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都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蕭彥成怎么會在自己身旁，后來記憶慢慢回籠，她終于記起來了。

    面對“外人”在場，她的理智和冷靜漸漸回籠，她皺著眉頭，讓自己的腦袋靠在座椅上。

    “其實，我是一個心理成熟的大夫，對這種事情我應(yīng)該司空見慣了?！彼鋈贿@么說：“作為一個大夫，我怎么可能沒見過死亡？這又算什么？”

    “不，你是一名產(chǎn)科大夫，比起見證死亡，你更多的是迎接新生命的降臨?！?/br>
    “我也不是為這名產(chǎn)婦難過，我只是在哀嘆生命的無常，我只是今天喝酒喝多了，情緒有點激動?！?/br>
    “可是——”蕭彥成猶豫了下，轉(zhuǎn)頭再次看了她一眼，還是決定閉嘴。

    她都沒喝酒，怎么會喝多了？

    不過還是不提醒她了。

    人是需要一個理由的，哪怕那個理由多么不堪一擊。

    紅燈滅了，綠燈亮了，旁邊車道的車子前行，蕭彥成握著方向盤，穿過前方的十字路口。

    “以后你應(yīng)該少喝點酒?！笔拸┏尚⌒恼遄醚哉Z，最后違心地說：“你今天確實喝多了。”

    “嗯……”

    她輕輕地嗯了聲，聲音很乖很乖。

    “明天，太陽照樣升起?！笔拸┏赏胺降穆罚骸澳氵€要來醫(yī)院值班?！?/br>
    “明天我不值班?！?/br>
    “……”

    蕭彥成只好繼續(xù)說：“雖然你不值班，可是你依然要來醫(yī)院，明天你就會忘記這一切。你是心理素質(zhì)過硬的大夫，你不會被這點小事打倒的?！?/br>
    “這怎么是小事呢？”葉筠突然轉(zhuǎn)過頭，語氣中有些不滿和悲憤。

    “……”

    蕭彥成深吸口氣：“這確實不是小事。”

    “蕭彥成，你知道你這個人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嗎？”葉筠突然從靠背上挺起身，坐直了，沉聲質(zhì)問蕭彥成。

    “……”

    “是什么？”

    “你這個人最大的問題就是，你根本不懂，根本不懂……你也不在乎！你以為生命是什么？生命可以隨便踐踏嗎？”

    葉筠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越想越來氣，開始對著蕭彥成痛斥：“你這個人太壞了，太渣了，我一輩子都不想看到你！”

    “……”

    蕭彥成沉默了很久，終于說道：“是，你說得對，我這個人不珍惜生命，我這個人太壞太渣，我該千刀萬剮?！?/br>
    “我好討厭你，我好恨你！我就像討厭死亡一樣討厭你，你知道嗎？”

    說到這里，葉筠突然哭了。

    她擦了擦鼻子，忽然覺得自己像個神經(jīng)病。

    不過她就是想哭，當(dāng)神經(jīng)病就當(dāng)神經(jīng)病，反正她想罵蕭彥成，想哭。

    罵蕭彥成讓她好受。

    “我好難過，好氣憤，心里悶悶得好難受，我想變成一只爆竹，我想原地爆炸！”

    “我想讓產(chǎn)房里每天都有新嬰兒降生，我想看到新生命降臨時的喜悅，我不想看到死亡，不想看到悲傷！”

    “我討厭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滾！”

    “下車，你下車！”

    蕭彥成緊攥著方向盤，盯著前方的路，已經(jīng)到了她家小區(qū)樓下：“好，我下車。”

    說著，他剎車，停下，然后開車門，下去了。

    車門關(guān)上后，他走到了一旁的角落里，拿出一根煙來。

    午夜的老舊小區(qū)里，已經(jīng)沒有幾家亮著燈了。

    這里也沒有路燈。

    他在黑暗中盯著自己的打火機(jī)，點煙，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葉筠說討厭他，說他什么都不懂，說讓他滾。

    這樣也好。

    如果葉筠需要一個討厭的人來發(fā)泄，那他最合適。

    他知道她的，罵一罵，發(fā)泄下，睡一覺，第二天就好了。

    在吸了半支煙后，他將煙頭摁在一旁，然后邁步回到了車前。

    打開車門，借著昏暗的燈光，他看到副駕駛座上，她蜷縮成一團(tuán)兒，像一只流浪貓一樣，在瑟瑟發(fā)抖。

    他受不了，進(jìn)去，一把將她摟過來。

    她掙扎，低聲沉悶地哭叫，還用手去掐他胳膊，用牙齒咬他胸膛。

    他不管，死死地按住她，摟在懷里。

    她開始的時候還掐他咬他，后來便慢慢地熄火了，趴在他肩頭上，輕輕地哽咽啜泣。

    他打橫將她抱起來，下車，鎖車，然后走進(jìn)她家的樓道里。

    樓道里燈壞了，他跺了兩下腳都不亮，只能抱著她摸黑往上邁臺階。

    每邁一步都覺得心里不踏實，怕腳下不穩(wěn)，把她給摔了。

    在黑暗中，她的啜泣異常地清晰，一聲聲，浸入他的胸膛，讓那里一陣陣的悶痛。

    在這深一腳淺一腳中，他抱著對他來說這輩子最珍貴的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人在這種黑暗的沉靜中往往容易想多了。

    蕭彥成想起了七年前。

    七年前，其實他也痛。

    他至今還記得那一天，他提著一大兜子得來不易的錢趕去葉家。

    葉家父母提的要求，他可以做到了，所以他跑去葉家，請他們讓葉筠留下那個孩子，請他們給他和葉筠一個機(jī)會。

    可是到了葉家的時候，他才知道，葉筠母親已經(jīng)押著葉筠去醫(yī)院了。

    早就約好了的，婦科，人流手術(shù)。

    他當(dāng)時就懵了，從路邊攔了一輛車，塞給人家一把錢，直奔醫(yī)院。

    只可惜，為時已晚。

    那個孩子沒了。

    在那之后，他都沒有機(jī)會和葉筠說過一句話，唯一一次是隔著車窗，他看到葉筠充滿恨意的眼神。

    他至今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是什么樣的情況，為什么明明說好了要一起面對，說好了無論如何要保下那個孩子，她卻放棄了。

    可是葉筠恨他。

    她那樣的人，假如她恨他，那一定是有理由的。

    因為假如他和葉筠中有一個人錯了，那一定是他錯了。

    也因為這件事無論怎么樣的原因，那痛是在葉筠身上。

    所以是他錯了，全都是他錯了。

    走到了四樓，燈亮了。

    四樓的燈是好的。

    他一只手抱著葉筠，靠在陳舊的墻壁上，試圖從葉筠的包里掏出鑰匙。

    正掏著，隔壁的門響了，鄰居又冒出頭來。

    “這又是怎么了？又喝醉了?。俊?/br>
    “嗯?！笔拸┏衫^續(xù)掏鑰匙。

    “以前沒見天天喝醉，怎么自從談了戀愛，就這德性了？”

    鄰居不敢茍同地看著蕭彥成：“男人要有度量，要包容，要珍惜，你女朋友人挺好的，知道吧？”

    “嗯?！笔拸┏煽偹闾偷搅髓€匙。

    咔嚓一聲，開門。

    “年輕，真好啊！”

    鄰居看著門開了，又關(guān)上，感慨又羨慕，嘖嘖了半天，自己也關(guān)上門。

    還是看足球去吧。

    蕭彥成進(jìn)了屋后，打開燈，抱著葉筠來到了床邊，將她放下。

    誰知道葉筠像無尾熊一樣摟著他的腰，根本不放開。

    “葉筠，你醒醒？”

    回應(yīng)他的是一聲啜泣。

    “葉筠，你先放開？”

    這話剛落，胳膊上被掐了下。

    蕭彥成低頭望著懷里的女人，只見低垂的眼睫毛尚且掛著淚珠兒，鼻子尖哭得紅紅的，身子還時不時隨著抽噎而抖動一下。

    輕嘆了口氣。

    他知道如果他現(xiàn)在不滾開，明天她醒了，一定會痛罵自己一頓。

    不過那又怎樣，他還是舍不得就這么把她放開。

    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