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送女朋友嗎

    一架從美東飛往東泠國際機場的飛機正在太平洋上空平穩(wěn)飛行。

    唐簇第二次拒絕了空姐的用餐詢問，取而代之的，他向空姐要了一支筆，打開座位頭頂?shù)臒?，開始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流程。

    第一步，打招呼，等待對方回應(yīng)。

    第二步，自我介紹，“我是竹叢生，很高興見到你?！?/br>
    唐簇想了想，又把后半句“很高興見到你”劃掉了。太生硬了，他和片羽都認識七年了。

    可是不這么說，還能說什么呢？飛機上沒有網(wǎng)絡(luò)，沒辦法搜索，唐簇焦慮地憑空想了一會兒，可惜他太久沒有結(jié)識過新的人了，在美國，都是一句“對不起，我不會說英語”蒙混過去，這會兒他實在想不出第一次見面的自我介紹后面接著該說什么。

    算了，反正片羽應(yīng)該不會讓他冷場的。唐簇這樣安慰自己，在第二步的后面也添上了一句“等待對方回應(yīng)”。

    第三步，隨機應(yīng)變階段，可能出現(xiàn)的情景有：一、對方詢問歸國目的。二、對方詢問小說相關(guān)。三……

    就在唐簇在萬里高空上埋頭寫著這份見面流程的時候，東泠市中心，輕奢品牌云集的賣場里，路斂光走進一家手鐲店。

    霍淼果然說到做到，在宿舍打游戲了，路斂光自己來了市中心，準備給竹叢生挑一個見面禮。

    他身材挺拔，原本就長著一張干凈帥氣的臉，今天出門前特意從頭到腳收拾了一遍，更是顯得英俊不凡，光彩奪目。奢侈品店里的導(dǎo)購小姐都是人精，看人眼光毒辣，一見到這個年輕男人的衣品和神態(tài)，就知道他雖然看著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但絕對負擔得起這家輕奢手鐲品牌的消費水平。

    導(dǎo)購小姐于是熱情地迎上去問道：“先生想看點什么？是自己帶還是送人呀？”

    路斂光道：“送朋友的?！?/br>
    “是送女朋友嗎？”

    “不是，送男朋友的。”路斂光順口道，然后輕輕笑起來，“男性朋友。說快了?！?/br>
    男人長得好看分很多種，路斂光的帥氣是帶著侵略性的，不管你想不想主動看他，他出現(xiàn)的時候，就像是一個發(fā)光體，由不得別人不看不注意，同時，也會襯得別人黯然失色。

    他的室友霍淼長了一張?zhí)焐耐尥弈?，大學(xué)快畢業(yè)了，看著還像個高中生似的?；繇档难劬Υ螅擞职變?，顏值絕對在平均值之上了，但他經(jīng)常開玩笑要拒絕和路斂光同行，用他的話說，他們倆走在一起，學(xué)妹們永遠只看得見路斂光。

    這會兒他一笑，年輕的導(dǎo)購小姐頓時有點招架不住，她不由慶幸臉上的妝夠厚，應(yīng)該看不出紅暈，從櫥窗中拿出了幾款手鐲介紹道：“我們家的男士手鐲口碑一向很好的，您看這款，還有這一款都是最新的款式的男士手鐲。您是送給同齡朋友還是？”

    “不是，長輩?！甭窋抗夂V定地說，他回憶著那張反復(fù)看過很多遍的照片，“手腕很瘦，膚色也挺白的。不，這款不行，太鮮艷了，他是沉穩(wěn)的氣質(zhì)?！?/br>
    “那您再看這幾款怎么樣？都是很大氣，顯沉穩(wěn)氣質(zhì)的，也有很多中年男士選擇……”

    手機在他口袋里震動了一下，路斂光隨手拿出來瞥了一眼，是新聞熱點推送。

    【實時熱點：《與燕書》配角演員毆打護士，被正義路人合力制服，被抓走時叫囂：我是明星！】

    “抱歉?！甭窋抗鈱?dǎo)購小姐道，“稍等，我看個信息?！?/br>
    《與燕書》，去年筆尖女頻年度榜單第一的作品，完結(jié)不過一年多，電視劇的拍攝已經(jīng)開機了，哪怕是一部大火的現(xiàn)象級作品，這效率也可謂是神速了。

    這背后的原因一直有多種猜測，有人說作者和光同塵是個“有背景”的，有人說是因為版權(quán)時代來臨，文學(xué)網(wǎng)站如雨后春筍一般冒出來，頂級游戲公司“龍愿”和近年向娛樂行業(yè)轉(zhuǎn)型的老牌財團“紅葉”似乎都有意向要來分一杯羹，雖然筆尖整個站點的資源是向男頻傾斜的，可動輒幾百萬字的男頻小說改編難度大，筆尖急需運作一部紅到發(fā)紫的女頻小說穩(wěn)固地位。

    還有人說，只是因為林瓏很喜歡原著小說，林家財大氣粗，買了版權(quán)給大小姐玩玩而已。

    這個叫林瓏的女明星，顯然是當紅小花里最有爭議性的一個。她今年剛滿十八歲，十六歲那年憑借大牌導(dǎo)演電影中的一個討喜的配角出道，一炮而紅，后來一路好資源不斷，自身條件又好，短短兩年吸粉無數(shù)，目前儼然是國內(nèi)新生代女演員中的一線人物。

    但粉絲越多，就意味著看不慣她的人也越多，林瓏最大的掐點就是她的出身——她是林氏老總林康盛的千金。

    古老龐大的東泠市，時代發(fā)展到了今天，這里有最繁華，最國際化的城市綜合體，也有最封建的，最牢不可撼動的等級階層體系。金字塔頂尖的，就是以林氏為首的古老氏族們。

    林氏現(xiàn)在的掌權(quán)人林康盛常年穩(wěn)居在東泠市富豪榜的榜首，這位老總有三個孩子，林瓏是唯一的女孩，想必是千嬌百寵著的，也就不奇怪為什么一個十幾歲新出道的女演員能一直接到那么好的資源了。

    娛樂圈不敢得罪林瓏，普通網(wǎng)民們可無所顧忌，罵什么的都有，這次由她來出演大熱ip《與燕書》的女主角，從公布選角到現(xiàn)在，網(wǎng)上的各方罵戰(zhàn)就沒消停過，哪怕去年憑借著《與燕書》人氣急劇攀升的原著作者和光同塵在微博上親自表達過對劇組的期待，也并不能打消自己粉絲們的憂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女主角的選角風(fēng)波還沒過去，現(xiàn)在又曝出配角演員醫(yī)鬧丑聞……

    路斂光快速瀏覽了一遍新聞，看到最后也沒看明白這個出事的演員到底演的《與燕書》里哪個配角。

    什么垃圾寫稿水平。他不屑地關(guān)掉頁面，把這件事拋之腦后，讓導(dǎo)購小姐把他剛才看中的一款鍍銀鋼芯細鐲包了起來。

    刷卡付錢時，他忽然問：“你們店里的海報上，是林瓏嗎？”

    “是呀，您看海報上她手腕上戴的這款，是我們本季度的主打女款，很多男士買來送給女朋友呢，您要不要考慮看看？”

    路斂光笑道：“我也想照顧你們生意，可惜沒有女朋友可送?！?/br>
    導(dǎo)購小姐賣出了一款價值不菲的鐲子，心情大好，笑瞇瞇地調(diào)侃道：“不會吧？你這么帥，沒有女孩追你嗎？那給自己買一個吧！你看你這么白，帶手鐲的肯定好看，女朋友很快就有了?！?/br>
    “哈哈，那我借你吉言了，有機會一定來買。能麻煩你幫我包裝成禮盒嗎？我是送人的?！?/br>
    “沒問題，先生您移步這邊包裝區(qū)……”

    唐簇的飛機晚點了。他擔心片羽久等，步履匆匆地走在廊橋上，手機剛剛開機，不出意外地，一堆消息涌了進來，全都來自一個人。

    他急忙給片羽回復(fù)：“我到了?！?/br>
    對面很快就回過來。

    片羽：竹神你終于開機了！

    竹叢生：正在往外走，抱歉久等了。

    片羽：沒事沒事！晚點又不是你的錯！

    片羽：我穿的白色襯衫罩著紅色外套，米色褲子白球鞋，為了方便你找我，特意穿了鮮艷的顏色哈哈

    一聽就感覺是很有活力的裝束。

    唐簇想著，手上打出了一個“好的“，但對方還沒說完。

    片羽：手上還拎著一個淺藍色禮品袋，你應(yīng)該出來就能看見我了！

    唐簇匆匆的步伐停住了，僵硬地看著禮品袋三個字。

    片羽……給他準備了禮物？糟糕，他完全沒想起來過還有禮物這回事，怎么辦，真是太失禮了……

    萬幸，他是在機場里，而機場里最不缺的，就是免稅店。

    入了關(guān)，唐簇局促不安地站在開闊巨大的免稅店廣場里，流光溢彩的柜臺和涌動吵雜的人群包圍了他，他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置身這樣的環(huán)境了，下意識地想要逃離。

    可是不行。他強迫自己站在原地。

    因為自己疏忽了見面禮，只能趁著到達接機大廳之前趕緊補買一個，可是他對于禮物一無所知，好在機場有網(wǎng)絡(luò)覆蓋，他現(xiàn)場搜了一堆攻略，最終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導(dǎo)購員疑惑地看著一個高瘦蒼白的男人站在彩妝柜臺前。這個男人挺鼻薄唇，文質(zhì)彬彬，外形無疑是非常出眾的，只是神情冷漠，看上去不太好接觸。

    “先生……”她剛出聲，那男人就動作很大地退了一步，似乎被嚇了一跳。

    “……您需要什么幫助嗎？”雖然有點奇怪，她還是非常有職業(yè)素質(zhì)地問完了后半句。

    “嗯?！碧拼夭蛔栽诘靥崃颂嶙约猴L(fēng)衣的豎領(lǐng)，語氣因為過度緊張聽上去相當生硬，“我要買一只口紅，送人?！?/br>
    導(dǎo)購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您有什么指定的牌子嗎？”

    唐簇向?qū)Ψ秸故咀约簞倓偹训降墓ヂ陨系膱D片。

    “您往這邊走，這個品牌的柜臺在這里，是送女朋友嗎？想要什么色號呢？……呃，先生？”導(dǎo)購員滿頭霧水，眼前的男顧客似乎因為她的話變得不太高興，長眉微皺，可她也沒說什么呀？

    她小心地接著說道：“如果您不太了解的話，這個顏色是比較熱門的，也是很百搭的一個色號……”

    “就它吧。”那男人語速飛快地說，似乎是想要趕緊脫身的樣子。

    給女朋友買口紅還這么又不情愿又沒耐心的，做他女朋友真的倒霉……導(dǎo)購員心里一陣腹誹，面上還是繃著職業(yè)化的微笑。

    “請您這邊結(jié)賬。”把人引向收銀臺，她又例行詢問道，“這個系列的口紅可以提供刻字服務(wù)，您要不要刻些什么？”

    反正這種人也不可能搞這種情調(diào)吧，她心想。

    出乎她預(yù)料的是，男人思索了一會兒，居然點頭道：“那刻三個字吧，‘贈片羽’?！?/br>
    “好的，您朋友的名字具體是哪兩個字呢？”

    “吉光片羽的‘片羽’?！?/br>
    總算買好了。唐簇暗自長舒一口氣，加快腳步逃似的離開了琳瑯滿目的柜臺。

    他沒有時間去反思自己剛才的糟糕表現(xiàn)了，刻字耽誤了一點時間，片羽已經(jīng)等了他很久，他必須盡快趕往接機大廳。

    唐簇在腦子里最后過了一遍給自己排練好的對話，仔細想了想還有沒有什么對方可能問到的問題，他得提前想好答案，以防一時接不上話，讓對方產(chǎn)生誤會——他不在乎導(dǎo)購員怎么看他，卻很在乎片羽的看法。

    先上去說“你好”，然后是互相自我介紹。他一手推著自己的行李箱，渾身僵硬地走在通往接機大廳的路上，不停地回想筆記本上的流程。只要加上一個環(huán)節(jié)，等對方送出禮物，他就可以說“我也給你帶了一份禮物”，送出那只口紅。

    對，就是這樣。沒什么可緊張的。唐簇站在通向接機大廳的最后一道大門前，給自己打氣。所有狀況都已經(jīng)事先想到了，只要好好表現(xiàn)就可以了，你行的。

    他深吸一口氣，踏了出去。

    第六章 祝你破繭成蝶

    路斂光其實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男人。

    這個時間段只有兩個國際航班到達，出站的旅客都要么拖家?guī)Э谌宄扇海赐现蟀“?，整個人都要被行李淹沒。

    而那個男人套著一件單薄的長風(fēng)衣，全部行李不過是一個商務(wù)拉桿箱和手上的小禮品袋，孑然一身的模樣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即使以路斂光挑剔的基佬審美來看，這也實在是一個外形優(yōu)秀出挑的男人。他瘦削，挺拔，清冷，就像……

    就像竹。

    是他嗎？應(yīng)該不是，他看上去太年輕了。那男人的目光掃過這邊時，路斂光不自覺摒住了呼吸——他們的目光穿過涌動的人群，遙遙相接。

    但這不過是短短一瞬間的事，對方的目光甚至沒在他身上停留一秒，又看向了另一邊。

    果然不是啊……路斂光不太意外，但他心里有點小小的失落。

    難得遇上一個這么合眼緣，這么合他的審美的，上去要聯(lián)系方式會不會太唐突了？要是別的場合，路斂光可能就去了，總而言之先交個朋友。他的執(zhí)行力向來很強，而且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僅僅第一眼就心中微動。

    但是偏偏是現(xiàn)在這個場合。竹叢生隨時可能出現(xiàn)，和一眼的心動相比，路斂光全然沒有猶豫地選擇了守在原地等竹叢生。

    那男人也沒有走。他走到了一個不會擋著旅客們走路的角落里站住了，似乎也在找人，目光一遍一遍地掃過整個大廳。

    并沒有穿著紅色外套的女孩。

    唐簇又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于是低頭給片羽發(fā)了一條信息。

    竹叢生：我出站了，在換幣窗口旁邊。

    片羽：好，我現(xiàn)在過來。

    片羽：等等，不會吧，這個真的是你？？？

    片羽：我應(yīng)該是認錯了，竹神你抬頭看看我？你是穿著一件風(fēng)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