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京墨側(cè)頭望了望他，眉眼一彎，握住他的手，把手里正做著記錄的筆遞了過去。

    樸素的鋼筆被握得微溫，顧川柏心口輕動，道了聲謝接過來，在手中慢慢握穩(wěn)，低頭靜下心翻看著數(shù)據(jù)。

    研究員的科研實力高于普通的研究生，陸京墨的實驗數(shù)據(jù)大都足夠準確，只是重新過目粗略比對以便最終確認，還從沒出過什么差錯。

    顧川柏握著那支鋼筆，看了一陣心思就不由飄遠，口袋里的左手動了動，按上那幾張被疊好的實驗計劃書。

    他想扔，又不舍得。

    詹沛的鞋印還在上面，陸京墨的批復(fù)也在上面。他陪著高燒昏睡的年輕教授，那只手死死攥著他不肯放松，昏沉間卻還是要把他往背后攔的力道。

    要打吊針退燒，他幫著護士去按住陸京墨的手臂。胸膛覆上去，懷里的身體忽然奇異地放松下來，蹙著的眉心也終于釋開，手上力道一軟，發(fā)燙的身體就毫無戒備地跌進他臂間。

    他已忘了自己那時的反應(yīng)，只記得吊瓶里的藥水一點點沁入血管，終于確認懷里擁著的青年氣息漸漸平穩(wěn)時，仿佛連呼吸都能從胸口粗糙礪過的生疼。

    陸京墨是可以不這么著急的。

    一般教授進入正軌的流程大概要有一到兩年，有些特聘教授干脆不帶學(xué)生，只讓研究員做實驗，做出的成果和學(xué)校掛名分享。對于有科研硬實力需求的學(xué)校來說，對這樣的教授只是供著都來不及。

    半個學(xué)期做出十幾篇sci，都是《jbc》及以上的級別。陸京墨是急著要開正式課題，只有開了課題，才能把他從詹沛那里接出來。

    他的小教授居然都不和他說一聲。

    視線模糊一瞬，就又被迅速眨凈。余光瞄著仍專注審閱實驗記錄的陸京墨，顧川柏深吸口氣，也集中精神，繼續(xù)比對起剩下的結(jié)果數(shù)據(jù)。

    他的動作忽然微頓。

    察覺到身旁翻頁的聲音停下來，陸京墨側(cè)頭望過去，目色詢問。顧川柏蹙了蹙眉，將手中那一頁紙遞過去：“這里……”

    單看一組數(shù)據(jù)是沒有問題的，做出來的線條甚至很漂亮，可綜合整體實驗看，按理該有極細微的偏移值，會在這里引起更復(fù)雜的變化，不該做出這樣完美的結(jié)果來。

    實驗員不是研究生，都清楚數(shù)據(jù)造假的嚴重程度，這個實驗步驟沒有難度，只要繼續(xù)做就行了，沒必要在這里編造數(shù)據(jù)。

    陸京墨接過那頁數(shù)據(jù)，凝神看了一陣，在桌下摸過他的手。

    微涼的指尖在掌心一筆一劃，在他寫到「今晚」的「晚」字時，顧川柏已經(jīng)轉(zhuǎn)腕將他的手包住，輕輕點了點頭：“那先去吃飯?！?/br>
    即使發(fā)現(xiàn)了異常也不能立即聲張，現(xiàn)在重復(fù)實驗，不僅沒有空余器材，也容易引起實驗員的抵觸。

    陸京墨眨眨眼睛，輕輕點了點頭，把記錄和數(shù)據(jù)一并攏好，交待眾人繼續(xù)實驗，同他一起離開了實驗室。

    “京墨，會不會是詹沛？他用別的辦法搞不了你，就收買了你的研究員……”

    出了實驗室，顧川柏終于再忍不住，蹙緊了眉低聲開口，心頭騰起nongnong不安。

    這種實驗步驟實在太簡單，如果不是他這種剛?cè)腴T的菜鳥來審查數(shù)據(jù)，在大部分導(dǎo)師眼中說不定都會一眼就直接掃過去。

    偏偏挑著這種地方來惡意編造篡改數(shù)據(jù)，難保不是詹沛暗中使壞，收買研究員，要毀了陸京墨的論文。

    “不要緊，我們重新做。”

    陸京墨似乎并不顯得意外，握了握他的手溫聲開口。

    他有私人實驗室，又用不著那幾個電鏡做實驗，用儀器和經(jīng)費都卡不住他，詹沛狗急跳墻并不奇怪。

    如果只是當年的論文造假，詹沛還可以死咬不認，最多名聲不好聽，未必就一定會撤去教授的職務(wù)，去稍低一級的科研院校也不是不能安身。

    可做出這種惡意破壞他人實驗的事來，只要被抓到證據(jù)，學(xué)術(shù)圈的消息傳得不比娛樂圈慢，半個月之內(nèi)，詹沛大概就沒有辦法再在任何高端科研場所立足了。

    系統(tǒng)最喜歡做這種工作，不愁找不到可靠的證據(jù)。陸京墨給它留了條消息，就不再多cao心，拖著顧川柏一起去了食堂。

    *

    兩人吃過了飯，又回到辦公室簡單休息了一下午，才在傍晚時回到了實驗室。

    實驗員都已經(jīng)離開，實驗室空空蕩蕩，倒讓人又想起了那天做冰淇淋時的情形。

    系統(tǒng)已經(jīng)蓋完了房子，聽說要找證據(jù)就興致勃勃地全面出動。陸燈在腦海里替它規(guī)劃了幾個方向，以免無的放矢，正低頭戴著手套，背后卻忽然攏上溫暖氣息。

    “其實我還會做綠豆湯，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夏天了……”

    重復(fù)實驗很簡單，只是步驟枯燥。顧川柏的實驗cao作是在高壓下磨練出的利落干脆，在他做準備工作的功夫，已經(jīng)最大程度按照實驗記錄挑出了同一批號的試劑和儀器，溫度濕度也都調(diào)好，進行完了初步混合，開始靜止分層了。

    陸京墨眨眨眼睛，看著自己似乎幫不上忙的試驗臺，抬頭望他：“離心機我也有的?！?/br>
    “可是現(xiàn)在天氣太冷，喝綠豆湯——”

    顧川柏哭笑不得，理智的勸了半句，就在那雙黑眸滿懷期待的注視下放棄了理智：“好，那我們煮熱了喝……”

    小教授顯然十分滿意，彎彎眉眼去查看實驗，調(diào)好計時器放在一旁，又添了一句：“可以崩爆米花嗎？”

    寢室那幾頭牲口，為了不點名估計把自己已經(jīng)賣干凈了。

    顧川柏深吸口氣，緩緩呼出來，誠實點頭：“還能用荔枝和甜瓜做魚子醬?！?/br>
    得到了自己想要確認的信息，陸京墨的心情顯然頗佳，口罩外露出的眼睛都細細彎了起來。顧川柏啞然輕笑，戴著手套不能去揉他的頭發(fā)，只能傾身過去，用鼻尖蹭蹭他的耳垂：“你好好把身體養(yǎng)好，我什么好吃的都給你做。”

    他一點都不想看到面前的人再無聲無息地累倒在他懷里了。

    陸京墨聽話地點點頭，又低下頭去做下一步實驗的預(yù)備步驟。

    畢竟還記得正事，又惦記著盡快送他回家去好好休息，顧川柏也不再分心，專注在了面前的實驗臺上。

    兩人各自忙碌，偶爾互相配合，實驗的進程始終順利。顧川柏留下盯著加熱板的溫度，陸京墨去拿新出來的成果跑譜，才打開機器，卻忽然“啪”一聲響，實驗室的燈光驟然熄滅，眼前迅速漆黑下來。

    窗外夜色深沉，無月無光，同樣黑漆漆一片。

    另一頭仍然安靜，顧川柏心中卻驟然騰起nongnong不安：“京墨……？”

    他的小教授怕黑。

    為了避免干擾實驗，兩人的手機都放在了實驗準備臺上。一時找不到趁手的照明設(shè)施，又怕會不小心碰倒什么試劑，他只能摸索著試驗臺，沿著記憶的方向盡快走過去。

    陸京墨手里仍舉著試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引得微怔，腦海中忽然傳來系統(tǒng)的聲音。

    “宿主別怕！是這臺機器壞了，引起的實驗室跳閘，我馬上就能修好！”

    兩次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讓系統(tǒng)牢牢記住了宿主怕黑，下定決心一定要利用這次機會保護好宿主，信心十足地交代了情況，又繼續(xù)體貼地嘮嘮叨叨：“宿主放心，不會有什么事的，有我在，我會保護好宿主——”

    話音未落，熟悉的身形輪廓已在黑暗中準確的摸索過來，在陸燈的視線里俯身下去，指尖攏到他耳側(cè)，輕柔地摘下口罩。

    陸燈眨眨眼睛，抬起頭望過去。顧川柏將他穩(wěn)穩(wěn)圈在懷里，在他唇上準確地輕輕一碰。

    “再怕黑的時候，就記著這個……”

    第29章 這個學(xué)霸我罩了

    陸燈抬起頭, 在黑暗里望著他。

    眼前一片漆黑，只能隱約看得清輪廓, 觸感卻真實清晰。攬在背后的力道安穩(wěn)恒定, 熟悉的溫度覆著身體，剛剛貼上來的融融親吻只一觸就輕輕分開，卻已和溫柔話音一并撞在心口。

    不害怕了。

    陸燈定定望著他，眉眼彎起來，空著的手攬住他的肩背, 傾身貼上去。

    嗡的一聲響, 實驗室的燈光忽然復(fù)明。

    燈光明亮，一切都纖毫畢現(xiàn)。迎上年輕教授烏湛的瞳仁, 黑暗里膽子奇大的顧助教心頭一跳，正要立即退開, 背后的那只手卻忽然使力回攔。

    不是在電鏡實驗室時近乎強硬的護持力道，按在背后的力道輕緩溫存，卻并不給他退開的機會。

    他的小教授看著他，眼睛里是晶透的光, 草木的清新氣息貼上來，溫涼觸感覆上唇畔。

    顧川柏心口一跳。

    再一跳。

    得到回應(yīng)的狂喜在胸口呼嘯回蕩，淹沒了一切忐忑不安。

    唇角止不住的揚起來, 顧川柏用力摟住他，幾乎想要把人抱起來轉(zhuǎn)幾個圈, 卻又記起這里其實是嚴肅的實驗室, 硬生生將幾乎奔涌的喜悅壓回去, 只余眼中璀璨光華，仍難以置信地等待著對方的確認。

    迎著他的目光，陸京墨微笑起來，點點頭：“我記住了?！?/br>
    新的記憶覆蓋了那些過于沉重的暗影，胸口重新被填實。在同樣一切都不可見的黑暗里，對方摸索著，小心卻又準確地找過來。

    過來吻他。

    迎上那雙眼中的輕暖笑意，顧川柏耳根發(fā)燙，抬手摸了摸腦袋，唇角仍咧著不自知的弧度。

    陸京墨含笑握了握他的手，確認了機器已經(jīng)修好，就把手里提著的試劑放進去，電子提示音隨即順利響起。

    系統(tǒng)不知所蹤，叫了幾次也不見反應(yīng)，大概是已經(jīng)學(xué)會了他的套路，修好電路就去尋找那個實驗員蓄意破壞儀器的證據(jù)了。

    他的系統(tǒng)學(xué)習(xí)進化得很快，也越來越能幫得上忙，等這次回去，應(yīng)當替它包個紅包作為鼓勵才行。

    陸京墨收回心思，繼續(xù)忙碌著實驗。顧川柏交出試驗臺，在一旁輔助他，卻仍忍不住望向儀器前的年輕教授溫俊的側(cè)顏。

    不知是不是在思考實驗室的事，那張尤為清秀的面龐上隱隱顯出嚴肅，唇角卻仍輕柔抿著，好看得能直接描進人的心里。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陸京墨側(cè)身望過來，顧川柏卻已飛快地挪回視線，專心致志地查看起了讀數(shù)。

    雖然實驗者中途多少有些不約而同的分心，但畢竟至少都還記得正事，沒過多久就都各自靜下心來。

    半宿過去，整個實驗已經(jīng)被完整地重復(fù)一遍。

    “確實是有偏差的，偏移值造成了尾端數(shù)據(jù)趨平，這里——”

    收拾好實驗室，顧川柏利落地做好曲線，直起身指給陸京墨看。

    年輕的教授心無旁騖，應(yīng)了一聲就快步過來，也不坐，只曲肘伏在他的肩膀上，挪動著鼠標仔細查看著更不易發(fā)現(xiàn)的細節(jié)。

    清潤的氣息就輕柔掃在耳畔，已經(jīng)分不清他的小教授究竟是不知防備還是自學(xué)成撩，顧川柏心口砰砰跳著，目光不覺挪開，掌心已沁出微潮汗意。

    陸燈早習(xí)慣了和他親近，根本不覺自己的動作有什么不對，趴在他肩上最后檢查了一遍數(shù)據(jù)，滿意地點點頭直起身，導(dǎo)出數(shù)據(jù)關(guān)好電腦。

    “這樣就可以了，我們今晚回家寫論文，爭取盡快發(fā)出去?！?/br>
    詹沛打的主意不難猜測，先是買通了人惡意篡改數(shù)據(jù)，又把驗證實驗必須要用的儀器弄壞，自己出論文的速度太快，很可能不細看就會直接遞上去。

    到時候被他握住了這個把柄，無論是拿來要挾自己談條件，還是孤注一擲地報復(fù)自己，都能有不少的底氣和憑仗。

    可惜詹沛大概沒能想到，他精心篡改的實驗數(shù)據(jù)，居然被他高壓政策之下訓(xùn)練出的研究生給一眼挑了出來。

    被他那一句“回家”引得心跳愈快，一眼挑出錯誤數(shù)據(jù)的顧研究生絲毫沒有立了大功的自覺，支吾著連連點頭。被陸京墨含笑一路牽出實驗室，又往手心里遞了把鑰匙。

    直到被塞進駕駛座，顧川柏才終于堪堪回神：“京墨——”

    “車是學(xué)校發(fā)的，我不會開，就一直停在這?！?/br>
    陸京墨坐進副駕，耐心解釋著，一邊側(cè)身替他系好安全帶：“以后就交給你了?！?/br>
    消瘦肩頭在眼前一晃，引得顧川柏胸口發(fā)澀，低低應(yīng)了聲好，握住他仍未全然回暖的手掌：“回去就好好休息，這篇論文我?guī)湍銓?，寫完你再改，好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