兄長在那以后也看他十分陌生。 他沉默的接受了自己與生俱來的原罪,于是在這殘缺的家中,越發(fā)過得像個隱形人。 . 楚歌深吸了一口氣,他對著陸之南泛著紅的眼眶,幾乎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說些什么。 言語再蒼白不過。 在過去日復(fù)一日的語言暴力中,顏小菱與陸之北無數(shù)次的強調(diào)、重復(fù),陸之南就是那個災(zāi)星,致使家庭破碎的禍根。 他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陸之南的腦袋,就看著小孩子像驚弓之鳥一樣,閉上了眼睛,剛剛還紅潤的臉蛋變得煞白。 頓時一口氣就堵住了,上不來也下不去。 楚歌也曾遇到過穿越過來時,原主已經(jīng)對目標任務(wù)磋磨折辱的情況,但眼下這一次比那時還要糟糕。 那句話就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把先前還算得上是和諧的氣氛撕的支離破碎。原本脈脈溫情的假象被徹底撕裂,露出了其下蒼白殘酷的現(xiàn)實。 陸之南極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然而他不過是一個年幼的孩子,徹徹底底的暴露了他的不安與畏懼。 楚歌放棄了靠近他的想法,道:“那你知道你哥是誰嗎?” 陸之南怯怯的點頭,小聲說:“知道?!?/br> “那你哥讓你去床上睡你就去,哪來這么多廢話?!?/br> 他不由分說的就要讓陸之南進房間里去,一看著還未曾干透的頭發(fā),又覺得頭疼:“頭發(fā)擦干了再去,快點?!?/br> 小孩子瑟縮了一下,站在原地,沒有去拿毛巾。 楚歌知道他是害怕,眼下也說不出來什么,他心里發(fā)堵,干脆自己去拿了根干毛巾來,隔空朝著陸之南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