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不必了…” 李懷信淡淡發(fā)了話,他負(fù)手立在院中,一雙眼依舊看著那間已經(jīng)滅了燭火的屋子…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轉(zhuǎn)身離去。 … 相隱齋。 霍令儀依著燭火靠在軟榻上翻著書,其實(shí)如今夜已深,她哪里瞧得進(jìn)什么書?不過是因?yàn)槿缃窭顟谚€未曾回來,她睡不著,索性便拿本書隨便翻翻,只是越往下瞧便越想打呵欠… 侍立在一側(cè)的杜若瞧著她這幅模樣,便柔聲勸道:“您先去睡吧,若不然三爺回來了瞧著您這幅模樣又該說了?!?/br> 霍令儀聞言是把手中的書一合,而后是輕輕按著眉心問道:“幾時(shí)了?” “剛過亥時(shí)…” 杜若這話一落,還想勸人,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的還有紅玉請安的聲音…卻是李懷瑾回來了。 霍令儀聽到這個(gè)聲響倒是睜開了眼,她看著李懷瑾打了簾子進(jìn)來,便起身趿了鞋迎了過去,口中是跟著一句:“您回來了…”這話剛剛出口,她便聞到了李懷瑾身上的那股子酒味。 她輕輕皺了一雙眉,跟著是拿手輕輕揮了一揮,待聞見這股子熏人的味道,是又?jǐn)Q著眉心說道:“您喝了多少?聞著怪是熏人的?!苯駜簜€(gè)李懷瑾他們用得是李懷信打陜西帶來的烈酒,比起往日,這味道自是要濃烈?guī)追帧?/br> “杜若,去把…” 霍令儀原是想讓人去把暖爐上煨著的醒酒湯取過來,只是還不等她把話說全,李懷瑾便已走上前伸手抱住了她…他這一舉動卻是讓霍令儀一怔,連帶著那喉間的話也跟著一頓。成婚這么久,兩人私下再是親密的事都做過,可在這明面上、在這些丫頭婆子的跟前,李懷瑾向來算得上是克制。 今兒個(gè)卻是怎么了? 杜若眼瞧著兩人這幅模樣也是一愣,等回過神來她便忙垂下了頭打了簾子走了出來,臨來還把剛要端水進(jìn)來的紅玉也跟著一道拉了出去…霍令儀耳聽著簾外傳來紅玉的抱怨聲“你做什么?我這水還未放進(jìn)去呢…”倒是也回過了幾分神。 她伸手輕輕推了推人是想掙脫李懷瑾的懷抱,只是掙了許久也不曾掙開,索性也就由著人去了。 “您怎么了?” 霍令儀總覺得今夜的李懷瑾與平日有些不同,難不成是喝醉了?她想到這便又抬了眼朝人看去,只是瞧著他那雙依舊清明的眼眸,非但不見絲毫醉意,反倒是比平日還有清亮幾分。 李懷瑾抱著霍令儀,一雙丹鳳目卻是又低垂了幾分朝人看去,眼瞧著她布滿了疑惑的面容,他什么也不曾說,指腹卻是輕輕滑過人的眉眼。 霍令儀乍然被他這一番觸碰,只覺得心下一跳,又看著他那雙幽深的丹鳳目,更是忍不住紅了臉…她稍稍側(cè)過了頭避開了他的注視,眼瞧著那輕輕跳動著的燭火,聲音卻也泛起了幾分喑啞:“夜深了,您明兒個(gè)還要上朝呢。” 李懷瑾聽得這話,倒是終于開了口:“晏晏…” “嗯…” 霍令儀輕輕應(yīng)了一聲。 李懷瑾聽得她應(yīng)聲卻也不曾說別的,只是又輕輕喚了她一聲:“晏晏…” 這人… 難不成真得喝醉了不成?若不然怎么會是這幅模樣?霍令儀也不知是無奈還是怎的,卻是又?jǐn)Q了頭朝人看去,眼瞧著他這一錯(cuò)不錯(cuò)地注視,她的口中是又跟著輕輕答了一聲:“我在。” 等前話一落,她是又跟著一句:“您今兒究竟是怎么了?”瞧著怪是不對勁的。 “沒什么,只是突然想喊你的名字…”李懷瑾說這話的時(shí)候,手撐在霍令儀的發(fā)上卻是輕柔得撫著她的長發(fā),他仍舊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儀,帶著從未顯露于外人跟前的繾綣和纏綿,卻不再說話。 李懷瑾想起先前和李懷信的那番對話… 開弓已沒有回頭箭,棋局已開盤,不到輸贏便無法回頭。 這一段時(shí)日,他也曾想過,或許當(dāng)初是不是不該招惹這個(gè)小丫頭,以后的日子注定波瀾不定,小丫頭跟著他怕是難再有一日安穩(wěn)。 只是—— 終歸是舍不得啊。 人世滄桑,他尋覓這么久才能遇見她,哪里舍得未曾與她共白頭就這樣離去?李懷瑾想到這,撫在她發(fā)上的手卻是又一頓,眼中的神色卻是又深邃了幾分,就算是為了她,他也不能輸。 第87章 夜色幽深, 如松齋中卻燈火通明。 原本在屋中伺候的丫鬟早已被平兒一道領(lǐng)著帶了出去, 這會屋里頭也只剩了程老夫人和李懷信兩人… 程老夫人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跪在底下的李懷信,素來慈和的面上此時(shí)卻顯得有幾分暗沉,她的手撐在那刻著萬福如意的紫檀木扶手上,一張臉緊繃著,卻是過了好一會功夫,她才冷聲說道:“你糊涂??!” 原本兒子回來是一件高興事, 程老夫人也的確過了幾天高興日子,哪里想到今兒個(gè)要入榻歇息了,她這大兒子卻突然找上了門…定淮素來最守規(guī)矩, 能讓他連夜找上門來必定不會是一件小事, 因此程老夫人是想都未想便重新披了衣裳讓人進(jìn)來了。 哪里想到,竟然會聽到這樣一樁消息。 程老夫人想到這, 面上的神色卻是又暗沉了幾分,她眼看著人說道:“從小到大,你們兄弟三人,你最是守規(guī)矩…如今安和都到了娶親的年紀(jì), 你卻行出這樣的糊涂事。”大抵是說到了氣處, 她卻是連著咳了好幾聲。 “母親要訓(xùn)兒子也切莫折損了自己的身子…” 李懷信眼瞧著她這副模樣, 面上自然掛著未曾遮掩的擔(dān)憂, 他一面說著話, 一面是取過擱置在一側(cè)的熱茶想給人奉過去…只是還不等他把茶盞奉到程老夫人的跟前,便又聽她說道:“我且問你,這樁事你究竟是何打算?” “你如今年歲大了, 你房里的事我原本也不該管了…” “可你既然把話說到了我跟前,我就難免要問你一句,你要如何?” 李懷信聽得這話,卻是把茶盞先奉到了靠近程老夫人的茶案上,而后才又重新端端正正跪在了人跟前…他的脊背端直著,面容也依舊是往日那副端正的模樣,卻是過了有一瞬功夫,他才答道:“秦氏為人乖巧,身世也清白,這些年在陜西也多虧她前后打點(diǎn)著才免去兒子的后顧之憂?!?/br> 他說到這是又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一句:“何況如今她已有了兒子的骨rou,兒子總不能涼了她的心?!?/br> 程老夫人聞言卻未曾說話,她的手依舊撐在那扶手上,眉眼低垂,面上依舊是一副端肅的模樣,卻是頭回細(xì)細(xì)打量起人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嘆了一聲,口中是輕輕說道:“這些年,淑卿忙里忙外把咱們整個(gè)李家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半點(diǎn)紕漏也不曾出過錯(cuò)。” “你說你不能涼了秦氏的心——” “可淑卿呢?你可曾替她有一絲半點(diǎn)考慮過?她是和你喝過合衾酒、拜過高堂和天地的結(jié)發(fā)妻子…”程老夫人說到這是又一頓,眼看著李懷信較起先前越漸沉默的面容,她是又嘆息了一聲,跟著才又說道:“定淮,當(dāng)年是我和你父親替你做主擇了淑卿做你的妻子,你是我們李家的長子,日后要擔(dān)負(fù)得是整個(gè)李家…因此即便明知道你心中另有他人,我和你父親還是替你做了主讓你娶了淑卿,你若當(dāng)真要怪就怪我們?!?/br> 她這話一樓—— 屋中更顯靜謐,紅燭幽幽,伴隨著的是程老夫人輕嘆一句:“你明明知道,若論無辜,淑卿所受的并不比你少?!?/br> 屋中燭火搖曳不止,李懷信聽得這話終于還是合上了眼睛,燭光打在他那張素來堅(jiān)毅的面容上,顯露出幾許鮮少露于人前的悵然,他袖下的手緊緊握著,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啞聲說道:“您說得這些,兒子都知道?!?/br> “當(dāng)年兒子娶她的時(shí)候,就早已放下了前塵事,想著要和她好好過日子…” “您說她無辜,可是淑德呢?難道她就不無辜嗎?”李懷信說到這個(gè)名字的時(shí)候還是稍稍停了一瞬,他的神色微動顯露出幾分痛苦的神色,就連袖下握著的手也多用了幾分力道…他仍舊不曾睜開眼,口中卻是又跟著一句:“當(dāng)年若不是因?yàn)樗木壒?,淑德又怎么會死在那群山賊的手中?” 屋中縈繞著李懷信的聲音… 程老夫人眼看著他這幅模樣,張了張口,最終卻還是一字也未曾吐出…當(dāng)年之事,若說有錯(cuò),其實(shí)誰又沒有過錯(cuò)呢?這些年她時(shí)常在想,是不是當(dāng)初不該讓定淮和淑卿在一起?可這世間那里又有后悔藥? 這么多年,她向來不喜干涉他們的生活,卻未曾想到,這人生頭一回干涉卻釀成如今這樣一番局面。 程老夫人想到這是又嘆息了一聲,她的手撐在眉心處,輕輕揉著那處的疲憊,也未看李懷信是副什么模樣,只是與人淡淡說道:“我們程家世代清白,那個(gè)秦氏縱然有了我們程家的骨rou,可她要進(jìn)府,還得好生教導(dǎo)了規(guī)矩…燕京不是陜西,定國公府更不是你在陜西的那個(gè)宅子,我不管往日她在你身邊如何,可她既然要進(jìn)我們李家的大門就得守我們李家的規(guī)矩?!?/br> 等到這話一落—— 程老夫人是移開了撐在眉心上的手,眼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李懷信,她是又停了一瞬,跟著才又說道:“此事我還要問過淑卿的意思,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在我們李家,她不僅是你的夫人,更是咱們李家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國公夫人…” 李懷信聽得這話卻也未曾多言,只朝人又拱手一禮,口中亦跟著一句:“是,兒子全憑母親做主?!?/br> 程老夫人看著他這幅模樣,是想張口再說道幾句,臨來卻也只是揮了揮手,面帶倦容,語氣疲憊,是言:“你先退下吧…” 等到李懷信退下—— 平兒便打了簾子走了進(jìn)來,眼瞧著程老夫人面上的倦容,心下卻是也嘆了口氣。她提了步子朝人走去,等走到程老夫人跟前,是重新給了續(xù)了一盞安神茶,而后便侍立在人身后輕輕替人按起頭上的xue位。 程老夫人也不曾說話,她只是合了一雙疲憊的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開了口:“你說我當(dāng)年這么決定,是不是真的錯(cuò)了?” “您是為了咱們國公府著想…”平兒一面輕輕按著xue位,一面是柔聲說道:“大爺是咱們李家的長子,淑德小姐太過天真爛漫了些,的確不適合當(dāng)咱們李家的長媳?!?/br> 程老夫人聽得這話,卻是又嘆了一聲,她睜開眼,瞧著那輕輕晃動的燭火,口中是又一句:“當(dāng)年若不是因?yàn)槟菢妒?,他們兩人之間也不會鬧到如今這種地步,那位秦氏…”她說起這個(gè)名字的時(shí)候,眼中還是閃過幾分暗色和不喜:“你讓言嬤嬤明日先去瞧瞧,至于淑卿那處,明兒一早你親自去找她一趟,就說我有事同她說?!?/br> 平兒聞言是又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她看著程老夫人面上的悵然,便又跟著一句:“您放心,大夫人會諒解您的?!?/br> 程老夫人搖了搖頭,口中是這樣說道:“我倒希望她能吵能鬧,她早年多鮮活的一個(gè)人,可如今呢?我看著她這幅模樣,實(shí)在心疼…”這話平兒不好接,好在程老夫人也未曾想過她會接話,等這話一落,她便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按,而后是坐起身了身由人扶著往里頭去了。 … 幾日后。 秦氏一頂小轎從后門被抬進(jìn)了府,因著不過是個(gè)妾氏,程老夫人也不過只是遣人與李家的幾位主子說道了一聲…霍令儀聽到這道消息的時(shí)候,正在臨窗剪花,耳聽著杜若稟來的這一句,她卻是足足愣了有片刻的功夫。 閑適日子過得久了,她倒是的確忘了,前世大哥從陜西回來的時(shí)候還當(dāng)真帶了個(gè)女人… 只是彼時(shí)她懶得理會李家的事,即便知曉此事也未曾說道什么。 何況那個(gè)時(shí)候母親不喜秦氏,即便她懷有身孕也從未讓她出現(xiàn)在眾人跟前,霍令儀除了在園中遠(yuǎn)遠(yuǎn)瞧見過她幾回,平日里卻是連句話也不曾說道過。 杜若一面是奉過去一塊帕子,一面是輕輕說道:“大夫人肯定傷心了…” 霍令儀聽得這話也跟著輕輕嘆息了一聲,怎么可能不傷心?即便大嫂平日瞧起來冷冷清清的,可女人家碰到這樣的事,又哪能真得開心起來?她想到這是又嘆了口氣。 等接過杜若遞來的帕子—— 霍令儀眼瞧著那盆剛剛修剪過的蘭花,口中是說道:“大嫂素來喜歡這些清雅的東西,過會你把這盆蘭花送過去吧…”她這話一落,還不等杜若應(yīng)聲便又跟著一句:“罷了,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 來到李家這么久,她還從未登門去拜訪過大嫂。 霍令儀想到這便又問了一聲時(shí)辰,等杜若答了,她便由人扶著去重新?lián)Q了一身衣裳,而后才讓人捧著那盆蘭花一道朝東院走去了。 … 東院依舊是素日的那副清凈模樣,好似并未因?yàn)檫@處多了一個(gè)人而有幾分不同…只是那侍立在廊下幾個(gè)丫鬟的面色,較起往日還是能窺見幾分異色的。還不等霍令儀走近,那處的簾子便被人打了起來,走出來的是姚淑卿身側(cè)的大丫鬟,名喚子默,她眼瞧著幾個(gè)丫鬟的面色便皺了皺眉,口中是壓低了聲的一句話:“平日夫人是怎么教導(dǎo)你們的?無精打采的,還不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她這話一落—— 其余一種丫鬟自是輕輕應(yīng)了一聲“是”,不過也有個(gè)年紀(jì)小的丫鬟忍不住輕聲辯了起來:“子默jiejie,我們也不是不想打起精神,只是大爺這回委實(shí)太過分了些…夫人脾氣好,這才不曾說道什么,可我們這些跟在夫人身側(cè)的,哪個(gè)能真忍得下這口氣?” “jiejie跟著夫人的時(shí)間最久,難不成jiejie當(dāng)真能忍下這口氣?大爺不心疼夫人,可我們實(shí)在不忍夫人難受?!?/br> 子默聽得這話,面上的神色也有片刻的僵硬,只是她終歸也未曾說道什么,眼瞧著幾個(gè)丫鬟,她倒是緩了幾分語調(diào):“不過是個(gè)妾氏,哪里值得你們這樣的陣仗?夫人既然說了沒事就是沒事,你們這般作態(tài)落在旁人的眼中,豈不是讓人笑話?” 等這話說完—— 子默似是還想說道什么,便瞧見霍令儀主仆兩人正朝這處走來,她是一怔,而后便重新斂了面色笑著迎了過去…等走到霍令儀跟前,她是恭恭敬敬先打了一道禮,跟著是恭聲一句:“三夫人。” 霍令儀眼瞧著她過來,便也笑著止了步子,她是朝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后才開口問道:“大嫂這會可空閑?” “打先前管事才剛走,這會夫人正在里頭坐著呢…”子默這話說完,又瞧見杜若手上捧著的那盆蘭花,便又笑著扶了霍令儀的胳膊往前走去,跟著是又一句:“夫人若知曉您來瞧她,準(zhǔn)是開心的?!?/br> 原先侍立在廊下的一眾丫鬟眼瞧著她們過來,自是紛紛斂了心神朝霍令儀打了一道禮。 待又由人通稟過—— 子默便扶著霍令儀走了進(jìn)去。 姚淑卿正端坐在椅子上看著賬冊,眼瞧著霍令儀進(jìn)來便笑著放下了手中的冊子,口中是跟著溫聲一句:“你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