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竹看了他許久，腦子里走馬觀燈似的滑過一幕幕畫面，從相識到現(xiàn)在，誰能想到當(dāng)初那一夜，會牽扯出那么多后續(xù)呢？

    其實(shí)，她并沒有資格怪他，他這般驕傲的男子，卻因著受傷眼盲，被自己給……他想報復(fù)，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她會覺得委屈難過，不過是因?yàn)樗矚g他，所以一想到他對自己的報復(fù)，便覺得分外受不了。

    但事實(shí)上，他并沒有錯。

    孟竹咬了咬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沈令安，可是怎么辦？明知他沒有錯，她的心仍在無理地犯疼。

    沈令安的睫毛突然動了動，孟竹的心口微微一跳，連忙閉上眼假寐。

    她察覺到沈令安動了動，他先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到她的額頭上探了探，然后像是松了口氣一般，重新將她抱緊睡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孟竹再次偷偷地睜開眼，見他睡得沉，并不像是醒過來過，剛剛的動作更像是一個條件反射的動作。

    可是奇怪的是，她心里的痛感竟因?yàn)樗@無意識的動作而漸漸消散了。

    過了會兒，孟竹的睡意漸漸涌上，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可是這一次，她覺得她的心，好像分外安定。

    第二日一早，孟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聽到小皇帝的聲音從外面?zhèn)鬟M(jìn)來，“朕要看孟jiejie！”

    “她還在睡，等她睡醒了再看?！鄙蛄畎驳穆曇舾鴤髁诉^來。

    孟竹聽了，不由驚了驚，就算她和小皇帝關(guān)系再好，也沒有讓他等她睡醒的道理吧？他雖然貴為丞相，可這么和小皇帝說話，是不是不太合適？

    “那好吧，正好朕今日帶了些奏折過來，把你的書房借朕一用?！毙』实鄣穆曇粲謧髁诉^來，孟竹愣了愣，心想，小皇帝還真是好說話啊……

    小皇帝一走，孟竹便開口喚了明俏，讓她進(jìn)來伺候她洗漱。

    過了會兒，房門被打開，明俏跟在沈令安的身后走了進(jìn)來，手里端著杯子、臉盆和毛巾等物品。

    孟竹身上仍是沒什么力氣，沈令安將她扶起來，讓她靠在床頭的引枕上，然后從明俏手中接過杯子，伺候她漱口，又拿過毛巾，沾濕后為她擦了臉。

    孟竹全程都有些懵，似是不明白沈令安為何要伺候她做這些事。

    倒是明俏淡定地站在一旁，似乎對這一切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等孟竹洗漱好后，綠袖走進(jìn)房，手里端著一碗藥膳粥。

    沈令安從綠袖手里接過那碗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后，吹了吹后，才遞到孟竹嘴邊。

    孟竹怔怔地看著沈令安，張嘴喝下粥。

    孟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喝完這一碗粥，沈令安卻絲毫不覺得不耐煩，等她喝完之后，甚至還拿過手巾為她擦了擦唇角。

    這事要是擱在從前，綠袖能把眼珠子瞪出來，可現(xiàn)在，綠袖也已經(jīng)跟明俏一樣淡定了。

    畢竟在夫人昏迷的這幾日里，主子不僅衣不解帶地守著夫人，伺候夫人洗漱、喝藥、甚至擦身之事，都是他一人親力親為，完全不要假手于人。

    看來那句老話說得不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連主子也不例外！

    孟竹喝完粥后，明俏和綠袖便退了下去。

    房間里只剩她和沈令安兩個人，氣氛一時有些安靜。

    “你可有覺得好一些？”沈令安率先開口，問道。

    孟竹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是不是可以跟我說說，你為什么會覺得我喜歡青壑？”沈令安的目光落在孟竹的臉上，問道。

    孟竹的臉驀地一紅，她抬起頭，看著一臉嚴(yán)肅的沈令安，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大家都這么說……你說此生非青壑不娶，為她拒絕了先皇的賜婚……我在御瀾湖落水被你救上游船那次，我問過你，你也并未否認(rèn)……”

    既然要說，便一次性都說出來，反正這些話她憋在心里已經(jīng)夠久了。

    沈令安沉默了好一會兒，開口道：“你可知我拒絕先皇賜婚的時候，青壑幾歲？”

    孟竹愣了愣，還真回想了下青壑的歲數(shù)，青壑比她大兩歲，也就是比沈令安小六歲，而沈令安被先皇賜婚時是剛拜相沒多久，正好是十六歲……

    孟竹還未算出來，沈令安已經(jīng)開了口，語氣里頗有些無奈，“那時她才十歲，你覺得我會喜歡一個才十歲的小丫頭片子？”

    “……”

    “林家于我有收養(yǎng)之恩，我與青壑也確實(shí)曾有過婚約，但那是林家二老擅自定下的，青壑與我都并無此意，所以二老過世后，青壑便與我解除了婚約。后來先皇賜婚，我不得已，拿她當(dāng)擋箭牌，說了那句‘此生非青壑不娶’，若非如此，即便先皇愿意罷手，秋善公主只怕也不會死心?！鄙蛄畎怖^續(xù)道：“青壑也知我是拿她當(dāng)借口，未曾將此事放在心上，只覺得我讓她吃了虧，還因此從我手中賺了個林氏醫(yī)館?！?/br>
    “……”孟竹呆呆地看著沈令安，她怎么也沒想到，坊間傳聞里沈令安對林青壑的似海深情，真相竟是這樣的？

    “所以，我與青壑之間的關(guān)系便如同兄妹，絕無半點(diǎn)男女之情?！鄙蛄畎蚕铝私Y(jié)論，“我這樣說，你可理解？”

    孟竹有些發(fā)傻地看著沈令安，呆愣片刻后，遲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想說什么，便盡管說?！鄙蛄畎惨娝@副模樣，開口道。

    孟竹咬了咬唇，問道：“所以你從來沒有喜歡過青壑？”

    “嗯。”

    “那你在游船上為什么不否認(rèn)？”孟竹有些耿耿于懷。

    “我雖未否認(rèn)，但也從未承認(rèn)，那時我還存了報復(fù)你的心思，所以才懶得解釋、任你誤會。”沈令安在孟竹面前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天道好輪回”了，自己種下的苦果，還是要自己咽下去。

    孟竹聽了沈令安的話，腦子里又自然地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嘴上也脫口而出，“那你又為什么不讓我跟青壑學(xué)醫(yī)？你分明就是怕我累著她?！?/br>
    語氣里帶著些許委屈和控訴。

    “……”沈令安總算這一個個誤會都是怎么造成的了，都是自己作出來的……

    他沉默片刻，無奈道：“你天天往醫(yī)館跑，我是怕你累著?！?/br>
    “可你分明不是這樣說的?！泵现駥⑿艑⒁傻剜洁炝艘宦暋?/br>
    “是我不會說話。”沈令安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眼中是誠摯的歉意，“那時我心中還別扭著，并不想承認(rèn)自己在意你，所以才那般說話……”

    孟竹怔怔地看著沈令安，她從未想過，他會這么坦白，這樣毫無保留地將整顆心都敞露在她面前，如此有問必答。

    “那……你是何時開始喜歡我的？”

    第57章

    “我也不知?！鄙蛄畎参⑽Ⅴ久? 坦誠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即便是現(xiàn)在，他都無法想像自己會喜歡這樣的女子，這樣?jì)蓩扇跞?、天真單純的人?/br>
    他初見她時, 覺得她最大的優(yōu)點(diǎn)也不過是這副上好的容貌和身段，其余簡直可以說一無是處，缺點(diǎn)更是一堆, 嬌弱、膽小、天真、還有無用的善良……

    他只要動動手指, 就可以毀掉她。

    可不知為何, 他偏偏舍不得, 明明是想將她送到瑞王的手中, 將她毀個徹底, 最終卻也只是嚇唬嚇唬她而已。

    可他也很清楚, 當(dāng)初的那種舍不得, 也不過是占有欲作祟，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即便他恨她，也容不得他人染指。

    直到她在他面前咬舌自盡，他才發(fā)現(xiàn), 她并不如他想像中那樣弱小，她的身子固然嬌弱, 她的性子卻比他想像中要堅(jiān)韌強(qiáng)大許多。

    后來看到菱樂公主將她撞進(jìn)湖中, 他更是莫名氣怒, 他的女人, 怎么可以被旁人欺負(fù)？

    如今想來，只怕那時候他便已對她上了心。

    再后來，她隨他們一起去善清行宮，她幫皇上擋了薛雨凝的石頭，讓他突然發(fā)覺，她的善良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皇上沒有受傷，薛雨凝也因此逃過了一劫。

    而杜源的出現(xiàn)，更是讓他感到莫名的不爽，只要看到他們在一起，他的心里便有火焰騰起，他甚至在前往冀州的時候，設(shè)計(jì)讓杜源受傷，這樣他便不能在他不在的時候圍在孟竹身邊。

    后來她落到陸域手上，雖然這一切都在他的算計(jì)之下，但他卻意外地難以入眠，生怕出了差錯。

    而當(dāng)他在山莊里看到她那心如死灰的模樣，心情更是莫名煩躁，偏偏面上卻不能顯露半分。

    得知她使計(jì)離開京城，他的憤怒達(dá)到頂點(diǎn)，但卻遠(yuǎn)沒有聽到她有孕時震驚，那時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娶她進(jìn)門，給她應(yīng)有的名分，將她和孩子都護(hù)在自己的羽翼下。

    直到他在陵州知曉她給自己留了□□，他才真正意識到，他喜歡她，喜歡到無法想像她可能會死。

    可他到底是何時開始喜歡她的？

    他真的不知。

    沈令安既然說了不知道，孟竹也便沒有勉強(qiáng)他，那或許說明，也許他早已喜歡自己而不自知，所以才會沒有頭緒。

    孟竹為自己的這點(diǎn)小發(fā)現(xiàn)感覺到有些歡喜，不過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又問了個問題，“你為什么不想娶秋善公主？她很美呀?！?/br>
    既然他這般有問必答，那她索性問個痛快。

    沈令安微微蹙了蹙眉，“不喜歡便不娶，與她美不美有何關(guān)系？”

    “那你為什么不喜歡？”孟竹更好奇了。

    “不喜歡還需要理由？”沈令安抽了抽嘴角，突然覺得有些頭疼。

    “那我去找你救少杰那次，你們?yōu)楹我黄饛哪愕拇舷聛?？”見沈令安一副答不上來的模樣，孟竹眨了眨眼，又換了個問題。

    “她從冀州回來，為我?guī)Я艘环鈺?，本想送到相府，但正巧看到我的船停在岸邊，便上船將書信給了我，我約了同僚議事，拿到信后便送她下了船，她在船上停留的時間不超過半盞茶的時間?！鄙蛄畎舱f的詳細(xì)，很是坦蕩，孟竹不知不覺地垂下了頭，覺得自己太過小心眼，頗有一種無理取鬧的感覺。

    “怎么？”見孟竹這副模樣，沈令安忍不住失笑。

    “你會不會覺得我小心眼？”孟竹悶悶地問道，仍是低垂著頭。

    沈令安伸手將孟竹抱進(jìn)自己的懷里，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聲音輕柔，“不會?！?/br>
    “為什么？”

    “夫人為我吃醋，我高興還來不及?！?/br>
    孟竹的臉微微一紅，過了會兒，她仰頭，眼中似盛著星光，只見她唇角含了一絲笑，問道：“所以你是真的愛我?！?/br>
    “童叟無欺。”

    “而且我還是你第一個喜歡的女人?！泵现窭^續(xù)道，眼神里流露出一分小小的得意，意外得俏皮。

    “不止，還是唯一一個。”沈令安從未見她如此模樣，心中柔軟一片，補(bǔ)充了一句。

    孟竹眼中的星光更亮了些，她大著膽子伸手環(huán)上沈令安的脖子，唇角抿著笑，“我還有問題想問。”

    “還有？”沈令安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這么多問題，你是怎么憋這么久的？”

    孟竹有些不好意思，道了一句：“憋著憋著就習(xí)慣了……”

    從前她不知道他的心意，覺得問了反倒遭人煩，倒不如憋著，現(xiàn)在知道了他的心意，自然便愿意敞開心扉了。

    “以后不許再憋著，不然家法伺候?！鄙蛄畎材罅四笏哪?，故意板著臉道。

    “什么家法？”孟竹被唬了一跳，連忙問道。

    沈令安附到孟竹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后看著孟竹臉上的膚色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他的眼中忍不住漫出笑意，道：“問你的問題吧。”

    孟竹被他剛剛孟浪的幾句話說得面紅耳赤，聽到他的話后，努力平復(fù)了下心情，問道：“我被那個陸大人抓走那次，你說的‘一個女人而已，殺便殺了’，是真心的嗎？”

    其實(shí)說到底，這句話才是當(dāng)初令她真正心灰意冷的□□，所以即便他對她再好，她仍是惴惴不安，擔(dān)心會不會在他的心中，她仍是這樣可有可無的角色？會不會有一天，她再次被抓，仍被這樣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