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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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錦跟到房中, 將那琉璃海棠燈中的蠟燭吹熄了,小心放在了桌上。 姜紅菱便說道:“留神照看,那燈罩脆,仔細打碎了。”如錦隨口答應(yīng)了一聲。 如素跟進來, 先到桌邊將那盞燈細細打量了一番, 嘖嘖稱贊道:“真真是好精巧的玩意兒,以前在家時,咱們也算見過世面的了, 再不曾見過這么漂亮金貴的燈籠了。” 姜紅菱坐在妝臺前,將頭上的簪環(huán)一頓拔了,把發(fā)髻打散,一面梳著滿頭秀發(fā),一面說道:“這燈可不是尋常工匠家里出來的,乃是京城琉璃街安寶齋的名匠所做。你找遍江州城,也難尋見這樣的物件兒。老太太是從京城里嫁過來的,這想必是她的陪嫁?!?/br> 如錦便笑道:“老太太也當真是疼奶奶,說是天晚了,特特的叫人去庫里尋了這盞燈出來,叫給奶奶照路。春燕的神情,別提有多吃驚了?!?/br> 姜紅菱梳了頭,起身說道:“別只顧著說嘴,快打水來我梳洗,時候不早了,明兒還有一整日的事情要忙。這燈你們且收好了,這是老太太的寶貝。若是出了閃失,我可保不了你們?!?/br> 那兩個丫鬟自是不敢怠慢,如素去打了熱水來服侍姜紅菱洗漱,如錦便將那燈小心放起。 少頃梳洗已畢,姜紅菱便早早的在床上躺下了。一時里卻又睡不著,后個兒要同那李姨娘對峙,萬事不能有所疏漏。雖則是顧王氏心中默許的,但李姨娘向來狡猾jian詐,只怕輕易不能束手就擒。何況,她知曉當年顧王氏的丑事,若是狗急跳墻,在堂上亂咬起來,倒是一樁棘手的事。 這般心事重重,便更是睡意全無,她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直至子夜時分,方才朦朧睡去。 因著夜間睡得遲,隔日醒來,竟已是天色大亮。 自打姜紅菱執(zhí)掌侯府以來,可再不曾晏起過。她一瞧窗外天色,心中暗自道:這可遲了!一面連忙自床上起來,穿衣理發(fā)。 守夜的如素聽見,慌忙進來伺候。 姜紅菱便斥責(zé)道:“天亮了也不叫我,怎么任憑我睡到這個時候?” 如素甚是委屈,說道:“早上我進來看,見奶奶睡得極熟,怎樣也叫不醒。又想著奶奶近來辛苦,想讓奶奶多睡一會子,所以不曾叫奶奶起來?!?/br> 姜紅菱說道:“小蹄子,別說嘴了,快打水來。” 當下,姜紅菱梳洗著裝已畢,草草吃過了早飯,先吩咐了如錦去松鶴堂還燈籠,她自己便起身往上房去了。 到了馨蘭苑,果然見院里一地的人。 原來底下這些回事的人,早起到了洞幽居,聽聞大少奶奶還不曾起來,便都來了馨蘭苑問太太。 蘇氏是個沒才干的,料理了半日還是毫無頭緒。幸得兒媳這會兒過來,她歡喜的如天上掉落下來一般,連忙將這些事都交付給她。 姜紅菱將事情一一處置明白,把這些人都打發(fā)了,獨獨把劉二娘子留下,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劉二娘子聽著,便道:“奶奶放心,都在小的身上。去服侍老太太,那丫頭沒什么不樂意的。”就出門去了。 待眾人散了,姜紅菱走到次間,顧婉顧婳姊妹兩個都在次間內(nèi)坐著,喝茶閑話。 見她進來,蘇氏一面叫人端椅子倒茶,一面問道:“事情都妥帖了?” 姜紅菱淺淺落座,笑回道:“沒什么要緊事,都打發(fā)了?!?/br> 顧婳冷眼瞧著,鼻子里笑哼了一聲:“素來聽聞嫂子勤快能干,怎么今兒竟睡起懶覺來了?這會子才來,倒叫那些管事的娘子們好一通等。姨娘管家時,再沒過這樣的事呢?!?/br> 姜紅菱聽了這話,心里懶得同她辨別,只回頭同上房里服侍的繡桃說道:“這茶吃著不合口味,換六安茶來。”繡桃答應(yīng)著,走去換茶葉。 顧婳見姜紅菱不理她,蓄意生事,又叫道:“好好的茶不吃,偏要挑花樣,嫂子這是不將太太放眼里么?” 顧婉看不過去,便責(zé)備道:“meimei少說兩句吧,太太都不曾言語,你倒在這里挑三唆四的!” 近來,李姨娘失勢,因著清明節(jié)青團的事,顧婳也被顧王氏狠狠數(shù)落了一番,她倒收斂了許多。就是在顧婉面前,也不敢如先前那般放肆驕縱了。 她將嘴一撇,強詞奪理道:“我這不是為了太太么?嫂子睡大頭覺,倒帶累了太太辛苦!都說嫂子能干,怎么還犯這樣的錯?” 顧婉見她滿口無賴之言,索性不去理她,向姜紅菱笑問道:“聽聞昨兒嫂子是在松鶴堂里陪老太太說話晚了?想必如此,所以才睡的遲了?!?/br> 姜紅菱知道她話中的意思,順勢笑道:“老太太有些事情吩咐,待的久了些,出來時天都黑透了呢?!?/br> 顧婉點頭道:“我也聽說了,因著天黑路不好走,老太太還特意命人將那盞琉璃雕花海棠燈籠給尋了出來,替嫂子照路回去。” 姜紅菱微笑道:“也是老太太的疼惜?!?/br> 顧婳在旁聽著,兩眼大睜。那盞燈籠,她之前仗著祖母寵愛,央求顧王氏借她玩賞兩日,也好拿的府外在那些閨秀小姐們面前炫耀一番。顧王氏只怕她打碎了,咬死了不肯。誰知如今竟能將這寶貝燈籠,拿了給姜紅菱照路。偏生這女子又是自己親娘的冤家對頭,她心中又氣又妒,到底年歲小,一時沒忍住,便自椅上跳下地,向著蘇氏說道:“太太,我頭疼,先回去了?!毖粤T,竟不等蘇氏言語,欠身道了個萬福,徑自出門而去。 蘇氏自也不會留她,瞥了她一眼,輕輕斥道:“這姨娘養(yǎng)的就是沒有規(guī)矩,上不得臺盤?!?/br> 姜紅菱淺淺一笑,沒有言語。顧婉便湊了過來,拉著她,親昵的說了些家常言語。 顧婳身子雖胖,卻步履生風(fēng),一路走回菡萏居。 進了菡萏居的大堂,她便直奔李姨娘的住處。 其實,李姨娘正在炕上做些針線,忽見她氣沖沖跑來,不知出了什么變故,連忙將針線丟下,問道:“這是怎么了?誰給你氣受了不成?” 顧婳氣哼哼道:“還能有誰,還不就是大少奶奶!”說著,便一口啐在地下:“不就是一個寡婦,府里人從上到下都把她當神仙也似的捧著!老太太也跟瞎了眼睛似的,把這么個外人當寶貝!”罵了一回,就加油添醋的將那琉璃燈籠的事講了,又向她娘抱怨道:“姨娘且說說,我跟老太太要,老太太不給。偏偏就拿去給她用。我才是老太太的親孫女呢,她算個什么東西?姨娘就不能想想法子,把那蹄子給治下去?如今連顧婉就敢擺著jiejie的架子訓(xùn)斥我了,姨娘再不上心些,這家子還有咱們娘倆的活路么?” 李姨娘聽了她這一大通抱怨,心里也不耐煩,又是姜紅菱的事情,更是窩了一團火,張口斥道:“快不要說這個話了,如今誰敢惹她?不就是一個燈籠,什么好稀罕的!”說著,忽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也不要生氣,她也跳不了幾天了,左右就這兩日,老太太就得摁了她下去。咱們就等著瞧好了!待這事兒過去,我還要好生報答報答這位少奶奶呢。家廟不愿去,就送她去見她那個死鬼丈夫去,到陰曹地府做一對鬼夫妻豈不是團圓!” 顧婳年歲尚小,雖是驕縱跋扈,倒還沒生出這樣歹毒的心思來,聽了她母親的話,不覺打了個哆嗦。 正當此時,外頭劉二娘子忽然進來,向李姨娘問了一聲好。 李姨娘知曉她是姜紅菱提拔起來的人,心里雖不痛快,眼下這功夫也少不得笑道:“嫂子這會兒過來,所為何事?” 那劉二娘子倒是笑吟吟的:“去歲上,老太太房里的臘梅死了,出了空缺。一向忙亂著,也沒補上。昨兒個晚上,老太太同奶奶說起這事。奶奶言說一時半刻的去找,也沒個合適的。就叫把霜兒調(diào)去,先服侍著老太太。這邊的缺,待往后再補?!?/br> 李姨娘一聽這話,便知不好,嘴上強道:“哪里丫頭不好要,偏要我菡萏居里的?那霜兒我一向使著她,你這會子要了她去,我沒了趁手的人,怎生是好?” 劉二娘子笑道:“大奶奶說,菡萏居里人本是超了份例的。只是一向沒人言語,也就罷了。但現(xiàn)下老太太房里缺了人,不比別處,我看姨娘也就別執(zhí)拗了。那孩子再好,總歸只是個丫頭。姨娘若不愿,自己同老太太說去,我們這些人不過是傳個話罷了。” 她這話說的極不客氣,李姨娘橫行了半輩子,哪里受過這個,氣沖胸膛。但她到底是精明老成之輩,穩(wěn)得住氣,頓了頓,點頭說道:“既是老太太看上她,也是這丫頭的造化?!闭f著,便叫人去將霜兒叫來。 待那丫頭過來,李姨娘便當面問道:“如今老太太要你過去服侍,你可愿意?” 霜兒每日受顧忘苦的yin威,日日提心吊膽,唯恐被他欺辱糟踐,哪里不肯,連忙點頭如啄米一般:“我愿意。” 李姨娘自來待這丫頭還比別個好些,只當她念著恩情,能有個轉(zhuǎn)機。誰知她竟答應(yīng)這般利索,不覺咬牙暗罵了幾聲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面上還是裝出一副和善的面孔來:“既是這樣,你便收拾了跟劉嫂子去罷。別叫老太太等著急了。” 霜兒年紀小,來路本就不明,倒也沒什么要緊的物件兒,只收拾了些隨身的衣物,卷了一個包裹。過來與李姨娘磕了頭,便跟了劉二娘子去了。 待這兩人一出門,顧婳便啐了一口:“連這么一個毛丫頭片子也會看人下菜,揀高枝兒飛去了!如今咱們這菡萏居里,是個人就能來踩一腳了!” 李姨娘卻一臉寒霜,滿心憂慮。顧王氏無端要了霜兒過去,只怕已是查知了什么,這事弄得有些不好了。 然而當年的事,到底是把柄一樁,在她手心里捏著。料來顧王氏也不敢對她如何,當真鬧起來,索性魚死網(wǎng)破,將當初的事情當著合家子的面全抖摟出來,誰也別想好過! 想通此節(jié),她心中微微安定。 第70章 霜兒跟著劉二娘子出了菡萏居, 一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住回頭張望, 生恐被人叫了回去。 那劉二娘子看出來, 淺笑問道:“怎么了,敢是落了什么東西?” 霜兒連忙搖頭道:“沒有, 我怕三爺叫我回去。” 劉二娘子頗有些疑惑,問道:“你是姨娘的丫頭, 怎么倒是三爺管著你?” 霜兒垂首低聲道:“三爺時常叫我去他屋里, 不去就打我呢?!?/br> 劉二娘子不明所以,只當是尋常主仆間事, 便道:“去了老太太那里, 再沒人打你了?!?/br> 霜兒這才笑了笑, 甜甜應(yīng)了一聲。 說著話, 一路走到了松鶴堂。 顧王氏一早就在堂上等著,眼見劉二娘子領(lǐng)著一個十三歲才挽起丫髻的小丫頭進來。 劉二娘子將霜兒帶到堂上,便向顧王氏報道:“老太太, 這便是小丫頭霜兒。打從今兒起,就來服侍您老了?!闭f著,又吩咐霜兒與顧王氏磕頭。 霜兒乖覺聽話,當即跪下, 就向著顧王氏磕了三個頭, 口里說道:“見過老太太?!?/br> 顧王氏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見這孩子生的眼清如水,眉目如畫, 一張小臉如白瓷盤子也似,十三歲的年紀,少女身姿亭亭玉立,眉眼口鼻果然與自己年輕時候有那么幾分相似。 失散了多年的孫女就在自己眼前,顧王氏不覺心頭一熱,眼中泛紅,只是礙著眾人面前不能顯露,強行鎮(zhèn)定,微笑說道:“好好,倒是好個干凈靈秀的孩子,往后你就在我這兒罷?!?/br> 劉二娘子將人帶到,見并無別的吩咐,便告退去向姜紅菱回話去了。 顧王氏將霜兒帶到里屋說話,把身邊幾個丫頭全打發(fā)了出去。 霜兒在菡萏居里受那顧忘苦欺凌久了,人前言行舉止頗有幾分畏畏縮縮。 顧王氏想到那女兒生下來到死便一日也不曾親自撫養(yǎng)過,看著眼前這個外孫女,心中憐惜疼愛之情翻涌,不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一臉慈和之態(tài):“你在家時叫什么名字?你……你家中爹娘在世時是個什么情形?” 霜兒畏懼慣了,即便來了松鶴堂,依舊放不開手腳,垂首小聲道:“我都不記得了……” 顧王氏不信,說道:“聽你大少奶奶說起,你來家時也有七歲了,正是記事的年紀,怎會記不得呢?” 霜兒小嘴囁嚅,只是不敢說話。 顧王氏看出她心有顧忌,拉著她的手,寬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記得的,你自管實話實說就好。在我這里,你誰也不必怕的?!?/br> 霜兒小手握在顧王氏掌心之中,只覺老太太掌中細軟溫?zé)幔挚此凉M面祥和疼愛之情,到底是個孩子心性,心中一寬,便低聲道:“我在家時,爹娘也曾與我起了個小名兒,叫我婷兒。只是來了府中,姨娘說我這名字犯了家中姑娘們的排行,給我改了名字叫霜兒。” 顧王氏立時便道:“這倒是可笑,你又不和誰重了名,什么叫犯了排行?打從明兒起,還改回去!”說著,又問了些她家中父母在世時的情形。 霜兒有記得的,有不記得的,便揀著了說了一些,只是她母親過世太早,幾乎全不記得了。便有些事情,亦是她父親告訴的。 顧王氏聽著,心中不免感傷了一回,又問道:“適才問你,你怎么說全忘了呢?” 霜兒聽了這話,頓時又不說話了。 顧王氏追問了幾句,她方才小聲說道:“我不敢說,才來府里時,姨娘就教訓(xùn)我。來了這邊,便是這邊的人了,家中的事再不許提起,不然就打死我。后來有幾次,我說走了嘴,姨娘真的叫人拿荊條來抽我呢。” 顧王氏聽那李姨娘竟這等糟踐自己的子孫,心頭大怒,一張臉鐵青,恨不得將李姨娘立刻拖來,活活鞭死。 霜兒見老太太臉色大變,只當自己說錯了話,嚇得魂不附體,兩腿一軟就跪在地下,泣不成聲:“老太太,我錯了,我不該說姨娘的壞話,求老太太不要打我?!闭f著,竟自家抽起了耳光。 顧王氏見了她這樣子,料知必是往日在菡萏居時,被人打慣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連忙親自拉了她起來,厲聲斥道:“你放心,往后在老祖宗這里,誰也不敢再打你!往后,你就和二姑娘三姑娘一樣,再也沒誰敢欺負你了!” 霜兒不明就里,也不知自己為什么就要和二姑娘三姑娘一樣了,只是聽顧王氏說不打她,心中的石頭便落了地。 春燕與秋鵑兩個丫頭都被攆在了外頭,聽不到里面的動靜,一時又沒有差事,就都到廊上嗑瓜子閑話。 春燕說道:“今兒也真是奇了,臘梅死了這么許久,都沒想著補她的缺。大奶奶怎么突然想起這茬子事來,還把李姨娘的丫頭給弄來了。李姨娘那脾氣,還不惹得聲聲氣氣的?” 秋鵑鼻子里笑了一聲:“李姨娘?如今在府中,她還排的上號么?”說著,微微一頓,轉(zhuǎn)而咬牙道:“你瞧著,別說李姨娘,明兒這松鶴堂里只怕連咱們姐倆立足之處也沒了呢。” 春燕不解,問道:“這話什么意思?不過是個小丫頭子罷了,還能把咱們也壓了下去不成?她年歲太小,老太太就是想指望也指望不上呢。” 秋鵑橫了她一眼,低低斥了一聲:“你就是這等,遇事從來不多個心的?!毖粤T,便不肯多說了。 顧王氏同那霜兒在屋中說了許多話,知道這孩子這些年吃了許多苦,只恨不得捧在心頭。白日便一整日帶著她,什么差事也不許她做,又告訴滿堂的人,霜兒往后便改了名字叫婷姐兒。 到了晚間時候,她更要帶著這丫頭一道睡下。倒是婷姐兒自己嚇著了,實在不肯。 顧王氏見勉強不得,竟吩咐把暖閣挪出來,與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