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言行之已經(jīng)離開一個星期了, 岑寧沒能將她想去深造的事及時跟他說。不過后來想想也不著急, 畢竟這件事前期準備還要一段時間。 但是她不知道她說了之后言行之第一反應(yīng)會是什么, 因為如果她真的去了美國那邊, 那也許……他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相見。 這也是她最猶豫的原因。 “寧寧,這個資料你幫我把拿給老師一下。”大北急急地跑來把一份文件遞給她,“我去上個廁所,拜托拜托?!?/br> 岑寧點頭,拿起文件夾朝尹黎的辦公室走去。 尹黎的辦公室離他們的辦公區(qū)比較遠, 尹黎長時間在里面工作, 所以他的辦公室特別大,里面暗房, 甚至連睡覺的房間都有。 岑寧走到門口的時候敲了敲門, 但里面沒有反應(yīng)。岑寧猶豫了下,按下了門把。 門開了一個逢,走進去,把文件放在了最近的一個桌子上。她剛想轉(zhuǎn)身出門,突然聽到尹黎的聲音從旁邊的房間傳來,房門并沒有關(guān)緊, 所以聲音也算清晰。 偷聽別人的電話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岑寧沒打算停留, 可走了幾步之后卻聽到了她的名字。 岑寧愣了一下, 停住了。 “什么叫我對岑寧比女兒更上心, 清瑤, 女兒是女兒, 岑寧是岑寧,你明明知道我對她愧疚有多深。” “女兒我會管,好好好你別生氣,我晚上回去就跟她好好談?wù)??!?/br> “岑寧我自然是會關(guān)照到底,你明知道他父親是因為我才出的事……你別再說這么多了,如果沒有岑睿哪有現(xiàn)在的我?是!我就是靠他才能走到這一步,如果不是他的作品我不會拿下國際賽金獎,你不用拿這些來諷刺我……你以為我不后悔?我每分每秒都在后悔!所以我現(xiàn)在在補償!” 岑寧站在原地,越聽越糊涂,越聽心越沉。 清瑤是誰她知道,她是尹黎的妻子。她多次來過這里,而且每次來這都給她帶好吃的,對她特別好。 可是……他們在說什么呢。 愧疚?補償? 尹黎老師竟然是認識她父親的? 而且……他說父親是因為他才出的事,他也是因為父親才走到如今,這些都是什么意思? “清瑤,你——”話音戛然而止,尹黎推開門,看著站在外面一動不動的岑寧,猛然僵住了。 他很慢的放下了手機,看著岑寧,臉色有些難看。 “你怎么……” “尹老師。”岑寧擰著眉頭,僵僵道:“您原來,認識我父親?!?/br> 尹黎震驚的臉色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恍然的表情。是松了一口氣,也是無聲的嘆息。 “您是不是認識我父親?”岑寧上前拉住他手臂,急急道,“老師!我都聽到了!可是,可是您以前說過不認識的,您為什么騙我?” “岑寧……”尹黎眼眶紅了,他撇過頭,聲音蒼涼,“我是認識你父親?!?/br> “……” “以前,我是和你父親一塊外出攝影的同伴,我們是……好朋友?!?/br> “可您為什么要瞞著我?” 尹黎張了張口,竟說不出話。 岑寧:“您剛說我父親是因為您才出的事……這是什么意思,難道西藏出事的時候,您也在?” 岑寧看到尹黎猛得一怔,眼神竟更加的惶恐起來。她心口一沉,有些事竟慢慢清晰起來。 “岑寧,我確實在?!币柙谏嘲l(fā)上坐下來,四十幾歲的男人竟然眼含熱淚,“如果那時不是我硬要開車過那條路,我們也不會翻車,你父親也……不會出事,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br> 岑寧:“所以……您對我這么好,處處關(guān)照我,帶我認識那么多優(yōu)秀的前輩,其實是因為我父親的緣故?!?/br> “這是一個,但自然也是你自己本身有能力。”尹黎嘆氣,“你比我們厲害?!?/br> “可是我不明白,當時的事可以說是意外,我也可以相信您不是故意的,可您為什么要這樣保密?您說我父親的作品……國際自然景觀攝影年賽金獎?”岑寧有些荒唐,“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尹黎如鯁在喉,當初他們關(guān)系那么好,兩人心中都有鴻鵠大志,他們兩人的能力都很強,只是那會沒有一個機會出頭。 西藏之行后,他因為岑睿離世痛心疾首,可那時年輕,在名利面前他也昏了頭。 他將岑睿的作品納為己有投了比賽,本來以為就是石沉大海,可沒想到這一次竟讓他一夜成名。他靠他的好朋友,成為了中國最有名的攝影師之一…… 一瞬間涌來的掌聲和金錢讓他不知所措,他一開始欣喜異常,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開始夜夜為過去的錯誤后悔,可他……沒勇氣承認這一切。 再后來,他竟遇到了岑寧,岑睿的女兒。 所以從認出的那刻起,他掏心掏肺的對她好,教她畢生所學,給她創(chuàng)造更好的環(huán)境,鋪出更好的路…… 岑寧看著沉默無言的尹黎,心里的懷疑得到了確定。她匪夷所思的看著尹黎,因為荒唐,因為失望,她甚至都笑出聲來。 “岑寧……” “尹老師您知道嗎,我父親在我們這群家人眼里就是一個極其沒用的人,我媽……我媽多討厭他,這么多年來她沒有一刻信任過他的夢想。”岑寧捂住眼睛,眼淚卻透過指縫溢出,“沒有人相信他,沒有人看得起他……可誰知道呢,原來他原本真的可以成為最優(yōu)秀的人……” “老師,我以為您對我好是因為我有多少厲害資本,我也一直將您看成我的偶像、目標,可原來這都是假的!” …… 宏偉大樓,市井街坊。 岑寧從eternal camera club出來后夜色已經(jīng)降臨。她站在馬路邊上,看著如模型般擺在自己眼前的樓房大廈,它們亮著一簇簇燈光,紅橙黃綠,似一片七彩的星海。 可這些顏色里,沒一個屬于自己。 岑寧蹲在地上,突然痛哭出聲。 她視尹黎為長輩為師父為引路燈,可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這個人竟然盜取了她父親的成果,在她父親落寞死去之后靠他成為了金字塔頂尖上的人物! “岑寧,我知道我大錯特錯,如果你想告訴所有人,你說吧……” 說,她怎么不說! 她父親這輩子都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不僅世人不知道他,就連他自己的家人都不理解他! 他死得多憋悶! 對了,家人…… 岑寧一頓,猝然起身。 “師傅,麻煩去東區(qū)大院?!贬瘜幯蹨I都來不及擦,急急地攔下了一輛出租。 她要回家,她要告訴魏品芳,她要告訴她父親不是無所事事不是任性妄為,她要告訴她她錯了! 她一直都錯了! 出租車奔馳在回言家的路上,四十多分鐘后,車子在大院門口停了下來。 出租車進不去,岑寧付了錢,下車便往里跑。 急急地跑回家里,可岑寧沖回小樓卻不見魏品芳的身影,她掏出手機打電話,卻發(fā)現(xiàn)魏品芳的手機在沙發(fā)上響了起來。 岑寧:“……” 她皺了皺眉頭,走出小樓找她,可她在外面找了一圈后才發(fā)現(xiàn)言家好像一個人都沒有,連陳姨都不在。 “人呢?” “岑寧?”就在這時,外面匆匆跑進一個穿著軍裝的年輕青年,看到她后,腳步明顯一頓。 岑寧記得他,他經(jīng)常送些軍事材料來言家給言國豐。 “你竟然在家……” 岑寧擰了擰眉:“有什么事嗎?!?/br> “呃……首長不是會說家里沒人嗎?!?/br> 岑寧:“爺爺讓你回來取東西嗎?對了,他人呢,今天家里怎么一個人都沒有?!?/br> 青年猶豫了下:“那個,岑寧,你要不要坐我車去醫(yī)院?!?/br> 岑寧:“醫(yī)院?發(fā)生什么事了?” “首長一定是來不及通知你,你母親病情突然加劇,剛才還是我開車送去醫(yī)院的,大家都去了——” 岑寧整個人晃了一下,差點沒站?。骸皫胰ァ?/br> ** 去醫(yī)院的這條路怎么會變的那么長,長得她腦袋發(fā)暈,眼前發(fā)暗。 到了醫(yī)院后,岑寧只知道自己跟著邊上的人到了手術(shù)室外,大家都在,看到她來的時候都是緘默不語。 陳姨過來抱著她暗暗擦眼淚,岑寧機械地拍了拍陳姨的肩膀,跟她說,不會有事的,會好的。 她還會安慰別人,因為她的心里是充滿希望的,她從來不相信魏品芳這種人會那么隨便的離開。 可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也許前一刻還健健康康在你世界里晃悠的人下一秒就能從你眼前離開,你不曾在意她不曾注意她,直到她離開,你才發(fā)現(xiàn),為什么我身邊沒有親人了。 岑寧看著忙碌了一個小時的醫(yī)生走出來,他嘴巴張張合合,說著那些她不樂意聽到的話。 “患者心臟急性缺氧缺血,心臟驟停導(dǎo)致死亡……” “節(jié)哀?!?/br> “按理說不會這樣的,患者回家有按照醫(yī)囑服藥嗎?” “家屬進去看看吧……” 死亡,節(jié)哀。 岑寧站在病床邊,看著魏品芳躺在床上,她閉著眼睛,好像只是在睡覺而已。 岑寧慢慢地蹲下來,一瞬不瞬地看著魏品芳。 這好像是她這么久以來第一次好好看她。這么近看她,發(fā)現(xiàn)她原來真的老了。臉頰消瘦,皺紋橫生,那張平日里總是對她冷冷淡淡的臉此刻因為過于蒼白也顯得沒什么威懾力。 “你怎么可以死?”岑寧很輕地說了這句話后,一滴眼淚垂直地掉在了慘白的被子上。 “我還沒跟你說爸爸的事啊,我還沒跟你說你錯了,你怎么可以死……” 陳姨抹了一把眼淚:“孩子,你難過你就哭吧,你,你別憋著。” 岑寧突然覺得好絕望,她想大聲地哭,狠狠地哭。可此刻看著魏品芳,心口像被一塊大石頭壓的死死的,她哭不出來,她只想用力地把她搖醒! 她想告訴她,她沒資格死。她還沒知道爸爸的苦衷,也還沒跟她道歉。 她對她冷漠了一生,沒給過她一點溫柔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