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她喜歡的,一直都是那個人。 那個曾一身道袍、踏日朝她走來的男人,那個曾在眾人前云淡風(fēng)輕說要舞劍的男人。 那孫少爺、江公子,霍令儀倒是也有幾分知曉的,在他們這個年紀(jì)中,倒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 何況二嫂和母親慣來最是疼安清,若當(dāng)真不好,又怎么會讓她嫁? 不過—— 霍令儀朝李安清看去,眼瞧著她眉宇之間的幾許悵然,她心下思緒一轉(zhuǎn)卻是輕聲問人:“安清,你可是有喜歡的人?” 李安清原先正在想事,突然聽到這一問卻是一驚。她忙抬了眼朝霍令儀看去,眼瞧著她眉宇之間的疑惑卻又低垂了臉…李安清的指根絞著那一方帕子,俏麗的臉頰也有幾許緋紅,說出來的話卻是否認(rèn)了。 霍令儀瞧著她這幅模樣,哪里是沒有的樣子? 只是李安清既然不肯與她說,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便也未曾追根究底…不過話卻還是同她說了一句:“你若當(dāng)真有喜歡的人也是無礙的,二嫂和祖母慣來疼你,只要那人身世清白,品性無礙,她們準(zhǔn)是會同意的?!?/br> 李安清聽得這話,心中卻是想道:那人是這世間最好不過的人了,她只怕自己配不上他。 她想到這,心下憑得卻是又添了一抹輕愁。 李安清仍舊低著頭,指根也依舊絞著那方帕子,她不肯與霍令儀說的緣故,大礙是覺得心中有幾分羞赧、還有幾分害怕,那個人這樣好,好到讓她覺得這世間沒有人可以匹配得上他…生為李家女兒,她向來是驕傲的,可她,卻還是羞于說起這一段情意。 她心下不知是怎么想的,只是每每想起那人的時候,她便覺得心中有些甜又泛著些酸意,牽牽扯扯得令人難耐… 她想起早年瞧過的話本中,大抵也是說道過幾樁兒女的□□,其中有句話好似是這樣的“我生來驕傲,可只有碰到那個人的時候,卻好似卑微到塵?!矣X得他樣樣都好,便覺得自己樣樣都不如,羞于說起卻又不敢忘卻,只好就這樣把他藏在自己的心中?!?/br> “安清?”霍令儀見她遲遲不曾說話便又輕輕喚了她一聲,待李安清終于抬了頭,她才又跟著一句:“在想什么?” “啊…” 李安清聽得這話卻還是有幾分怔忡,等到回過神來,她才搖了搖頭說道:“沒什么…”她怕人還要問,索性便把心中的思緒盡數(shù)掩于心底深處,而后是取過桌上的話本與人說道:“我給嬸嬸念話本吧?!?/br> 她這話說完也不等霍令儀開口,便按著人先前折起的那頁念了起來:“那游人行到亂云深處,聽得雞鳴犬吠,繅絲織布之聲,宛然人間洞府,世上蓬瀛…” 霍令儀眼瞧著她這般便也未再說話,她重新往后靠去,耳聽著李安清這一字一句,任由春風(fēng)拂滿面,手撐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倒也自在…不過看著李安清這幅俏麗的面容,她心中思緒還是轉(zhuǎn)了一回。 既然安清心中有人,母親和二嫂那處倒是也可以讓她們不必太過著急… 她左右也就安清這么一個朋友,自然希望她日后所嫁得那個人是她喜歡的人。 第91章 二月中旬。 長街上, 一輛用烏木而制的馬車中。 霍令儀擰頭朝坐在一側(cè)的李懷瑾看去, 眼瞧著他這一副閑適意,她的語氣還是添著幾分無奈:“其實您不用陪我特地去一趟的?!被袅畹碌幕槎Y,哪里值得他親自走一趟? 何況早先李懷瑾為了救她也算是和周承宇撕破了臉面,如今兩人雖然還維持著素日的關(guān)系,可這私下較起往日總歸還是有幾分不同的…即便霍令儀處在內(nèi)宅,近來也時常有所耳聞, 道是周承宇和李懷瑾在朝中已有好幾回意見相左的時候了,連帶著往日那些恭維李懷瑾的一眾朝臣如今也有不少倒戈在周承宇那處,明里暗里也多有針對。 霍令儀只要想到這, 又想著近些日子李懷瑾眉宇之間的疲憊, 心下還是免不得生出幾分疼惜。 他好不容易才休沐一日,還要陪著她東走西走得… 李懷瑾聞言便從那折子里移開眼朝霍令儀看去, 眼瞧著她眉宇之間的輕愁,他是合了手中的折子擱于一處,而后便扶著霍令儀的腰輕輕替人捏了起來…月份越大,霍令儀的身子便也跟著顯懷了不少, 春日的衣裳雖然還有幾分厚實, 可還是能窺見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一面揉捏著她的腰身, 寬厚的掌心是輕柔得覆在他隆起的小腹上, 口中是跟著一句:“我今日正好得空, 何況你如今身子重,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李懷瑾這話說完是又輕輕皺了回眉,他的手仍撐在霍令儀的腰肢上, 眼瞧著她較起往日還要消瘦幾分的下巴,是又說道:“都說孕婦易長rou,你卻是越發(fā)瘦了?!?/br> 霍令儀自打有了身子,起初是食如嚼蠟,不拘小廚房里折騰多少東西,她卻是吃什么吐什么,倒是把去歲冬日才養(yǎng)起來的rou都跟著消磨盡了。如今胃口倒是開了許多,可這全身上下除了小腹這處多了幾兩rou,別的地方卻是半點也不曾增長,倒也怪不得李懷瑾會有這么一說了。 還不等霍令儀開口說話—— 李懷瑾卻是又?jǐn)Q著眉心說道一句:“這孩子如此折騰你,想必日后也是個頑劣的…當(dāng)真該打?!逼鸪踔獣曰袅顑x有身孕的時候,他的確是開心的,可這日子越久,眼瞧著她被折騰成這樣,他這高興卻化為了愁意。 十月懷胎… 這還只是頭三月,等身子再重些,只怕還有的難受。 李懷瑾只要想到小丫頭要被這樣連著折騰十個月,就不免心生疼惜…他的確喜歡小孩,尤其是他們兩人的孩子。 可若當(dāng)真這般難耐,他卻寧可不要這個孩子,小丫頭這般怕疼,往日他稍微重些力道就又哭又鬧,哪里經(jīng)得起那樣的疼痛? 霍令儀耳聽著這話,忙擰頭朝人看去,她張了張口,原是想說一回人,可看著他眉宇之間的這股子愁緒,那還未曾從喉間吐出的話語卻是又被她咽了回去… 霍令儀知曉李懷瑾這是心疼她,這幾個月她被折騰的翻來覆去睡不好覺,李懷瑾自是也沒睡好一覺,每每聽她喊一聲疼,他這眉心便跟著攏上一回,這才過了多久,他這眉心卻是比往日還要深上幾分。 她想到這,哪里還舍得怪人? 霍令儀的心下輕輕嘆了一口氣,她重新倚在人的懷里,指根卻是稍稍伸出幾分,朝人那折起的眉心處輕輕揉去,是想替人撫平那一道折痕…她一面輕揉著眉心,口中也是跟著柔聲一句:“您別擔(dān)心,我已經(jīng)問過吳大夫了,這都是正常的,何況如今我也開了胃口,等再將養(yǎng)幾月便能養(yǎng)回來了?!?/br> “就怕您那會該嫌我吃得多了…”霍令儀這話雖是玩笑,卻也當(dāng)真有幾分害怕,都說女人有身孕的時候,會變個模樣…她想起當(dāng)初表姐懷孕的時候,月子越大,那身子便也變得越發(fā)臃腫起來。 或許是有了身子的緣故,霍令儀總覺得自己如今比起往日卻要多幾分愁緒,往日她對這幅容貌最是無所謂,可如今嫁給了李懷瑾,卻總想拿最好的一面去面對他。 李懷瑾聽得這話,便低垂著一雙眉眼朝霍令儀看去,眼瞧著她面上的擔(dān)憂,他也未曾說話,只是握過她放在眉心處的指根放在唇邊親了一口。 等察覺到她面上顯露的怔忡—— 李懷瑾手撐在她的腰上,眉眼卻是稍稍抬了幾分朝霍令儀看去,口中也是跟著一句:“你呀,真是傻話…你我是要共白首的夫妻,日夜相伴,總會窺見對方的不足之處?!?/br> “你若說要嫌,我比你還長上十歲,日后你還年輕,我卻開始垂垂變老…” 李懷瑾說這話的時候,面上依舊是未曾遮掩的溫柔意,他的指根輕柔得撫著霍令儀的面容,眉眼微垂,口中也是柔聲細(xì)語的一句話:“到得那時,晏晏,你可會嫌棄我?”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是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自然不會——”她怎么會嫌棄李懷瑾? 李懷瑾聞言,眉眼之間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他的指腹從她的眉眼滑至下頜,而后是低了頭在她的唇邊印上纏綿一吻。 這一吻只是淺嘗輒止… 李懷瑾手捧著霍令儀的臉,兩人額頭抵著額頭,就連呼吸也纏綿在一道,卻是又過了一會,他的口中才又柔聲跟著一句:“那就是了,容顏終歸會變,你我也終歸會老,你都不嫌棄我比你老,我又怎么可能會嫌棄你?” 他這話說完是又伸手輕輕撫著她的發(fā),跟著是又一句:“晏晏,我們是要相伴一生的,你在我面前無需刻意維持什么…”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的柔意未曾有一絲的消散,就連語調(diào)也依舊是一副再柔和不過的模樣:“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無論你變成什么模樣,這一份情意永遠(yuǎn)是不會變的。” 李懷瑾其實是個很寡言的人,即便兩人婚后,也大多是霍令儀說話,他聽著。 可此時這一番摻了情意的話語,卻讓霍令儀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霍令儀什么也不曾說,她只是仰著脖子看著人,眼瞧著李懷瑾依舊泛著溫柔的眉眼,近日來一直殘留在心頭的愁緒卻好似如拔云見霧一般散了開來。 她就這樣看著李懷瑾,眼中的笑意卻是越擴越散,余后是一句:“您說得對,是我迷障了?!笔撬紤]太多,其實若當(dāng)真說起來,她在李懷瑾面前出的丑太多了… 她想到這便又輕輕笑了起來。 … 李家距離霍家本就不算遠(yuǎn),何況兩人去得時候,時辰已不算早,街道上車馬倒也不算多。 霍家門前倒還有不少隨侍,那打首的管家眼瞧著那遠(yuǎn)遠(yuǎn)駛來的馬車外頭掛著得“李”字木牌,便忙讓人打開了東偏門。 東偏門并未置階梯,通了里外的路很是平坦,馬車便也沒個停歇,徑直由東偏門往里駛?cè)?,一路至影壁處才?!?/br> 等兩人走下馬車,卻是先去了趟昆侖齋,同林老夫人打了一回見面禮。 兩廂一見面,自是又好一番寒暄敘舊,林老夫人眼瞧著霍令儀那隆起的小腹,面上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只是眼瞧著她那尖尖的下巴,眉心卻是又?jǐn)n了一回。 她朝霍令儀招了招手,等人走到跟前才又說道:“怎得瘦了這么多?” 霍令儀聞言卻也只是柔柔笑道:“您別擔(dān)心,小廚房里日夜想著法子,何況如今我也開了胃,沒幾日便養(yǎng)回來了?!?/br> 林老夫人聽得這話便也不再說道什么,她心中也明白這女人懷孕,難免有些孕吐的癥狀,因此她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因著今日是霍令德的出閣日,林老夫人后頭還有不少事,這敘舊的話自然也不好多說,便也只是簡單說道了幾句。 而后李懷瑾由人引去外院,霍令儀便由杜若扶著朝霍令德的零星齋走去… 霍令德雖然只是側(cè)妃,可周承宇這回卻還是給了霍家一個很大的臉面。若不然就霍令德庶出這樣的身份,今日霍家又怎么可能會迎來這么多客人?此時小道之上,仆侍行來走往好不忙碌,另有一些行走的丫鬟卻是私下說道著:“太子對三姑娘可真好。” “可不是?我先前過來的時候,那些貴人可都在恭賀三姑娘,等到太子來日登基,咱們就該喚三姑娘一聲‘皇妃娘娘’了。” 紅玉耳聽著這番話,卻是又豎了回眉。 她仍舊扶著霍令儀朝零星齋走去,口中是跟著一句:“只怕零星齋的那位這回又該趾高氣揚了,她也當(dāng)真是好運道?!痹缦瘸隽四敲炊嗍?,眼瞧著就被這燕京城的貴人圈所拋棄,哪里想到臨來卻又得了這太子的青眼。 打先前她們一路走來,那轎輦和宮人雖然依舊用得是側(cè)妃的規(guī)制,可用度卻都很是精細(xì),可見是給足了零星齋那位臉面。 她想到這不免有些擔(dān)憂,倘若真讓那位得了寵,等到日后太子榮登寶殿,那位豈不是也跟著水漲船高? 到得那時—— 憑那位與夫人的恩怨,只怕又該生出不少事來。 霍令儀聞言面上也沒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口中也只是輕飄飄得說道一句:“她的確是好運道…”只是這運道卻不是她霍令德的。 太子今日賣霍家和霍令德一個臉面,只怕是因為霍令章的緣故,早些時候,陛下已經(jīng)同意霍令章所呈上的“人工種痘法”。 這個法子,霍令儀即便身在內(nèi)宅之中也有不少耳聞,只是這“人工種痘”又豈是這般容易?因此這個法子剛剛傳出來便渲染起了一場大波,有人同意,自然也有人反對…可不管如何,如今天子既然已同意,這樁事自然也就定了下來。 而作為這個法子的發(fā)起人,霍令章如今的一言一行自是頗受人關(guān)注,若是這個法子當(dāng)真有用,他便當(dāng)真算得上是大梁的社稷功臣。 距離零星齋越近,那處的歡聲笑語便也越發(fā)遮掩不住—— 霍令儀聽著那般聲響倒也回過了神,她的手依舊擱在紅玉的胳膊上,步子不急不緩,卻是朝那處走去。 侍立在廊下的丫鬟眼瞧著她過來,自是忙屈膝打了一道禮,口中也緊跟著一句:“郡主…”等到這話一落,便由人打了簾子請她進(jìn)去。 屋中原先便有丫鬟通稟,這會屋里頭的歡聲笑語倒也跟著歇停了幾分,里頭坐著的那些人紛紛擰頭看來,眼瞧著霍令儀進(jìn)來便都站起了身。 不拘是扶風(fēng)郡主的位份,還是李家三夫人的身份,這屋中眾人倒是的確沒有比霍令儀位份高的,這會眾人自是紛紛朝霍令儀打了一禮,問了一聲安。 “都起來吧…” 霍令儀這話剛一落,便又有人恭喜起她來,一時之間,這零星齋中彌漫著得都是恭賀霍令儀的聲音,原先被眾星捧月的霍令德這會卻顯得有些冷清起來。 霍令德眼瞧著這般,心中不喜,面上自也泛出了幾分不高興。 今日可是她的大喜日子,如今卻又被霍令儀搶去了風(fēng)頭…她那雙早先才修繕過的手這會是緊緊攥著裙擺,一雙眼更是一錯不錯地朝霍令儀看去。 她身側(cè)的丫鬟一直都在關(guān)注著霍令德,自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丫鬟面色一變跟著是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霍令德的手,口中是緊跟著柔聲一句:“三姑娘,今兒個是您的大喜日子,該高興。”她這話聲調(diào)壓得低,可話里話間還是多了幾分規(guī)勸,三姑娘如今這幅模樣可不能讓旁人瞧見,沒得又生出什么事。 霍令德聽得這話倒也回過幾分神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攥著裙擺的手逐漸松開。而后是站起身朝霍令儀打了一道家常禮,她面上帶著笑,聲調(diào)也很是柔和,卻是一副姐妹情深的好模樣:“恭喜長姐了。” 霍令儀循聲看去,眼瞧著霍令德這幅模樣也未說道什么,即便周承宇給足了霍家臉面,可霍令德說到底也只是側(cè)妃。 既是側(cè)妃,自然不能穿正紅… 霍令儀一雙桃花目淡淡瞥過霍令德身上的服制,卻是想起前世的時候,那個時候信王府已是霍令章當(dāng)家,霍令德自然也水漲船高擇了一門好親事。她出嫁的那日,滿燕京城的權(quán)貴都紛紛上門恭賀,一身大紅嫁衣伴著那十里紅妝,那是怎樣的恣意? 那副場景,即便到得今日,她都還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