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身邊的青年見了外人還是拘束，顧寒山刻意放緩步伐，語氣和緩地給他做著心理動員：“別擔心，咱們的條件好，找著感覺就總能出來。”

    不光是拍攝組，他和整個meda的宣傳團隊甚至幾個高層都有過接觸。當初譚一哲的代言就是他上下跑了一個多星期，想辦法虎口奪食地搶下來的，整個團隊都差不多已經(jīng)混得半熟了。

    誰知道才把資源拿到手，轉(zhuǎn)頭就被無妄之災(zāi)當頭砸中，成了傳說中罪大惡極的經(jīng)紀人敗類。

    沒有讓一閃而過的自嘲心思干擾自己的情緒，顧寒山扶扶眼鏡，熟練地將看熱鬧的人攔開，領(lǐng)著陸云生進了氣派的透明觀光梯。

    衡量一個經(jīng)紀人的優(yōu)劣，最重要的就是匯攏和篩選資源的能力，加上手中能掌握的人脈。

    他當初手里的藝人不少，總不能個個跟在后面追著走，卻也從不有意偏袒為難，有了好資源總要衡量著哪個發(fā)展線路合適哪個最近曝光少，想辦法恰如其分地安排妥當。

    這回倒是用不著了。

    用不著好。

    顧寒山背靠著玻璃門站定，替陸云生擋著正面鏡頭，目光落在那張尤為俊秀柔軟的面龐上，連自己都覺得整件事實在有些說不出的奇異。抬手替他整整衣領(lǐng)，唇角啞然地輕挑起來。

    十分鐘之前，他還在meda門口，頂著太陽獵頭似的大海撈針挑苗子。

    現(xiàn)在竟然已經(jīng)帶著沒簽約沒談條件，只收了張名片知道名字的小孩兒，動用手里難得剩下的資源來拍廣告了。

    一向理智成熟的精英經(jīng)紀人還從沒做過這樣瘋狂的事，忽然做了一次，心情竟然意外的不錯。

    顧寒山輕舒口氣，唇角弧度不及斂起。陸云生恰好抬頭，黑亮黑亮的眸子迎上來，好看的眉眼轉(zhuǎn)眼彎成了兩枚細細的月牙兒。

    顧寒山：……

    要嚴肅。

    被他戳得整顆心都發(fā)軟，顧寒山深吸口氣，止住越想越?jīng)]邊兒了的心思。沒敢細想陸云生上來打招呼時那兩句話除了打抱不平幫他懟譚一哲，究竟還有沒有什么更多的深意，只是忍不住抬了手，在軟趴趴的純黑短發(fā)上輕輕揉了揉。

    “別緊張……就正常發(fā)揮，一會兒我?guī)湍阏腋杏X?！?/br>
    現(xiàn)在緊張的倒好像是他。

    越來越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出格，顧寒山忍不住深刻反省了一通，欲蓋彌彰地嚴肅下來，借著揉腦袋的機會細細囑咐。

    “對著鏡頭記得找自己好看的角度，不要躲，你現(xiàn)在正是需要曝光的時候。你的條件就是瞎拍都好看，多拍幾張沒壞處?！?/br>
    眼前的青年無疑是個可造之材，不能因為他的一時心軟，就放松要求，反而把人給耽擱了。

    顧寒山帶藝人向來是這個風格，該有的資源一點不少，緊急公關(guān)更是從沒失誤過，卻哪一個也不會額外照顧，連平時無用的問候寒暄都罕有，更不會老媽子似的噓寒問暖事事包辦。

    這樣的經(jīng)紀人其實少有，卻畢竟有著金牌的底氣，也從不對誰例外服軟。即使有新藝人不滿意，出道得久了，經(jīng)歷過笑面虎甚至笑嘻嘻把藝人往人家床上推的經(jīng)紀人，也都漸漸念起顧寒山的好，不少人甚至還會想辦法重新調(diào)回來。

    大概是這些天的空窗期讓自己懈怠了。

    迅速轉(zhuǎn)換了角色的金牌經(jīng)紀人重新鐵面無私起來，深吸口氣板起臉色，暗中給自己敲著警鐘。

    陸云生聽得認真，小腦袋在他掌下乖乖地一點一點，發(fā)頂在溫暖干燥的掌心輕輕軟軟地蹭著。

    “有人見就主動一點兒，自己去打招呼，我下次不會幫你擋?！?/br>
    顧寒山神色冷靜，心頭不動聲色地越發(fā)痛苦：“得自己鍛煉，握個手不會掉塊rou。主動說兩句話，將來可能都是用得著的人脈……”

    ……

    怎么會這么乖的。

    掌心的觸感溫溫軟軟，柔和地拱著他的手掌，說什么都認真聽，學得又虛心又誠懇。

    顧寒山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被他點得共振了。

    像是只剛出窩又格外仗義的小動物，明明自己就還很怕生，卻還是炸著毛沖過來，把壞人張牙舞爪地嚇跑，一轉(zhuǎn)頭卻又探出軟軟的舌尖替他舔舐傷口。

    還拿腦袋拱他。

    ……

    大概是這段時間格外清閑，把腦袋閑壞了。

    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不輕，顧寒山用力晃了晃頭，沒再多說下去，把更多莫名其妙的念頭驅(qū)出腦海，轉(zhuǎn)過身盯著電梯門沉默運氣。

    直梯很快到了攝制組所在的樓層，提示音清脆響起。

    “顧，好久不見！”

    早被他打了招呼的副導演已經(jīng)守在了門口，一見兩人出來，就異常熱情地迎上去，cao著生硬的漢語熱情打著招呼。

    整個攝制組都是美國搬來的，當初被顧寒山火鍋加冰豆?jié){的投喂結(jié)交得服服帖帖。金發(fā)碧眼的高大男人身上帶著特色鮮明的熱烈開放，張開手臂朝兩人快步迎過來。

    “看看這是哪兒撿來的小寶貝！我沒想到貴國素人中還有這樣出眾的長相，看看這眼睛和嘴巴，簡直是天使！快讓我好好看——”

    副導演生硬的中國話忽然卡在喉嚨里，對著眼前比自己還高半寸壓迫氣息十足的身影，默默把剩下表達親近的客套話咽了回去。

    副導演：……

    顧寒山：……

    陸云生在高大兇猛的經(jīng)紀人身后探出半個腦袋，朝副導演友好地彎了彎眼睛，小心地戳了戳顧寒山寬闊堅實的后背。

    顧寒山霍然回神，松開牢牢護著他的手，默默把本能擋在身后的陸云生讓了出來。

    第116章 這個經(jīng)紀人我罩了

    ……愁。

    回過神來的顧寒山放陸云生自己跟副導演打了招呼, 又在一路熱情的問候握手里走進攝影棚?？粗鴦偛胚€顯青澀的小孩兒努力按他要求放下拘謹, 同每個人得體謙謹?shù)販\笑問候, 心頭莫名像是淤滯了一口氣，說什么也呼不出去。

    太缺乏專業(yè)精神。

    狠狠罵了自己一句, 低氣壓的金牌經(jīng)紀人悶著頭坐在場邊嘎嘣嘎嘣嚼戒煙糖, 頭頂陰云密布，把跑來想要冰豆?jié){喝的場記都嚇得縮了回去。

    陸燈沒耽擱太久，認真按著顧寒山說的打了一圈招呼, 就趁著挑衣服試鏡的空隙跑了回來。蹲在顧寒山身前, 等著他繼續(xù)教自己該注意的條條框框。

    鮮亮的身影忽然就撞回到了眼前, 兩只手親近的搭在自己膝上, 眼睛亮亮的，干凈得能清晰倒出人的影子。

    顧寒山望著他, 心臟已先意識一步輕快地跳起來，陰云瞬間散凈, 和顏悅色揉揉發(fā)頂：“緊不緊張，遇到什么問題沒有？”

    “大家人都很好。”

    陸燈搖搖頭, 又把導演給自己的糖從袖子里一股腦倒出來，塞進顧寒山手里，黑眸潤潤彎起：“導演給的——很甜的，含著吃，吃了心情就好了。”

    雖然在和屋中人打招呼, 他的注意力卻依然始終忍不住落在顧寒山的身上。

    全然不知道新官上任的經(jīng)紀人正在懊惱的真相, 陸燈和系統(tǒng)偷偷商量, 一致認為顧寒山依然是因為譚一哲折騰出的幺蛾子生氣?？搭櫤叫箲嵰话愕匾菈K，就認定了對方大概是五行缺甜，把導演給的糖在袖子里小心揣著帶回來，全塞給了顧寒山。

    顧寒山微怔，看著他從袖子里往外倒花花綠綠的糖果，心頭忽然狠狠酸了酸，接過來輕聲開口：“謝謝……”

    他其實并不嗜甜，攝影棚里不能抽煙，他又不放心把陸云生放在自己的視線之外，加上心里頭次冒出的莫名糾結(jié)，才會一口氣咬碎了三顆戒煙糖。

    然后就被看著了。

    還被記住了。

    人家給的糖一顆不碰，全藏著揣回來塞給他……

    顧寒山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忍住眼底莫名泛起的潮意，盡力將思維重新調(diào)回專業(yè)模式，把糖一顆一顆全沒收進口袋里。

    “身材管理很重要，皮膚狀態(tài)也要調(diào)整好……”

    他畢竟還是個經(jīng)紀人，是要把小孩兒正經(jīng)捧紅才行的。

    不能心軟。

    擔心陸云生蹲的累，顧寒山拉著人在身邊一塊兒坐下，柔聲細語地接著囑咐他。

    “我手里還有幾個資源你能接，明天就給你去跑跑試試——身材得控制好，不能吃糖了，平時也得吃得素點兒，記住了嗎？”

    居然還不能隨意吃東西。

    陸燈微微睜大了眼睛，黑眸里劃過小小的驚訝失落，卻只一瞬就認真聽話點頭：“記住了?！?/br>
    敏銳地察覺了小動物一瞬耷拉下來的耳朵尖兒，顧寒山沉默一刻，沒繼續(xù)說下去。

    藝人管理食譜其實不是經(jīng)紀人的職責，顧寒山平時向來很少關(guān)注這些細枝末節(jié)，這時候親自著手，看著眼前青年稍許失落卻依然認真聽話的神色，居然莫名生出了nongnong的罪惡感。

    陸燈喜歡吃零食，卻也向來很有節(jié)制，聽到不能吃也不過是失落一瞬，就又調(diào)整回了求知若渴的學習狀態(tài)：“還有什么？”

    “還有——要學會適應(yīng)這個圈子的規(guī)則。新人不好談條件，多聽話，別跟他們對著干。”

    還沒從罪惡感里掙脫出來，顧寒山一頓，憑著職業(yè)慣性，夢游一樣繼續(xù)說下去：“meda的代言挺規(guī)矩，我都幫你把關(guān)了。往后也是這樣，出格的咱們寧肯不干，不過分的就多配合人家……”

    陸云生干凈得像張白紙一樣，圈子里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來，要教的東西太多，哪怕幾天幾夜也說不完。

    顧寒山撿著重點的先跟他說了，正要再理理思路，口袋里的手機忽然嗡鳴起來。

    振動聲不依不饒，大有不接電話就不掛斷的架勢。顧寒山掏出來掃了一眼，眉峰微挑，瞳底沁過冷淡寒意。

    正巧場務(wù)拿著要換的衣服過來叫人，陸云生本能地回頭找人，顧寒山隨手按了電話，朝他溫和下眉宇，揉揉燈光下越發(fā)毛絨絨的腦袋頂：“去吧，我打個電話就回來?！?/br>
    陸云生聽他話，彎彎眉眼，朝場務(wù)跑過去。

    顧寒山轉(zhuǎn)出攝影棚，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第二通電話正好急匆匆打了進來。

    還是同一個號碼，顧寒山這次接了電話，語意簡潔冷淡：“有事？”

    “顧，顧哥……”

    打電話來的是譚一哲的助理，電話里聲音失真，卻依然聽得出嗓音都在發(fā)著顫：“你那短信——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沒什么意思，就是問問你們現(xiàn)在買狗仔發(fā)熱點多少錢，過兩天我也買買，免得被人坑了價錢?！?/br>
    對方裝傻，顧寒山也就不緊不慢陪他打著太極：“你們買了幾家，三家？大太陽底下蹲半天也夠敬業(yè)的，就是發(fā)消息的動作慢了點兒——”

    “顧哥！”

    助理嚇得聲音都已變調(diào)，高聲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又急急壓下來，幾乎已透出哭腔：“您直說——您要什么？我有的我都能給，我就這么一條活路，求求您……”

    千小心萬小心，買狗仔的事到底還是沒藏住。

    遇上這種事，通常都是要跟正主藝人說的。他們這些跟在譚一哲身邊的卻從來都只敢私下處理，人人兔死狐悲提心吊膽，生怕自己會變成下一個顧寒山。

    誰都得活命，顧寒山原本也無意記恨那些依然跟著譚一哲的人，不緊不慢地等了一陣，才終于開口提了條件：“所有帶了陸云生的照片——底片原圖，打包給我，他們手里不能留底，也不準在任何平臺上發(fā)出來。”

    助理怔忡半晌，試探著詢問：“就……這些？”

    原本還以為他是來報復當初的事的，卻沒想到竟然是為了這個。

    陸云生這名字他們還記得，就是今天那個遞名片的小孩兒——確實看起來條件不錯，卻是個誰都一眼看得出的純新人。這個圈子里條件好又出不了頭的新人太多了，他們也都沒太多留意。

    更被想到顧寒山竟然真接下了這份怎么看都毫不靠譜的工作，甚至還上心到這個地步，為了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親自打電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