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這個(gè)賤/人當(dāng)初敢這樣誆害于她，即便過去這么久，她這心頭的氣也還未消，又哪里來的心情聽她說話？她剛想尋個(gè)由頭好生責(zé)罰人一頓，只是還不等她開口便聽得戚氏與她說道：“李首輔死了?！?/br>
    周承棠那還未出口的話梗在喉間，原先面上的陰沉也化作怔楞，李懷謹(jǐn)死了？這怎么可能呢？那個(gè)男人素來本事高強(qiáng)，就連哥哥也拿他無可奈何…又怎么可能死了？她抬了眼朝戚氏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你說得可屬實(shí)？”

    戚氏聽得這話便柔聲同人說道：“李首輔在淮安的時(shí)候遇見一群流匪墜入懸崖，尋了大半個(gè)月也未曾尋到他的蹤跡，前幾日陛下已賜了衣冠冢又在大覺寺中替人開設(shè)了佛堂，如今已發(fā)喪了…”

    她語調(diào)和緩，可那話中意思卻很分明，這便是已確定李懷瑾是真的死了。

    周承棠耳聽著她這一字一句，終歸是眉開眼笑，她在山中這么久，如今可總算是得了一個(gè)好消息…早年李懷瑾對(duì)她所做得那些事，她可未曾有半點(diǎn)忘記，倘若不是李懷瑾，如今她又豈會(huì)落到這樣的地步？何況她只要想著如今霍令儀沒了李懷瑾的庇佑，她就覺得渾身舒坦。

    等她離開這個(gè)鬼地方，一定要好好去見一見霍令儀，看看她如今是副什么模樣。

    戚氏眼看著她這幅模樣又豈會(huì)不知她心中所想？她的面上仍舊帶著笑，口中卻是柔聲說道一句：“公主又何必如此高興呢？”等這話一落，她眼瞧著周承棠朝她看來便又緊跟著一句：“公主該知道，這么多年，侯爺根本就沒有忘記那個(gè)女人。”

    “如今李首輔死了，您覺得侯爺他會(huì)怎么做？妾身可聽說了如今侯爺已在外頭重新置了宅子，還遣人擇了吉日…”

    她這話說完見人面色黑沉，卻是又添了云淡風(fēng)輕的一句話：“那里的一處一景可都是按著那一位的喜好?！?/br>
    周承棠聽得這話，原先還帶著笑意的面色卻陡然一變，她的手撐在扶手上，雙眉倒豎，口中是跟著冷聲一句：“他敢！”她是大梁公主，更是柳予安明媒正娶的夫人，難不成柳予安還敢休棄她不成？

    戚氏聞言卻抿唇輕笑起來，她手握一旁帕子抵著鼻尖，眉眼卻稍稍抬起朝人看去，聲音雖然依舊是先前的柔和，可那語調(diào)卻有幾分綿長之意：“您吶還是在這山里待太久了，如今陛下重病，只怕無需多少日子，太子就該登基了。侯爺身為太子的親信，倘若不是有了太子的首肯，他又豈會(huì)這樣明目張膽行出這樣的事來？”

    等這話一落——

    她眼瞧著戚氏越漸黑沉的面容卻是又幽幽一嘆：“您在這處這么久，宮里那幾位可曾來見過您一回？公主，他們呀早就忘了您的存在了，只要等時(shí)機(jī)一到，如今那位李三夫人就會(huì)成為咱們文遠(yuǎn)侯府的新一任侯夫人，妾身一個(gè)妾氏自是無所謂，可您呢——”

    “堂堂大梁公主竟被人休棄，那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您…當(dāng)真咽的下這口氣嗎？”

    周承棠本就不是一個(gè)好脾氣的，如今聽得戚氏這一字一句更是勃然大怒，她拂袖砸了桌上的杯子，等到那瓷盞在地上碎裂開來，她便伸手指著戚氏怒罵道：“賤/人，你給我滾！”

    戚氏聽得這話，面上也未有什么變化，她依舊是規(guī)規(guī)矩矩朝人打了一禮才往外走去，只是臨來走到門口的時(shí)候，她卻還是看著周承棠說道一句：“公主您，且好自為之吧?！钡冗@話說完，她也不顧周承棠只打了簾子往外走去。

    簾子一落，身后傳來一通罵聲以及砸東西的聲音。

    原本侯在廊下的丫鬟眼瞧著戚氏出來忙過來攙扶，她聽著身后的動(dòng)靜，臉色是又蒼白了幾分，連帶著說出來的話也添著幾分余悸：“就說她是個(gè)不好相與的，您卻非得要來，好在那東西沒砸到您的身上…”

    戚氏聞言也只是柔柔笑道，她聽著身后的動(dòng)靜，口中是是柔聲一句：“以后不用再來了?！?/br>
    …

    等戚氏走后，連衣卻是勸解了周承棠許久才把人勸得歇了幾分氣，她一面是指著幾個(gè)宮人打掃屋子，一面是扶著周承棠往里頭走去，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公主，您可千萬別聽信那個(gè)戚氏的話，她不過是想借您的手去解決了霍令儀?！?/br>
    周承棠面上的怒氣仍舊未消，耳聽著這話，撐在連衣胳膊上的手卻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我自然知道她打得是借刀殺人的主意，可是她有一句話說得沒錯(cuò)，這口氣我實(shí)在咽不下——”

    她堂堂大梁公主，豈能成為下堂婦！

    周承棠想到這免不得是又想起記憶中的那個(gè)女人，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緊咬著牙齒喊出那個(gè)名字：“霍令儀！”

    她絕對(duì)不會(huì)讓這樣的事發(fā)生！

    …

    幾日后。

    李家相隱齋。

    杜若打了簾子過來輕稟道是馬車已準(zhǔn)備好了。

    霍令儀聽得這話便又輕輕應(yīng)了一聲，等把才熟睡的長安放到奶娘的懷中，她才淡淡開了口：“走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xù)雙更，早八一更，晚八一更~

    第125章

    連著落了幾日雪，這燕京城如今儼然成了一座雪城…

    好在趕車的李行是個(gè)老手, 縱然這地上的雪還未曾消個(gè)干凈, 可去大覺寺的這一路他卻駕得很是穩(wěn)當(dāng)，半點(diǎn)顛簸也不曾有。

    馬車外頭, 風(fēng)雪仍舊不止, 伴隨著那車轱轆在雪地上碾壓而過散發(fā)出的聲音便是那呼嘯不止的凜冽風(fēng)聲…而馬車?yán)镱^卻恍如春日一般, 兩邊的角落各自添著炭盆, 如今燒得正旺。

    那炭用得是最為上乘的銀絲炭, 半點(diǎn)炭火味都聞不見。

    可縱然再是溫暖，霍令儀卻還是沒有什么感覺，她倚著車身靠坐著，手上是握著一杯茶盞，茶是武夷山送來的大紅袍, 味道香厚, 只需小小的一撮便能散發(fā)出最濃郁的香味。這是往日李懷瑾最喜的茶, 自他去后，霍令儀每日便泡上一壺卻也不喝，只這樣握在手中聞著這味道。

    侍候在兩側(cè)的杜若和紅玉眼瞧著她合著眼睛，卻是互相張望了一眼, 到后頭還是紅玉輕輕開了口：“夫人, 距離大覺寺還有一段路程, 不然奴替您念書吧？”

    霍令儀聞言也未睜眼，口中卻是淡淡說道一句：“不用了…”

    她這話一落，馬車便又恢復(fù)了先前的靜謐, 唯有外頭的風(fēng)聲依舊未消…卻是又過了大半個(gè)時(shí)辰，馬車才緩緩?fù)Ａ讼聛恚莻鱽砝钚械脑挘骸胺蛉?，到了。?/br>
    霍令儀聽得這一句才終于睜開了眼睛，她把手中早已涼了的茶盞置于那茶案上，而后是掀了車簾往外看去。簾子剛剛打起，那外頭的風(fēng)雪便迎面而來，杜若原是想替她擋一回，卻被霍令儀伸手?jǐn)r了，她仍舊不曾說話，一雙眼卻是微微抬起往外頭看去。

    天地之間到處都是白色，唯有那遠(yuǎn)處佛塔頂端的金色圓頂在這銀裝素裹的天地之下閃射出幾道光芒…霍令儀就這樣看著那處，任由風(fēng)雪襲身也不顧，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外頭的陸機(jī)等人都要來勸說了，她才垂落了眼簾淡淡說道一句：“走吧?！?/br>
    她這話一落——

    眾人皆松了一口氣。

    外頭李行早已置好了腳凳，杜若和紅玉先行下了馬車，而后便一左一右扶著她走了下來…身后的陸機(jī)等人也早已下馬，眼瞧著她走下便一道跟了上來?；袅顑x看著他們的身影倒是駐足了步子，口中是又跟著一句：“你們就留在這處吧。”

    到底是皇家寺院，佛門清凈地，他們這些刀尖上舔血的一道過去反倒是沖撞了。

    陸機(jī)聽得這話便停下了步子，他沖人拱手一禮，卻是應(yīng)了。

    …

    風(fēng)雪依舊很大。

    杜若撐著傘，紅玉便扶著她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當(dāng)年□□為示心中有佛特地把這段路砌成了九百九十九塊石階，此后皇家貴胄來此處皆需步行上山。山路陡峭平日已是難行，何況是這樣的雪日…三人走了才有一半，卻已有幾分氣喘吁吁了。

    紅玉眼瞧著面色蒼白的霍令儀，有心想勸人歇一歇，可她的話還未曾說出口，霍令儀卻似知道她想說什么似得徑直開了口：“我不累，走吧…”

    其實(shí)她哪里會(huì)不累？

    自打李懷瑾去后，她便未怎么合過眼，就算是睡著也不踏實(shí)，只是未免身邊的幾個(gè)丫頭擔(dān)心，她才從來不曾說道這些…縱然撐著傘，可那風(fēng)雪還是沒個(gè)邊際得往她身上撞，霍令儀也未曾理會(huì)，她只是抬眼往那望不見邊際的一條山路看去，腳下的步子卻是依舊未曾停下。

    待又過了三刻有余——

    她們總算是窺見了那隱于山間之中大覺寺的紅漆大門。

    門前早已有人等候，眼瞧著她們這一行過來便齊齊作了一個(gè)合十禮，打首的一位僧人更是上前幾步，待又朝她打了一禮，口中是道一句：“李夫人，都已準(zhǔn)備好了?！?/br>
    霍令儀聽得這話便也朝人回了一個(gè)合十禮，待說過一句“多謝大師”便由僧人引路往前走去…大覺寺因是皇家寺院，平日只接待皇家貴胄，何況此時(shí)又是做早課的時(shí)間，這一路過去倒也沒瞧見什么人影。

    佛門清凈，唯有佛音穿過風(fēng)雪在這空中盤旋著…

    霍令儀眼看著這熟悉的小道，紅唇緊抿，撐在紅玉胳膊上的手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她不曾說話，唯有一雙桃花目一錯(cuò)不錯(cuò)地往前看去。其實(shí)無需僧人引路她也能尋到，這條路她曾走過那么多回又豈會(huì)陌生？

    只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今生還會(huì)踏足此處罷了。

    紅玉吃痛卻也不敢出聲，好在冬衣厚實(shí)，也沒過多久，霍令儀便松開了手上的力道。

    佛堂已近在眼前，僧人替人引至門口便停下了步子，他回身朝霍令儀一禮，口中亦跟著一句：“李夫人，到了?！钡冗@話一落，他見人怔怔看著那扇佛堂的門便也不再多言，只又一禮便告退了。

    霍令儀收回了撐在紅玉胳膊上的手，她仍舊緊抿著唇，眼看著這緊閉的佛堂門，睫毛卻有幾分輕微的顫動(dòng)。她知道里頭有什么，就是因?yàn)橹溃派隽藥追滞藚s…她合了雙目，外頭的風(fēng)雪仍舊未消，佛音也仍舊未停。

    她甚至可以聞見眼前這佛堂里頭傳來的老檀香味。

    杜若和紅玉知她心中掙扎也不敢勸她，便只好低垂著頭立在身后，卻是又過了許久，霍令儀才重新睜開了雙目，她仍舊一瞬不瞬地往前看去，可這回她卻終于邁了步子，手撐在門上，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佛堂并不算大，也不算小，兩側(cè)木架上點(diǎn)著長明燈，中間那蓮花座上是一個(gè)以金身而建的佛像，他低垂著一雙慈悲目，手比作蓮花指…帶著憐憫俯視著世間人。

    而佛像之前的香案上擺著供奉的水果，中間是一個(gè)蓮花香爐，再往上是一塊用黑漆而制的往生超度牌位。

    沒有功勛，沒有爵位，唯有三字，用金箔而擬——

    李懷瑾。

    這一切都是她記憶中的模樣，沒有絲毫更變，唯一不同的也只有她的心境罷了。前世她把自己當(dāng)一個(gè)局外人可以冷眼旁觀李懷瑾的死，縱然替他上一炷往生香也可以面不改色…可如今呢？

    如今她眼看著那塊牌位，眼看著那用金箔擬成的三個(gè)字，還不曾說話，眼眶卻已經(jīng)紅了起來。

    霍令儀就這樣看著那塊牌位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她走得很慢，好像是撐著一口氣才不至于摔倒，等走到那香案前，她才終于停了步子。她仍舊抿著紅唇不曾說話，指尖卻是往前伸出去觸碰牌位上的字，一回又一回，她用指腹去刻畫李懷瑾這三個(gè)字。

    可她刻畫了一遍又一遍，卻猶覺不夠一般，只依舊用指腹去臨摹那三個(gè)字。

    此時(shí)不知打哪里漏進(jìn)來幾許風(fēng)，打得屋中的長明燈也跟著輕輕晃了起來，牌位上的字沒了那燭火的照映自然也變得半明半滅起來…可霍令儀卻還是沒個(gè)停歇，她低垂著眉目仍舊用指腹去刻畫他的名字。

    那手上的皮rou本就細(xì)膩，如今早就被她磨紅了，甚至還有些許血絲冒了出來。

    霍令儀終于還是累了，她的手撐在香案上，那停在牌位上的手指雖然還未曾收回卻還是停下了先前的動(dòng)作…風(fēng)去，燈又恢復(fù)了原先的明亮，而她便依著燭火看著那三個(gè)字，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呢喃出聲：“騙子?！?/br>
    這是她進(jìn)佛堂后說得第一句話。

    起初的這一句很低，倘若不細(xì)聽的話根本就聽不清楚，可越到后頭，她說話的聲音便越發(fā)響亮，還有那止不住的哭音：“騙子，你明明說過會(huì)照顧我一生一世的，你明明答應(yīng)我會(huì)平安回來的，李懷瑾，你這個(gè)騙子…”

    外間侯著的杜若和紅玉聽到這個(gè)聲音都嘆了口氣。

    杜若眼看著那扇緊閉的門，輕輕說道：“這還是三爺去后，夫人頭一回哭。”

    紅玉聽得這話也紅了一雙眼眶，她聽著里頭的哭聲越來越響便動(dòng)了身子卻是想進(jìn)去，只是她剛剛邁出一步便被杜若攔住了…杜若握著她的手，眼卻仍舊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口中是道：“夫人的心太苦，她在家中不敢讓旁人瞧見，如今就讓她一個(gè)人好生待一會(huì)吧?！?/br>
    不知過了多久——

    霍令儀終究是哭累了，她頹然得坐在那蒲團(tuán)上，一雙眼卻仍舊微微抬著看著那塊牌位。許是哭得久了，她的喉嚨已有些啞了，就連吐出來的話也有些不太清楚，可依稀卻還是能夠聽清一句，卻是：“李懷瑾，你說話不算數(shù)?！?/br>
    …

    等到日暮四斜。

    佛堂的門才被人推開，霍令儀提步走了出來，她的一雙眼眶仍舊紅著，可面容卻好似與往日一般沒什么變化…眼瞧著兩個(gè)丫頭面上的擔(dān)憂，她也未曾有什么變化，只是淡淡說道一句：“走吧。”

    杜若和紅玉聽到這一句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們也未曾說話，依舊同來時(shí)一般…一人撐傘，一人扶著她往外走去。

    外頭候著的僧人眼瞧著她出來便又恭恭敬敬得引著她往外走去，待至寺外，他是又朝她打過一道合十禮，口中跟著一句：“雪天路滑，李夫人請慢行?！?/br>
    “多謝大師…”霍令儀朝人一禮后，便提了步子往山下走去。

    上山不易，下山更難，兩個(gè)丫頭小心翼翼護(hù)著她往山下走去，只是行到半山腰的時(shí)候，杜若卻止住了步子，她眼瞧著立在前方的男人，面色一變?；袅顑x自然也察覺出了她的異樣，她掀了眼簾往底下瞧去，待瞧見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面色也終于有了變化。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更～

    第126章

    霍令儀看著眼前這年輕男人,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錦緞長袍, 外頭罩著一身水貂斗篷, 撐傘而立于這天地之間，眉目溫潤, 一如舊日。

    柳予安…

    她未曾開口, 卻在心底輕輕磨過這個(gè)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