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只是偏偏今日秦氏所用的糕點正是大嫂遣人送過去的,而那份糕點中也的確被人查出有紅花…雖說秦姨娘不過是家中的一個妾氏,可出了這樣的事倘若不調(diào)查清楚,日后大嫂在府中也難以自處。 霍令儀想到這,心下是又深深嘆了口氣,她眼瞧著姚淑卿緊抿著唇不曾說話,便又握了回她的手。 姚淑卿察覺到手上傳來的熱度倒也回過了神,她什么也不曾說,只是擰頭朝霍令儀看去…眼見她那張明艷的面容上帶著未曾遮掩的關(guān)懷和擔(dān)憂,姚淑卿便也輕輕回握了她的手,而后她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站起身。 她端正著脊背往前走了三步,而后是徑直跪在了程老夫人的跟前。 她這一番動靜,自是驚醒了眾人—— 程老夫人睜開先前緊閉的雙目,她眼瞧著姚淑卿跪在面前,轉(zhuǎn)動佛珠的手一頓,口中也是忙跟著一句:“淑卿,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彼@話一落,身側(cè)的平兒也忙上前幾步,卻是要扶姚淑卿起來。 姚淑卿卻輕輕推開了平兒過來攙扶的手,她只是依舊看著程老夫人,口中是道:“母親,不管如何,此事都是發(fā)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倘若不徹查此事,兒媳日后在府中只怕也難以自處?!?/br> “請母親允兒媳先行告退先去徹查此事…” “兒媳一定會查出事情的真相,還秦姨娘一個公道也還兒媳一個清白?!?/br> 姚淑卿說到這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她是朝李懷信看去,眼瞧著他依舊頹敗得坐在椅子上,面上的神色和當(dāng)年淑德死得那日一模一樣…她袖下的指根緊緊攥著,卻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又跟著沉聲一句:“倘若兒媳不能查出此事真相,那么兒媳日后也無顏再掌府中中饋?!?/br> 姚淑卿這話一落—— 屋中卻是又一番躁動,就連原先頹坐在椅子上的李懷信也朝她看來。 程老夫人更是白了回面容說道:“淑卿,你這又是何苦?你是什么性子,家中人難道會不知曉?” “母親能信任兒媳,是兒媳的福分,可是兒媳不僅是您的兒媳,還是府中的掌饋者…”姚淑卿說這話的時候依舊端正著脊背,就連面上的神色也未有絲毫更變,等前話一落,她是又一句:“一人疑,縱千人信也無用,倘若不能查出事情真相,那么兒媳日后又如何管理底下人?” 程老夫人有心想再勸說幾句,可看著姚淑卿這幅面容終歸也未再開口,她輕輕嘆了一聲,終歸是應(yīng)了人的話:“罷了,你下去吧?!?/br> 姚淑卿聞言便又朝人道了一聲謝… 她由平兒扶了起身,待又朝人行了一禮才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等姚淑卿走后—— 屋中卻是又轉(zhuǎn)為一片靜謐,程老夫人終歸年歲大了,經(jīng)了這樣的事,面上也難免顯露出幾分疲態(tài),她握著手中的佛珠,口中是跟著一句:“遣人去好生照顧秦氏,至于她的孩子…雖然與我李家命中無緣,可終歸也是我李家的孩子,賜名抬入宗祠。” 等這一番話說完,她也沒了精神氣,只由平兒扶了起身… 而后她是朝身側(cè)的李懷信看去,眼見他依舊是這樣一幅頹敗模樣,程老夫人的心下是又嘆了口氣…她搖了搖頭,卻是與霍令儀說道:“晏晏,你隨我回去,至于容德,你且隨你母親一起去調(diào)查事情的真相。” 屋中眾人皆應(yīng)了“是”,等到眾人一一離去,這偌大的東院便又恢復(fù)成原先的安靜。 … 夜里。 霍令儀倚在李懷瑾的懷里,說起今日之事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大哥和大嫂原本就有心結(jié),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她說到這是又嘆了口氣,跟著才又一句:“只怕日后想要恢復(fù)如初,卻是難上加難了。” 或許是要下雨的緣故—— 屋中雖然置著冰塊,可還是難掩悶熱。 李懷瑾看著她額上的汗便取過一側(cè)的團扇輕輕替人打起來,聞言他是開了口:“今日之事,我也有所耳聞…”他一面說著話,一面是伸手輕輕拂開她額前被汗沾濕的幾縷碎發(fā),卻是又過了一會才開口說道:“祖父早年就有下令,李家子嗣不可隨意納妾,為得就是怕生出這樣的事來。” “大哥這回,卻是母親念及舊事才心軟了?!?/br> 雖然時下士族都有納妾的習(xí)慣,可但凡屋中有妻有妾的難免不生出些事來…她家中不也如此?霍令儀想到這免不得又生出一道嘆息,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道什么,等到身上的那股悶熱少了許多,她眼瞧著李懷瑾額頭冒出的汗便握住了他打扇的手,輕輕說了一句:“好了。” 霍令儀一面握著帕子拭著他額頭的汗,一面是擰著眉心問道:“您說大嫂能查出事情的真相嗎?” 倘若不能查出此事真相,大嫂日后的聲名… “你該相信大嫂,大嫂在府中掌中饋二十余年,什么樣的事未曾見過?”李懷瑾這話說完便握住了霍令儀擦拭額頭的手,而后是伸出指腹輕輕撫平她隆起的眉心,是又跟著一句:“如今你身子越重,這些事且先擱置,免得憂思過重損了身子?!?/br>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低垂著眉眼看著霍令儀,等撫平了她隆起的眉心,卻是又一句:“晏晏,這是你我的第一個孩兒,我不希望你們有半點事?!?/br> 霍令儀聽得這話倒是也止住了原先還想說道的話,她依著一側(cè)的燭火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她什么都不曾說,喉間卻是輕輕應(yīng)了一聲…李懷瑾說得對,大嫂持掌中饋這么多年,前世直到她死都還好好活著,今生又豈會出事? 而她現(xiàn)在最主要的便是好好照顧身子,免得又生出什么事,讓大家擔(dān)憂。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晚上八點。 第100章 幾日后。 東院正堂。 姚淑卿端坐在椅子上, 她的手中握著一杯茶盞, 里頭的茶水還冒著熱氣,她也不曾飲用,只這般握在手中的茶盞朝底下跪著的女子看去,卻是過了好一會才淡淡開了口:“你可知道今日我讓人把你帶來所為何事?” 那底下跪著的丫鬟頭梳成雙丫髻,模樣長得很是清秀,她按著規(guī)制穿了一身青色比甲, 可若是細瞧的話還是能從那衣裳上找出幾處與別的丫鬟所穿的衣裳的不同之處…那衣裳應(yīng)是改良過得,很顯身形,袖子口還有那褲腳上皆繡著桃花, 身上還有一抹很好聞的味道。 這丫鬟正是秦氏身邊的貼身侍女, 名喚紅袖,卻是陪著秦氏從陜西一道過來的。 紅袖聽得這話也未曾抬頭, 她仍舊伏在地上,口中是輕輕說著:“奴,奴不知道…” “你不知道?”姚淑卿的聲調(diào)依舊沒什么起伏,就連面容也未有什么波瀾, 她抬了手中的茶碗淺淺呷了一口茶, 而后便把茶碗置于那茶案上, 跟著她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回唇角, 才又低垂著一雙眉眼朝人看去, 添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話:“秦氏說你自幼便陪著她,雖說是主仆,可實際她卻是拿你當(dāng)meimei看待的…” “我把府中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 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兇手原是出在了秦氏的身邊?!?/br> 紅袖聞言身子一顫,只是也就這一瞬,她便抬了頭朝姚淑卿看去:“大夫人的話,奴聽不明白,奴自幼便陪著秦姨娘,對奴來說,她不僅是奴的主子,也是奴唯一的家人…奴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等這話一落—— 她是一頓,跟著才又一句:“府中都言大夫人為人端正,管理府中這么多年,手上從未有一樁冤假錯案,可今朝…姨娘是用了您送去的糕點才會小產(chǎn)的,您卻要把這樣的罪胡亂戴在奴的身上,奴縱然只是一個丫鬟,也實在受不得這樣的冤屈!” 她這話說得很是義正言辭,那話中雖然添著恭敬,可那里里外外的意思卻是在指責(zé)姚淑卿今日是要胡亂找個人頂罪來洗清自己的過錯了。因此紅袖這話剛落,原先伺候在屋中的幾個丫鬟、婆子紛紛對她怒目而視,倘若不是姚淑卿未曾發(fā)話,只怕這時就該上前撕爛了她的嘴。 姚淑卿聞言,面上倒是未有什么變化,她只是把握著帕子的手置于膝上,而后才看著人說道:“往日便覺得你聰明,倒是未曾想到你還生了一張巧嘴…” 她這話說完也沒個停歇卻是又一句:“你也說了,這么多年我還從未斷過一樁冤案,今日我既然找你過來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br> 紅袖聽得這話,身子是又一顫,就連面上的神色也是一頓—— 她眼看著姚淑卿面上的篤定,心下思緒也有幾分紊亂,撐在地上的指根也忍不住蜷了起來…還不等她心下那股思緒滾上幾回,便聽得姚淑卿已淡淡開了口:“請玉松堂的王大夫進來。” 紅袖聽得這一句,面色驟然一白。 她聽見身后的布簾被人打起,沒一會功夫便有人邁步走了進來,而后屋中便響起了那位王大夫的請安聲。 姚淑卿等他請安完便笑著開了口說道:“今日請王大夫過來卻是有樁事想問,我聽說王大夫很善記人,即便是幾年前的患者只消見上一眼也能記起他何時曾患過什么病…卻不知我這底下跪著的丫鬟,王大夫可識得?” 等這話一落,她是又看著紅袖說道:“紅袖,你且抬起頭來。” 紅袖早在王大夫進來的時候,心下便已有幾分慌亂,她伏跪在地上不肯抬頭,只是在聽到姚淑卿的話后卻還是不得不抬起頭…那樁事已過去這么久,玉松堂身為燕京城最大的藥房,每日來來往往這么多人,她就不信這位王大夫當(dāng)真有這樣的好本事。 她想到這便先斂了心底的思緒抬了頭。 王大夫聞言便拱手朝人應(yīng)了一聲“是”,而后他是順著姚淑卿的話朝紅袖看去,眼瞧著跪在地上的紅袖,他是細細打量了一回才又朝姚淑卿拱手一禮:“老朽識得。” 他這話說完—— 姚淑卿還不曾開口,紅袖卻已開了口:“你胡說!” 王大夫聽得這話還是皺了回眉,他也未曾理會紅袖的話,只照舊與姚淑卿說道:“三個月前,這位姑娘曾來過玉松堂,只是她卻不是問診而是買藥…原本買藥的事,老朽也不會多加理會。只因這位姑娘買的是紅花,我那新來的徒兒又搞不清楚,老朽這才上前幫忙?!?/br> “當(dāng)日老朽還曾與這位姑娘說過,紅花這類藥物用好了是藥,可若多用,尤其是用于孕婦身上卻是害人的□□?!?/br> 這話說完,他是又朝底下跪著的紅袖看去,卻是又一句:“當(dāng)日這位姑娘共買了六兩紅花,倘若姑娘覺得老朽所言非實,老朽可取賬本供夫人一看…但凡從玉松堂出去的每一筆藥物都記載得清清楚楚,因為紅花之物平素買得人不多,近三個月也只有三筆,其余兩筆的客人老朽也是識得的?!?/br> “王大夫在燕京這么多年,素有厚名,我又豈會不信你?” 姚淑卿眉目含著溫和的笑容,連帶著聲調(diào)也很是柔和,等前話一落是又一句:“今日勞煩王大夫走上一趟,卻是辛苦你了,因家中還有其余的事,便不請王大夫久坐了。至于今日所問之事,還請王大夫…” 她這話尚未說完,王大夫便已朝人拱手一禮,口中是言:“大夫人請放心,老朽今日不過是與往常一樣,上門來替夫人請平安脈而已。” 姚淑卿聞言,面上的笑卻是又多了幾分,她是讓子默親自送了王大夫出門… 等到布簾一起一落,屋中沒了王大夫的身影,姚淑卿才又看著底下的紅袖說道:“如今這般,你可還有何要說?” “就算奴買了紅花,那又有什么稀奇的?奴的月事向來不準,聽聞紅花可以活血這才買來一用…”紅袖仍舊跪在地上,雙手也緊緊撐著膝蓋,臉卻是仰起朝姚淑卿看去,緊跟著是又一句:“大夫人若要用這樣的罪名冤了奴,奴實在不敢認?!?/br> 姚淑卿低垂著眉眼看著紅袖,聲調(diào)也很是平淡:“你的確是個很聰明的丫頭,只是你的聰明卻用在了歪處…” 等前話一落—— 她是又淡淡跟著一句:“府中主子跟前的丫鬟怕來月事不好照顧主子,都有人專門記著來月事的日子,你近三月的月事都很準時,而廚房里也從未有人替你煎過藥…自然,老爺疼惜秦氏,特地給她置了個小廚房讓人專門打點著,你又是秦氏身側(cè)的大丫鬟,想用廚房自然也無人會說道什么,可先前我遣人去小廚房打聽過了,這三個月你的確借了不少回,可每回時間與你來月事的時間都符合不上?!?/br> “巧得是,你每回借那小廚房,都是我遣人送去糕點的時候…你知曉秦氏最愛吃我這屋中的芙蓉糕,即便她不來,隔三差五我也會遣人送上一回。” “當(dāng)日秦氏曾與我夸起你心靈手巧,但凡嘗過的糕點便知曉怎么做。” 姚淑卿說到這卻是又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看著底下人緩緩說道:“只是紅花味重,你也不敢添加過多,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因此這三個月你每回也只是輕微加上幾許,這回秦氏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只怕是你實在等不及了又加大了重量?!?/br> “至于那些紅花的碎渣,你是扔在了小廚房后邊的槐樹下了吧…”姚淑卿看著紅袖緊繃的面容還有那驟然收縮的瞳孔,卻是又過了一會才說道:“你的確聰慧,可你太過心急,倘若你能夠行得再仔細些,即便是我也難以查出此事?!?/br> 紅袖頹坐在地上,她清秀的面容此時是一片灰白,外間有風(fēng)透過窗欞打在她的身上,倒讓她回過神來… 她看著姚淑卿,袖下的指根緊緊攥著手心,等到那皮rou泛起幾分疼痛才又開口說道:“奴自幼陪著姨娘,奴這樣做又有什么好處?” “是啊,你有什么好處呢?” 姚淑卿輕輕說道,她的聲調(diào)微微勾起,倒像是在思索一般,只是也不過這須臾的功夫,她便開了口:“起初我也想不通,你究竟是為何要害秦氏,害了她對你又有什么好處?不過在我今日見到你的時候便明白過來了。” “你知道我和老爺并不親厚,便打算利用我的手除掉秦氏…” 她這話說完眼看著紅袖緊繃的面容是又一句:“你呀,是想取而代之?!币κ缜涞穆曇艉茌p,被那風(fēng)一吹便沒了個影,可屋中眾人卻都聽明白了… 還不等紅袖辯解—— 姚淑卿便又看著她繼續(xù)說道:“你是秦氏的身邊人,自然知曉老爺最愛桃花,也最愛清和香…倘若我猜得沒錯,你原是打算趁這幾日老爺心神不穩(wěn)之際便想取而代之吧?” 紅袖聽得這話,再也撐不住身子頹坐在地上… “可惜了…” 姚淑卿看著她這幅模樣卻是又淡淡一句:“你縱然心思再巧再妙,也不知道,他啊喜歡得哪里是這些?”她這話說完便半擰著頭朝外邊的院子看去,晴朗氣清是再好不過的模樣,可她卻覺得身子和心皆是冷的,或許早在十多年前,她便再未暖和過…她就這樣看著外頭的光景,幽幽說道:“他啊,從頭到尾愛得不過是那張臉罷了?!?/br> 子默聽著她話中的悵然,心下一嘆… 她走上前輕輕握了回姚淑卿的手,跟著是一句:“夫人,如今事情已大白,可要召來眾人把這刁奴所為公之于眾?” 姚淑卿聞言倒也回過神來,她朝底下的紅袖看去,口中是一句:“這丫鬟是秦氏的身邊人,如何處置便問問她的意思吧…”等這話一落,她便站起身,是又一句:“走吧?!?/br> … 東院偏房。 屋中門窗緊閉,那股子藥味便越發(fā)消散不去。 秦氏悠悠轉(zhuǎn)醒,她眼瞧著頭頂?shù)那嗌ぃ粫r還有些未曾反應(yīng)過來…等聞到屋中的那股子藥味,她才好似大夢初醒一般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