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羽：竹神?。?！

    片羽：筆尖官博說你會去后天那個線上直播活動??！

    片羽：消息是真的嗎竹神？？？

    片羽：啊啊啊啊啊啊啊

    片羽：想聽你呻吟好久了?。?！

    片羽：不對

    片羽：聲音！是聲音！輸入法害我！

    片羽：想聽你聲音好久了！

    片羽：我特別期待你的采訪！這可是這么多年來你參加的第一個采訪活動啊啊?。?/br>
    片羽：總之如果是真的，我后天一定會去給你捧場的！我拉上我的親朋好友一起去給你捧場！?。?/br>
    唐簇嘴邊剛聚集起的笑意微微一凝。片羽以為能看到他的采訪環(huán)節(jié)，可其實他并沒有和其他所有受邀作者一樣答應(yīng)采訪，只是到時候去直播間掛個名而已。

    他的指尖輕觸著鍵盤，看著那行“我特別期待你的采訪”，遲疑片刻，然后堅決地輸入了一行字。

    竹叢生：是真的，謝謝。

    片羽：啊啊啊竹神你果然在！

    片羽：太！好！了！會開攝像頭嗎？露個手都是好的！我想看看什么神仙的手才能寫出蘭帝斯系列！

    竹叢生：不好意思啊，不會開。

    片羽：哈哈不用不好意思??！我開個玩笑，你這么低調(diào)，肯定不會開，不像那個竹繭，到處曬自己照片，還真有小姑娘吃這一套。

    片羽：抱歉抱歉，一時激動發(fā)了那么多，你那邊是早上吧？

    片羽：沒打擾到你休息吧？

    竹叢生：沒事，早就起來了。

    片羽：哈哈也是啊，你新章都更新了

    片羽：啊，新章！我想起來了！

    片羽：神君和魔尊死了！竹神你怎么這樣?。。?！

    片羽：我最喜歡的兩個角色??！我還準(zhǔn)備給他們寫同人呢，還沒動筆他們就死了！

    片羽：我上次問過你他們會不會死，你還說不一定呢

    片羽：不愛你了！

    唐簇的手指仍然停留在鍵盤上，有一點懵。

    片羽這個人對于竹叢生，甚至對于整個竹叢生的粉絲圈來說，都是個非常特別的存在。

    如果問起竹叢生的作品有什么缺陷，十有八九的讀者會回答：缺乏感情戲。

    他擅長濃墨重彩地描繪異世風(fēng)景，擅長寫波瀾壯闊的歷險，也擅長刻畫極具感染力的內(nèi)心獨白?？伤闹鹘菬o一例外地，不談戀愛。配角之間哪怕是情侶或夫妻關(guān)系，他也只是例行公事地交代人物關(guān)系。

    竹叢生不寫感情戲已經(jīng)是公認(rèn)的事實。

    正是這樣的缺失，催生出了一個欣欣向榮的竹叢生作品同人圈。

    片羽無疑是這個圈中資歷最老的一位。七年前，竹叢生的第一部 作品臨近完結(jié)，一篇三千字長評下的二字回復(fù)傳遍網(wǎng)絡(luò)，成就了竹叢生的高冷之名。然而眾人只知道大神冷淡地回復(fù)了一句謝謝，卻不知道唐簇在群嘲之下，輾轉(zhuǎn)難安地在后半夜爬起來，用后臺私信向那個讀者解釋和道歉。

    id是片羽的這個讀者跟他交換了私人聯(lián)系方式，一跟就跟了他七年。

    竹叢生是一個更新非常穩(wěn)定的作者，這就保證了他們之間永遠(yuǎn)都不會缺少話題——至少有每天的新章可以聊。于是這七年里，他們聯(lián)系得著實頻繁，長則幾天一次，短則一天幾次。

    唐簇不想承認(rèn)，但他還在上學(xué)的時候，除了每天見面的老師同學(xué)以外，片羽是跟他交流最多的一個人。自從他從那個社區(qū)大學(xué)混到畢業(yè)之后，之一兩個字更是可以去掉了。

    這個人對待他七年如一日地?zé)崆?，正如署名片羽的那些同人文一樣，飽滿又活潑，這種昂揚的感情隔著屏幕，漂洋過海，無數(shù)次鼓舞了他。

    而現(xiàn)在，七年來第一次，這個一直陪著他的人說不愛他了。

    唐簇知道這多半是玩笑話，但這幾個字還是小小地刺了他一下。

    說點什么啊。他催促自己。

    解釋這兩個角色的命運為什么要這樣安排，或者順著玩笑接下去，說你別不愛我什么的，要不然干脆給她劇透好了？可五年前片羽曾經(jīng)說過不喜歡聽劇透，他一直記在心里……

    唐簇蜷縮著手指，最終也沒能權(quán)衡出最合適妥帖的應(yīng)答。

    又過了一會兒，片羽的“不要香菜”黑底白字頭像暗淡下去，狀態(tài)變成了離線。

    她失望了吧。唐簇灰心地想。我這個樣子，對方一定覺得無趣極了。

    他沮喪地關(guān)掉電腦屏幕，拆開一直沒來得及拆，其實是根本不想拆的信封，幾份文件、幾張信紙和一張機(jī)票掉了出來。

    這是一封中文信，是母語，唐簇卻看得很慢。他讀完滿滿當(dāng)當(dāng)寫了四頁紙的信，又確認(rèn)過那幾份文件內(nèi)容，閉了閉眼，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胃。

    早上起來一直沒吃東西，他的胃正持續(xù)綿長地疼著，但他自虐一般地沒去管它，而是撿起掉在地上的機(jī)票看日期。

    ——三天后的。

    與此同時，遠(yuǎn)在大洋彼岸的東泠大學(xué)寢室里，路斂光合上了他的筆記本電腦，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他對一邊打游戲的室友道：“三水，出了副本跟我去覓食吧，餓死了?！?/br>
    “你不聊了？”他的室友霍淼說，眼神沒有離開自己的屏幕。

    “不聊了，那邊是上午，老打擾別人不太好?！?/br>
    “可拉倒吧，是人家不理你了吧？我盡聽見你在那啪啪啪敲鍵盤了，回復(fù)的提示音總共響了也沒兩次?！被繇底焐习朦c不客氣地嘲笑著，手上的cao作一點沒受影響，屏幕上炸裂出技能的耀光，他毫發(fā)不傷地全身而退，再提身突入。

    “明明就不止兩次！”路斂光不服地說，“你這一心二用耳聽八方的能力不行，他回了我三次，整整三次！”

    霍淼的屏幕上，戰(zhàn)斗進(jìn)入了白熱化階段，可他居然還能分出心思和路斂光聊天道：“你哐哐敲了半天鍵盤，對面就回了三次，什么人敢這么晾著我們的路大才子？真是夠高冷的?！?/br>
    路斂光下意識地回護(hù)說：“你懂什么，對于這位來說這很正常！而且他人其實很好，一點也不……”

    “搞定！”

    霍淼敲下最后一個技能鍵，游戲里的boss轟然倒地，他拿起擱在一邊的耳機(jī)，對著麥克風(fēng)說道：“我出門吃東西，掛機(jī)一會兒?！?/br>
    放下耳機(jī)，霍淼對路斂光揮手：“快走，爭取半個小時回來，我公會的人還等著我一起下本?！?/br>
    路斂光搖頭嘆氣：“哎，現(xiàn)在的高校學(xué)生啊，整天就知道打游戲！”

    霍淼跟著嘆氣：“誰說不是呢，更有甚者，整天就知道看小說！”

    這對室友互相嫌棄著出門了。

    地球另一邊，唐簇在文檔里反復(fù)修改了幾遍措辭，他又回過頭看了看片羽發(fā)給他的那句“我特別期待你的采訪”，終于鼓起勇氣，把改好的幾句話復(fù)制粘貼到他和責(zé)編的聊天框里。

    竹叢生：煎餃編輯你好。

    竹叢生：我想了想，你那天和我提過的直播采訪環(huán)節(jié)，我可以接受一個不開麥的、簡短一些的。那天已經(jīng)拒絕了，現(xiàn)在又反悔，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是否會擾亂你們的安排？

    煎餃：竹神，你真的不用每次找我都用“煎餃編輯你好”做開頭…………

    煎餃：等等？？？你說什么？？？？？

    坐落在東泠市的筆尖文學(xué)網(wǎng)編輯部里，響起一個年輕女孩的尖叫：“我的媽呀！竹神答應(yīng)上采訪環(huán)節(jié)了！總編，孫總編！”

    偌大的辦公區(qū)頓時sao動四起，被叫做孫總編的，一個微微挺著啤酒肚的男人站起來，雙目圓睜，不可置信地問：“你說哪個竹神？！”

    “當(dāng)然是竹叢生?。　奔屣溂拥卣f。

    “我以為你說竹……”孫總編說了一半，意識到他想說的作者竹繭，根本不在這個id叫煎餃的編輯手下，也就壓下不提了，可煎餃沒意識到他想岔了，樂呵呵繼續(xù)道：“還能有哪個竹神，我們站不就這一個竹神嘛，唯一至高神！”

    已經(jīng)快到中年的孫總編聞言臉頰一抽，看上去有些尷尬，他想都沒想地開口訓(xùn)斥道：“什么亂七八糟的，不要把論壇里那些不三不四的話帶到工作里來！”

    整個編輯部都靜了一瞬，年輕的女孩怔在原地，難堪又不服。竹叢生不是第一年被叫“至高神”了，不止在作者論壇里被大家都公認(rèn)，他們編輯部里以前也會這么調(diào)侃，她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總編突然之間反應(yīng)這么大。

    孫總編這會兒顧不上扯這些有的沒的，只教訓(xùn)了這么一句，深吸一口氣，大聲吩咐道：“不要愣著，小王，快去通知美工，給他加做單人海報！這次活動的流量全靠他了，給我往死里宣傳！”

    第三章 吉光片羽一般

    唐簇把一個標(biāo)著“car”的文件袋遞給林瑯，道：“這個里面是車的各種保險和稅單。車鑰匙在這。”

    林瑯從他手里接過來，“這車我是用不到了，我學(xué)校里想找個空停車位，半節(jié)課都過去了。不過每周給你開出去轉(zhuǎn)一圈吧，一直停著不開很傷車的?！?/br>
    “好的，謝謝，麻煩你了?！?/br>
    “你這人真有意思。把房子和車全借給別人用，還跟別人說‘麻煩了’。”林瑯顛了顛手上的一摞東西，“你知不知道，有了這些，我背著你把房子賣了都有可能?！?/br>
    唐簇想了想，誠懇地說：“也行。我不在乎這點錢，我知道你也不在乎?！?/br>
    林瑯被噎住了，在他身上這實在是少有發(fā)生的事。以他的家境，確實是不在乎一棟房子的錢，但是唐簇……林瑯回想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唐簇的經(jīng)濟(jì)來源是什么，他住了近兩個月，除了出門采購生活用品，就沒見唐簇出過家門。

    他的父親林康盛與唐簇的父親在國內(nèi)有商業(yè)上的往來，兩家雖說認(rèn)識了有些年頭了，但私交也不深，遠(yuǎn)遠(yuǎn)談不上知根知底，林瑯真正認(rèn)識唐簇，是在一個月前來到美國以后。

    因為未成年，林瑯來到美國后租房子有諸多不便，唐簇的弟弟唐杞與林家倒是走得很近，幫著他聯(lián)系了同城的唐簇。唐簇的房子里，上一期租客正好期滿搬走了，于是林瑯就和新認(rèn)識的，也在找房子的國際學(xué)生同學(xué)一起搬了進(jìn)來，做了唐簇的房客。他鄉(xiāng)遇到不怎么熟的故知，雖然相處得還行，沒鬧過矛盾，但再怎么說，終歸也不過剛剛相處一個多月而已。

    現(xiàn)在唐簇居然把全副家當(dāng)托付給了他，而且歸期不定。

    “等會兒，”林瑯瞇起一雙鳳眼，懷疑地問，“你不會是想要自殺吧？”

    他毫不避諱地直言道：“我一直覺得你心理有點問題，抑郁癥什么的——先說好，你要是準(zhǔn)備去死，這些東西我可不接，處理起來太麻煩。”

    唐簇平和地說：“我沒有抑郁癥。就是回國而已。”他想了想，貿(mào)然這樣托付房子和車給別人，卻連個像樣的理由都不說清楚，似乎確實不太像話，于是他還是解釋道：“我母親……可能不太行了?！?/br>
    “哦？她不行了？怎么個不行法？真的不行還是假的不行？”林瑯感興趣地問，他隨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一副聽八卦的架勢。

    “這次是真的，昨天寄來的病例報告掃描件我看了?！疤拼厣裆届o地說，“癌癥，發(fā)現(xiàn)得太晚，已經(jīng)進(jìn)入保守治療了。”

    “哦，真遺憾?！绷脂橂S意地應(yīng)了一聲，甚至懶得裝出一點遺憾的樣子，“那你愁眉苦臉的干什么？”

    他們來自同一個國內(nèi)城市，東泠。這個人口千萬級別的超級大都市里，把控住城市百分之九十資源的金字塔頂層的上流圈子其實也很小，來來去去就那么幾家人而已，頂級大世家林家的嫡長大少爺林瑯，自然是耳濡目染地聽過不少傳聞，這其中就包括，傳了好幾年的，從唐簇母親嘴里親口說出的這樁舊聞：她的大兒子唐簇，拿了他爸爸公司的一大筆錢，扔下父母和年幼的弟弟不管，遠(yuǎn)走高飛到美國享福去了。

    唐簇的母親熱衷于一遍一遍地在公開場合哭訴她絕情的大兒子的事跡，接受眾人對一個含辛茹苦卻得不到回報的母親的同情和憤慨，她并不知道自己也是世族貴婦人們聚在一起開下午茶聚會時的取笑談資，她也沒法知道了，那些百年世家里，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畢業(yè)于名校女人們的私交聚會，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邀請一個她這樣的只有初中文化的家庭主婦參加。

    林瑯正是知道唐簇和他的原生家庭關(guān)系糟糕，才有此一問。唐簇皺眉，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慢慢道：“會有很多事，見很多人。我……我不太喜歡這些?！?/br>
    林瑯顯然沒有把這個“不太喜歡”放在心上，或者說，嚴(yán)重低估了這個所謂“不太喜歡”的程度。他揮揮手，輕率地說：“那就別回了，你不知道國內(nèi)已經(jīng)把你傳成什么樣了，我可是聽著你拋父棄母的故事長大的。雖然不知道你現(xiàn)在哪來的錢，但反正你看起來是經(jīng)濟(jì)獨立了，他們還能綁你回去？”

    “我要回去?！碧拼剌p聲但堅定地說，“她隨時可能會死?！?/br>
    “so？”林瑯聳肩，“那又怎么樣？”

    唐簇遙遙看向東方，一字一句道：“我一定要親眼看著她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