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一袋銀錢也不過是因?yàn)橛X得你女兒無辜…”

    “至于旁的，我無能為力?！?/br>
    等這話說完——

    霍令儀便把帕子平鋪于膝上，是又一句：“你若是沒有別的話要說，就退下吧?！笔篱g百態(tài)，人世苦楚這么多，她可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何況——

    她也沒那么好的心腸，做不到對這些曾經(jīng)傷害她和家人的人伸出援手。

    連翹聽著她話中的決絕之意，忙止了磕頭的聲音，口中是道：“奴，我還有話要說?！彼@話說完卻又不知該如何說道，她佝僂著脊背朝霍令儀看去，眼瞧著她那副淡漠的模樣…連翹心中明白倘若再不說話，霍令儀絕對會趕她走，她想到這是又咬了咬唇跟著一句：“郡主，當(dāng)年王妃險(xiǎn)些難產(chǎn)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林側(cè)妃故意為之?！?/br>
    霍令儀聽得這話，捏著帕子的手一頓…

    她低垂了眉眼朝連翹看去，眼瞧著她這一副模樣，卻是過了好一會才沉聲開口：“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連翹早在先前說出那句話的時(shí)候便知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因此聽得這話，她的心中倒也沒有起初那般慌張了…她仍舊跪在地上，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口中是輕聲回道：“當(dāng)年王妃生世子的時(shí)候，奴也才十多歲，那個(gè)時(shí)候，奴的娘還伺候在王妃身側(cè)，奴也在錦瑟齋伺候著?！?/br>
    “王妃的身子雖然弱，可頭胎生您的時(shí)候并沒有什么大礙，何況生世子之前，王妃的身體一直都很正常。可偏偏到了生產(chǎn)那日，王妃卻差點(diǎn)血崩，若不是王爺請來了宮中的太醫(yī)，只怕王妃和世子都活不下來?！?/br>
    她說到這看著霍令儀面上的神色，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一句：“那個(gè)時(shí)候，奴的娘便覺得奇怪，她有心想去找個(gè)那個(gè)穩(wěn)婆問上一問，可那個(gè)穩(wěn)婆就跟人間蒸發(fā)了似得再也尋不見…后來王妃因?yàn)樯雷拥臅r(shí)候折損了身子，家中的事務(wù)也都交到了林側(cè)妃的手中，奴的娘親便也不敢再說道什么?！?/br>
    霍令儀一直未曾說話——

    等到連翹說完，她才開了口：“這不過是你和你娘親的猜測之言…”

    她這話還未說全，連翹便又開了口輕聲回道：“這些起初的確是奴和奴娘親的猜測之言，只是…”她說到這是一頓，跟著才又繼續(xù)說道：“前陣子，奴看見那位穩(wěn)婆了，她正好回來探親，奴便問了她一回，當(dāng)年的確是她授命于林側(cè)妃在王妃生產(chǎn)的時(shí)候動了手腳?！?/br>
    霍令儀聽得這話，精致的面容緊繃著，艷色的紅唇也抿著。外間的日頭很好，可她握著帕子的手卻緊握成拳，明艷的面容上也是一副暗沉模樣，屋中無人說話，唯有呼吸還能依稀辨清…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啞聲說道：“她人呢？”

    “那人早年得了林側(cè)妃的銀錢就帶著女兒去了外地，沒想到那處發(fā)了洪水，這回來燕京是她的女兒得了重病被夫家拋棄了，她想找舊日的親戚救濟(jì)幾分，可那些親戚也早就搬走了…”等這話說完，連翹看著霍令儀暗沉的面色，心下也有幾分害怕。

    她知曉這個(gè)女人的手段，因此不敢有半句欺瞞——

    連翹想到這，交疊放在膝上的手是又收緊了幾分，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輕聲說道：“奴聽說如今她是在里子巷給人洗衣服，您若是想要見她的話，奴這便領(lǐng)著她來見您?！?/br>
    外間的日頭打進(jìn)屋中，遠(yuǎn)處的喧囂聲也漸漸響起——

    霍令儀卻未曾說話，她低垂著一雙眉眼靜坐在椅子上，卻不知在想什么…等到外間長街上的喧囂聲越來越響，等到那日頭鋪了她滿身，她才松開了緊攥著帕子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連翹眼瞧著她過來，也不知她是什么想法，忙開了口：“郡主——”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停下步子，只是臨來走到門前的時(shí)候，她才開口淡淡說了一句：“若此事屬實(shí)，我會允你所求?！钡冗@話說完，她也不再理會連翹，徑直往外走去。

    連翹聽著她離去的聲音，想起她最后說的那句話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她原先就是提著一口氣，等到這口氣松下自是也支撐不住跪坐在了地上。

    沒過多久，梳著總角的小丫頭手中握著糕點(diǎn)走了進(jìn)來，她眼瞧著連翹跪坐在地上便又小跑了好幾步，等跑到連翹跟前便問道：“阿娘，你，你怎么了？”

    “阿娘沒事…”

    連翹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眼前的小丫頭，她布滿著滄桑的手覆在她的頭頂，疲憊的眼中是一片柔和…那位雖然心狠，可她既然應(yīng)允了她，那便會說到做到。

    她想到這，眼中還是忍不住流下了一串清淚。

    她什么事都沒有，她只是終于知道這人世間沒有后悔藥。

    你若選錯(cuò)了路…

    所受的苦楚便只能自己受著。

    她，是后悔了。

    小丫頭看見她哭，忙伸手替她擦拭起來，她的年歲其實(shí)已經(jīng)不小了，只是常年生活在陰影之下，說起話來還有些磕磕絆絆…這會她一面替連翹擦拭著眼淚，一面是說道：“阿，阿娘不哭，寶，寶兒給阿娘吃糕點(diǎn)。”

    連翹看著她這般，還是忍不住心疼得把她攬進(jìn)了懷中…

    倘若當(dāng)初她不曾選錯(cuò)路，如今也不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好在，還不遲…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要帶著她的寶兒好好走下去。

    …

    夜里。

    相隱齋中，燈火點(diǎn)點(diǎn)。

    霍令儀獨(dú)自站在窗前，她透過燭火眼瞧著外邊院子里的光景也不知在想什么。

    布簾被人打起，卻是李懷瑾走了進(jìn)來，他眼看著霍令儀寂寥的身影卻是取過榻上放著的披風(fēng)蓋在了她的身上…他握過霍令儀泛著涼意的手藏于掌中，而后是攬過她的肩把人輕輕帶入懷中，口中是一句：“才下過一場雨，別凍著了?！?/br>
    霍令儀任由李懷瑾握著她的手，而她便倚在他的懷中，耳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聲，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開口說道：“陸機(jī)都和您說了？”先前見連翹的時(shí)候，她也未曾避開陸機(jī)，這個(gè)男人若知曉，她一點(diǎn)都不覺得稀奇。

    李懷瑾聞言也未曾否認(rèn)，他的另一只手撐在她的頭頂，聲調(diào)仍舊是溫和的：“他怕你不開心，便與我說了…”等這話一落，他便又低垂著一雙丹鳳目看著她，口中是又一句：“我原本不想讓你這般cao勞，可我也知曉你的性子，你這丫頭若當(dāng)真想做，我也是攔不住的?！?/br>
    “那么——”

    他說到這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一句：“你想去做什么就盡管去做罷，不管林氏如今有什么樣的后臺，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

    霍令儀聽得這話倒是輕輕笑了起來，她抬了臉朝人看去，眉眼之間是一片掩不住的笑意，聲調(diào)也是輕柔一片：“這些內(nèi)宅里的事哪里需要您費(fèi)心？”李懷瑾是要做大事的人，她不愿讓他把心力放在這些內(nèi)宅的事上。

    等這話說完——

    她才又跟著柔聲一句：“您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第103章

    信王府。

    昆侖齋。

    林老夫人在床上將養(yǎng)了好幾日, 氣色較起往常總算是好了許多, 今日外頭才落了一場雨，天氣便也跟著涼快了許多…她穿著一身松青色的圓領(lǐng)長袍倚著軟榻靠坐著，眼瞧著那紅木桌案上擺著的一堆禮品，眉眼便又止不住泛開了幾分笑意，她抬了眼簾朝身側(cè)的年輕婦人看去，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不是讓你不必帶來了嗎？”

    坐在她身邊的年輕婦人正是一身華服的霍令德…

    她的手中握著一把用象牙柄制成的云錦團(tuán)扇, 聞言她把手中輕輕揮打的扇兒一停，跟著是嬌嬌朝人說了話：“這是太子非讓我?guī)淼模f他朝中事務(wù)忙, 不能親自來探望您, 便讓我多帶些人參、靈芝的來孝敬您?！?/br>
    林老夫人聽得這話，眼中的笑意越深, 她的手中握著一盞參茶，眼從那堆禮品上滑過是又朝霍令德那處看去…她的確未曾想到，這個(gè)孫女竟能如此得太子的青眼，嫁過去還不足半年, 所受的榮寵卻已比過了原先東宮的那些舊人。

    就是…

    她看了看霍令德仍舊平坦的小腹, 心下是又嘆了口氣, 就是…這身子還是沒個(gè)動靜。

    如今東宮也只有那位梁側(cè)妃生了個(gè)女兒, 其余人都還沒個(gè)動靜, 倘若令德能較她們早些生下個(gè)兒子，縱然無緣那中宮之位，可向來母憑子貴, 有了兒子傍身，她余后的富貴榮華也差不到哪里去。

    林老夫人雖然不曾說話，可那雙眼卻直勾勾得看著霍令德的小腹，一瞬也不曾移開…

    霍令德看著她這幅模樣又豈會不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她心下不高興，握著扇柄的手便又多用了幾分力道，如今她事事順意，在那東宮，就連太子妃也要避開她的鋒芒…若要當(dāng)真說起來，唯一不滿的也就是這肚子了。

    她想到這便又免不得想起上回瞧見霍令儀時(shí)，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

    霍令德纖細(xì)的指根緊緊攥著扇柄，面上倒總算是還維持著幾分笑意，只是還不等她說話，外間玉竹便已笑著打了簾子走了進(jìn)來，她是先朝兩人各自打了一禮，跟著是恭聲與林老夫人說道：“老夫人，郡主來看您了?！?/br>
    林老夫人聽得這話卻是一怔，不過也就這片刻功夫，她便又回過了神…

    她忙讓人進(jìn)來，眼瞧著霍令儀由人扶著走了進(jìn)來，林老夫人便又放下手中的茶盞，她疼惜得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著一句：“前些日子才來過，怎么又來了？”

    等這話一落，她便握過霍令儀遞過來的手，待察覺到那上頭的涼意免不得是又心疼一句：“瞧你，今日才下了一場雨，你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些？”

    霍令儀聞言卻只是輕輕笑了笑，她任由林老夫人握著她的手，等玉竹替她解下披風(fēng)，她才開了口柔聲說道：：“我這一路過來也沒走上幾步路，不礙事的?！?/br>
    林老夫人見她這般便也不再說道什么，她只是依舊握著霍令儀的手，口中是跟著一句：“玉竹，去倒一盞蜂蜜水過來?！?/br>
    待這話說完，她才又看著霍令儀問道：“你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了，有什么事非得親自過來一趟？”

    “的確是有一樁事，非得來家中才能說明白?！?/br>
    等這話一落——

    霍令儀是先詢問了一回林老夫人的身體，待人一一說好，她才松下了心神，依著林老夫人的話坐在了她的身側(cè)。

    “長姐。”

    霍令德卻是等霍令儀坐下才起身朝她打了一禮，因著是在林老夫人跟前，她這禮數(shù)倒也周到。

    霍令儀倒好似這會才瞧見霍令德，她耳聽著霍令德起身朝她行禮問安也只是不咸不淡得朝人那處瞥了一眼，待瞧見人這幅華貴模樣，她的口中也不過是跟著淡淡一句：“正好，今日三妹也在，索性便一道聽聽吧?！?/br>
    霍令德慣來是不喜歡霍令儀這幅模樣，不過這會林老夫人也在，她倒也不好說道什么，因此聽得這話，她也只是笑著問了一句：“長姐這是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三妹很快就知道了…”

    霍令儀這話說完，便瞧見林老夫人朝她看來的眼中也帶著幾分疑惑，她輕輕握了回林老夫人的手，口中是又柔聲說道一句：“祖母且侯上一會…”等這話說完，她接過玉竹遞來的蜂蜜水飲用了一口，等到那喉間的澀意漸漸泛開，她才又吩咐道：“去請王妃和林側(cè)妃過來。”

    霍令德有些不高興霍令儀這番發(fā)號施令的樣子，她有心想說道霍令儀幾句，如今霍令儀可是已經(jīng)出嫁的人了，這王府哪里還由得她做主？可林老夫人不曾說話，其余幾個(gè)丫鬟也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她這心里的一口氣便也只能憋著。

    沒過多久——

    許氏便到了，她原本聽說霍令儀來了便想過來了，只是因?yàn)樵玳g還要召見幾個(gè)管事便耽擱了功夫，等到玉竹去請她的時(shí)候，她正好忙好…這會眼瞧著霍令儀大腹便便坐在那處，她免不得要說道一句：“晏晏，你今日怎么過來了？”

    “母妃…”

    霍令儀見她進(jìn)來便起身朝她一禮，只是還不等她屈膝，許氏便忙托住了她的胳膊。

    許氏看著霍令儀，素來柔和的面上帶著幾分嗔怪，聲音卻依舊是溫柔的：“你這丫頭，與你說過多少回了，你如今身子重不必這般多禮。”等這話說完，她便扶著霍令儀坐下，而后是又受了霍令德的禮，跟著是又朝林老夫人打了一禮，才又問道：“玉竹說你有事要說，是什么事竟讓你冒著風(fēng)雨要來家中一趟？”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照舊是一句：“母妃且先等等…”

    眾人不明白她究竟是要做什么，霍令德卻已耐不住脾氣了，她把手中的團(tuán)扇置在膝上，剛想說話，外間便又傳來一聲：“林側(cè)妃到——”沒一會功夫，那繡著百福如意的錦緞布簾被人掀起，卻是林氏走了進(jìn)來。

    林氏著一身尋常服飾，眼見屋中這一番陣仗心下也有幾分疑惑，不過她也未曾說道什么，只是一一朝眾人打過禮，才又笑著問道：“母親讓兒媳過來，可是有話要說？”

    林老夫人眼瞧著林氏，面上也沒有多余的神色。經(jīng)了那么多事，她和林氏的情分早就盡了，如今也不過是礙著霍令德在場才不咸不淡得說道一句：“晏晏有話要說，你先坐下吧?！?/br>
    霍令儀有話要說？

    林氏心下疑問更甚，霍令儀如今都已出嫁了，跑到娘家能有什么話說？何況看她這幅模樣，倒似有大事要說似得…她心下思緒轉(zhuǎn)得厲害，面上卻沒有多余的神色，話也不曾說道什么，只輕輕應(yīng)過一聲便先坐下了。

    等到林氏坐下——

    霍令德便重新拾起膝上的團(tuán)扇，擰頭朝霍令儀那處看去，她清麗的面上仍舊帶著幾分笑，語調(diào)微微揚(yáng)起，卻是透著一股子傲然：“長姐神神秘秘這么久，如今人都來齊了，你也該說了吧?！?/br>
    霍令儀聞言卻不曾出聲，她只是握著手中的茶盞淡淡朝霍令德那處瞥去一眼，待瞧見霍令德面上的笑逐漸變得凝滯才落了手中的茶盞起了身…她站在林老夫人的跟前，卻是直直朝人屈膝打了一禮，而后口中是道：“今日孫女所言之事可能會讓祖母不高興?！?/br>
    她這一番動作，自是怔住了所有人，后來還是林老夫人先回過神來。她忙伸手托住了霍令儀的胳膊，口中緊跟著一句：“你這丫頭這是做什么？快些起來?！币粋?cè)侍立著的玉竹也忙上前扶住了霍令儀。

    霍令儀聞言倒也未曾推辭，她任由玉竹扶著她起來，等重新回到了座位，她是又一句：“前些日子有個(gè)婆子尋上我，同我來說了一樁事，雖然時(shí)隔多年，可孫女思來想去還是想把這樁事說上一回，總好過把真相掩埋在歲月里。”

    林老夫人聽得她話中的端肅是又一怔，她已許久未曾瞧見晏晏這般了，因此這會她便握著霍令儀的手?jǐn)Q眉問道：“究竟是什么事？”

    “祖母很快就知道了…”霍令儀這話說完是又重新端坐好身子，她的面容沒有半點(diǎn)神色，眼中也沒有半點(diǎn)波瀾起伏，卻是朝底下坐著的林氏先看去一眼，而后才淡淡開了口：“宣吳婆子進(jìn)來?！?/br>
    林氏原先在看到霍令儀看過來的視線時(shí)，心下便覺得有幾分奇怪…

    只是還不等她心下思緒再轉(zhuǎn)上一回，那布簾便又被人打了起來，卻是一個(gè)年有六十余歲的老婦人走了進(jìn)來…老婦人頭發(fā)花白，脊背佝僂，衣著雖然干凈，可還是能瞧見那衣服上頭打了不少補(bǔ)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