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阿姐她……是死在你面前嗎?”沈令安垂了垂眸,低低問道。 “是,我看著她闔了眼?!?/br> 沈令安只覺得心中發(fā)燙,原來jiejie這一生,并不全然悲苦,她遇到了一個真正愛她的人,臨死之際,仍得了他的陪伴。 而等她死后,那個人繼續(xù)守在朝堂里,不動聲色為她的弟弟和她的兒子保駕護航。 第84章 房間里陷入了一片安靜, 良久之后,沈令安才問道:“你把阿姐葬在哪兒了?” “自然是與你爹娘葬在一起, 只是, 她身份特殊,我只立了一塊無名碑。” “當年,是你為我尹家上下斂了尸骨, 葬到了尹家陵園?”沈令安聽了, 眉目一動,不由問道。 趙煜點頭。 沈令安雙眼發(fā)紅,鄭重其事地朝趙煜深深鞠了一躬,“我代尹家上下, 謝過趙大人免他們暴尸荒野之恩。” 他被林家收養(yǎng)后,曾偷偷回過一次巖州, 發(fā)現(xiàn)有人收斂了尹家上下的尸骨, 不僅將他們葬入了陵園,還一個個都立了墓碑,他不知是誰做了這一切,只知道,此人于尹家有大恩。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多年過去,自己想要報答的人,原來一直在身邊輔佐自己。 “沈相何必客氣, 此乃我的本分。”趙煜撫了撫沈令安的手, 發(fā)覺他的身子仍有些發(fā)燙, 道:“沈相還是好好養(yǎng)好自己的身子, 早些回京為好?!?/br> 趙煜說完就出去了,房間里頓時只剩下沉令安一個人,剛剛被轉(zhuǎn)移了些許的注意力,很快又回歸到孟竹身上。 一想到孟竹墜下懸崖的那個畫面,沈令安便覺得頭痛欲裂,他想要走回到塌上,卻踉蹌著跪倒在地。 “孟竹……”他喃喃喚了一聲,眼中有淚滾出。 五日后,沈缺帶著搜尋孟竹的人馬歸來。 “主子。”沈缺獨自一人到沈令安面前匯報。 “如何了?”沈令安的臉上仍無一絲血色,氣息卻是更加陰冷了。 “崖底不止一具女尸,其中一具與夫人身形相像,且身上衣裳看起來像是夫人那日所穿,只是面目全非、尸骨已不齊全……屬下無法百分百確定那是夫人……”話雖如此,但沈缺心中明白,那必然是夫人無疑,從這么高的懸崖上墜下去,哪怕是武功高強如他們,都會粉身碎骨,更不用說柔弱的夫人。 沈缺一想到自己在崖底看到的場景,心都忍不住哆嗦起來,那樣善良美麗的夫人,最后竟然死得這般凄慘,若是主子看到那崖底的尸骨,只怕會當場瘋掉。 山中多野獸,孟竹墜崖這么多日了,淪為野獸的盤中餐,似乎并不難想像。 沈令安此刻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握著扶手,骨節(jié)泛白,只聽卡擦一聲,手下扶手驟然斷裂,木屑飛揚。 哇地一聲,一口鮮血驟然從他口中噴薄而出。 “主子!”沈缺驚呼一聲。 沈令安氣息急促,似極度痛苦,過了好一會兒才堪堪緩了過來。 巖州羊角峰,因崖壁極高,深不見底,時常會有失意之人上去跳崖,仕途不順者、被人所棄者……多不勝數(shù)。 若是跳崖者有人生還,這等奇事早已傳遍大街小巷。 可這么多年,卻從未有過這樣的傳言。 可見,跳崖者,無一生還。 他深知孟竹是斷不可能活著回來了,卻還是抱著可笑的希冀,以為這世上會有奇跡發(fā)生。 簡直可笑! 良久,沈令安直起身,問道:“尸骨可都收斂回來了?” “收了,只是……并不齊全?!鄙蛉睅缀醪桓铱瓷蛄畎驳难劬?。 “放哪兒了?我去看看?!鄙蛄畎灿行┎环€(wěn)地站了起來。 “主子!別看了!”沈缺忙將沈令安攔住,“夫人已逝,何必非要看她的尸骨?” “我不看,如何確認那到底是不是她?”沈令安面無表情地問道,伸手推開沈缺,踉蹌著往外走去。 沈令安這幾日均住在巖州府衙里,此刻,一口棺材正放在府衙后院,里面放著的便是孟竹的尸骨。 “主子!”沈缺追上前來,有些急切地喊了一聲。 可沈令安卻絲毫不理會他,如行尸走rou般,走到了那棺材面前,對著守在旁邊的護衛(wèi)道:“打開?!?/br> 護衛(wèi)猶豫了一瞬,目光落到沈令安身后的沈缺身上,畢竟他們亦都見過尸骨,實在是慘不忍睹。 “主子……”沈缺再次喚了一聲,開口道:“死者已矣,主子應(yīng)當節(jié)哀?!?/br> “本相說打開?!鄙蛄畎苍俅卫淅涞卣f了一句。 這次護衛(wèi)沒再遲疑,將棺蓋移開。 沈令安只看了一眼,便覺得眼前一黑,腦子似轟轟作響,那里面的尸骨殘缺不堪,血rou模糊,幾乎成了rou泥狀,哪里還能看出人樣?也就只能靠那衣服稍作判斷了。 沈令安的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心中的劇痛一浪高過一浪,他的手重重地扶到了棺材上,努力平緩自己的呼吸,可下一刻,他就再次昏了過去。 “大夫,主子如何了?”沈缺站在床沿,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沈令安,有些焦急地問道。 短短幾日,主子便消瘦了一圈,面上毫無血色,實在令人擔心。 “沈相大人這是心病啊,憂思郁結(jié),氣血攻心,小的可以給大人配幾副靜心安神之藥,但未必有效?!贝蠓蝾澪∥〉氐溃骸叭粢笕怂幍讲〕?,還是得解開心結(jié)為好……” 沈缺臉色郁結(jié),主子這心結(jié),只怕這一生都難以解開了…… “趙大人,你說這可如何是好?”沈缺看向一旁的趙煜,問道。 趙煜嘆了口氣,“沈夫人遭此大難,沈相一時無法排解,也實屬正常,如今也只能希冀沈相自己扛過來了?!?/br> “夫人死得太慘了,主子只怕這一生釋懷不了了?!?/br> “以沈相之心性,即便無法釋懷,也應(yīng)當很快振作?!?/br> 身上背負太多責任的人,也沒有資格頹廢下去。 果然,如趙煜所言,第二日,沈令安醒過來之后,似乎便變了個人,沈缺起初還小心翼翼地看著沈令安,生怕他一不小心又吐了血,可沈令安只是盯著屋頂沉默了會兒,便神色如常地坐起身。 “吩咐下去,今日回京。”他的聲音仍然有些嘶啞,“本相此番所受之苦,他日定當千倍百倍地討回來!” “沈相有此想法,下官由衷感到高興?!壁w煜在這時候走進來,聽到沈令安的話后,不由笑了笑,“回京之后,下官將送沈相一份大禮,助沈相早日查出那暗處之人?!?/br> “此番多謝趙大人帶兵相救,否則本相只怕九死一生?!?/br> “這朝堂上若是少了沈相,豈不少了太多趣味?”趙煜勾唇微微一笑。 沈令安也挑了挑唇,原先冷漠的眼底如今更是添了絲絲陰冷詭譎,一身殺氣縱然已經(jīng)收斂幾分,卻仍是讓人膽寒。 沈缺看著沈令安這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突然覺得有些難過,他知道,主子是要大開殺戒了,主子開殺戒的時候其實并不少,他不會大驚小怪,可是他一想到夫人在時主子曾有過的柔情,便有些黯然神傷。 他知道,那些再也回不來了。 “沈缺?!鄙蛄畎舱玖似饋?,道:“帶上夫人靈柩,隨我來。” 十一月的天,已經(jīng)涼意森森,沈令安一出門,便有大雨傾盆而下。 沈缺站在尹家陵園里,看著前方的一塊塊墓碑,以及正在面前空地挖墓xue的護衛(wèi),沉默許久,還是忍不住問道:“主子,夫人靈柩,不運回京城嗎?” 沈令安沒有回答他,只是透過重重雨簾,看著那些護衛(wèi)挖好墓xue,道:“將夫人靈柩抬下去?!?/br> 沈缺猶豫了會兒,終究還是依言照辦。 待孟竹靈柩落進墓xue,沈令安撿起躺在地上的一把鏟子,親手將那些土填了回去。 “不要動!本相自己來!”沈缺和余下護衛(wèi)正欲幫忙,沈令安已經(jīng)呵斥道。 于是,一群護衛(wèi)便站在一旁,看著沈令安一鏟一鏟地將那些土灑到靈柩之上。 傾盆大雨之中,他渾身都已然濕透,可他似乎渾然不覺。 過了許久,他終于停下,讓護衛(wèi)抬過來一座無名碑,立在墓前。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孟竹的墓,開口道:“回京之后,便稱夫人染病在身,無法見人,巖州之事,盡數(shù)封口?!?/br> “是?!?/br> “走?!鄙蛄畎舱f著,便轉(zhuǎn)身跨上馬,往城中方向走。 路過山湖之畔時,他的目光朝那湖中竹屋看了一眼,然后便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突然,他拉住了韁繩,停了下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離竹屋不遠的長凳上,腦海里不知為何便出現(xiàn)當時了坐在長凳上的那對男女。 當時……那個女子突然站起身,卻跌倒在地,她看著的,是他的方向,而她的手,似乎也在朝他的方向伸著。 若那女子只是不小心摔了,為何會有那樣的動作? 她身邊有人,若是要求救,也應(yīng)當是和身旁那男子求救。 沈令安突然從馬上躍了下來,快步朝那邊走了過去。 那女子摔倒的痕跡早已消失,什么也看不出來, 突然,他的目光落到了草地上的一株草葉上,那葉子有別于旁邊的草,更奇怪的是,上面有一片葉子似是被人強行撕扯了半張。 他閑來無事時曾看過孟竹的醫(yī)書,那是一株藥草,有輕微解毒之效。 電光石火間,沈令安又想到了那日在道路上看到的那輛馬車,他的雙眼再次泛紅,咬牙道:“派人去查,夫人出事那天白天,坐馬車來過山湖之畔的男子,從巖州城內(nèi)查起,此人帶著一女子,兩人均非巖州之人,更是剛剛?cè)氤遣痪茫桥右苍S身體抱恙,出入皆由那男子抱著?!?/br> “是?!?/br> 沈令安的雙拳緊緊握住,眼中有痛色一閃而過,那女子,一定是孟竹! 可笑的是,她向他發(fā)出了求救信號,他卻眼看著她被人帶走! 當時她被人帶走時,身子微顫,似在哭泣…… 沈令安的身子微微一晃,突然便明白了那人的誅心之處。 那“尹思安”自稱體內(nèi)有奇毒,時常發(fā)作,一旦發(fā)作,便痛不欲生、更無力行走,那時“尹思安”便是奇毒發(fā)作,可她偏偏又想去門外坐坐,他便只能抱她出去,又給她喂了緩解毒性的湯藥。 他知面前之人是自己的“jiejie”,才這般悉心照顧,可若毫不知情的孟竹看到這一幕,會作何感想? 而當她們二人同時陷入危險,他又因“尹思安”棄她不顧,她心中,又該如何聯(lián)想? 沈令安已痛得麻木的心,再次涌起排山倒海的痛楚,痛不欲生,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