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呂璇一直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雖然光是這認真聆聽的態(tài)度就讓林悠悠覺得很受用，不過想想這個人可能的真實身份，林悠悠就覺得胸口被壓得難受，“說我多愁善感也就算了，至于責任感——見到需要幫助的人，就伸手力所能及地幫一下，這是不該做的事情嗎？”

    “所以就像我說的，你的共情能力太強了。普通人在看到別人受傷的時候，會覺得感同身受和悲傷，而你……你認為那個人受傷是你的責任，這不是一個二十來歲小姑娘該有的想法?！?/br>
    “照你這么說，世界上這么多人，我難道會一個個去負擔起責任嗎？”林悠悠笑了起來。

    真不愧是專業(yè)的，說起來一套一套的，讓人聽了都忍不住想要點頭，更何況呂璇的眼睛其實挺毒的呢？

    “這樣的情感越是在親近的人身上就越是容易被嚴重化——悠悠，如果你一直繼續(xù)這樣做的話，總有一天會被這種責任感壓垮的。”呂璇是打從心眼里可惜這個女孩子，她不知道對方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將許多事情的緣由直接歸到自己頭上去，可這樣的態(tài)度很不健康，因為沒人能一力承擔起整個世界。

    就算是霍珩那樣的強者也做不到。

    林悠悠不以為然地搖頭，“我不會的，情況也根本沒有你說得那么嚴重。”

    你說創(chuàng)造了一個世界的創(chuàng)世神需要對整個世界負責嗎？林悠悠想大概也不用吧。

    “情況有可能比我說得更嚴重。”呂璇強調(diào)地說，“——悠悠，看著我，聽我說。你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情緒，不僅僅是因為共情，更是因為你也許從根本上就沒有把自己當作是這個世界的組成部分，你也許是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一切，沒有把本身放在其中當做一塊零件去看，而是擺在了虛無縹緲的空中，用絕對的外來者視線看待它們?！?/br>
    林悠悠這次不反駁了，她靜靜地看著呂璇，等她說出最后的結(jié)果。

    “……悠悠，你是不是把自己放在了所有人的保護者、擁有者的角度上，所以才會有這樣深度的負罪感？”呂璇擔憂地問。

    保護者和負罪感這六個字幾乎是直接砸進了林悠悠的大腦里，像是一道驚雷。

    林悠悠一下子站起了身來，面色鐵青，還差點帶翻了桌上喝到一半的飲料，“我有負罪感？我把自己當成了所有人的保護者？開什么玩笑！一直占著這六個字的人可不是我，而應(yīng)該是霍大少！”

    呂璇雙手緊緊地扣在一起，“悠悠，慢慢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br>
    “——”林悠悠深吸了口氣，粗魯?shù)赝祥_椅子往呂璇的房子里面走去，邊走邊說，“就在衛(wèi)川川出車禍的那一天，我午后來找你，你說接了個電話有急事要離開。我親眼看著你把話筒放下，也就是說，電話的時間應(yīng)該就在下午一點四十分左右?！?/br>
    呂璇快步跟在林悠悠身旁，聽見她說的話，輕輕吸了口冷氣，伸手試圖阻止林悠悠去拿固話的手，“別這樣，悠悠，讓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剛才的話題。”

    林悠悠避開她的手，在電話的鍵盤上調(diào)了兩下就翻出了通話記錄，直接對著當天下午那記來電撥了出去。

    第一記嘟聲還沒有完全結(jié)束，呂璇就已經(jīng)伸手把電話掛斷了，她按著固話，疲憊地嘆了口氣，“悠悠……”

    “——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鄧秘的電話號碼？”林悠悠冷笑起來，她把話筒隨手一扔，可憐的話筒乒呤乓啷地砸到了桌子底下，電話線拖得老長，搖搖晃晃得要掉不掉，看得人心焦。

    “我承認，是我的錯，我本來應(yīng)該全然坦誠地來接近你，幫助你解決問題，可出于霍先生的要求，我選擇了折中的方法，先和你建立起互相信任的醫(yī)患關(guān)系，然后再對你坦白我的身份?！眳舞囂降乜拷钟朴瓢氩?，“如果你覺得被侵犯、不被信任，我全部向你道歉，對不起?！?/br>
    “你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我剛才就說了，該有負罪感的、一直以我保護者自居的人是霍珩，他才是應(yīng)該道歉的那個。”林悠悠無動于衷地看著呂璇，“……還是你也認真地覺得我有??？”

    “你沒有病。”呂璇輕輕地搖頭，“我猜想你只是在心中藏起了一整個世界那么多的秘密，卻沒辦法和任何人分享?！?/br>
    “……”林悠悠怪異地看了她一會兒，扶著額頭笑了，“還真是找了個厲害人物來啊……”

    只憑和她的幾次不算太深入的交談居然就看出了那么多，鄧秘應(yīng)該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才找到這個段位的心理醫(yī)生吧？

    “你需要幫助，悠悠。”呂璇看著她，眼神誠摯，“我可以幫你，我能帶你走出你的世界，從另一個角度去公平地對待所有人，難道你不想要那樣嗎？”

    “不，我不想。”林悠悠冷漠地拒絕了呂璇。她知道對方也許是真心地想要幫助自己……但說實話，林悠悠不想走出自己目前所在的這個怪圈。

    小說就是小說，哪怕化為現(xiàn)實，林悠悠也不能對它有更多的親切和真實感。

    如果非要解決的話，等她完全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再也不會和任何劇情以及劇情人物有交集的時候，應(yīng)該也就能慢慢融入其中。

    擰著眉頭站了一會兒的林悠悠沒再多看呂璇一眼，她轉(zhuǎn)頭就往外走，呂璇追了兩步，手機響了起來，還是特別鈴聲，她不得不回頭快步接起電話，搶在對方之前開了口，“——林小姐都發(fā)現(xiàn)了?！?/br>
    走回家的路上，想著霍珩居然明面上答應(yīng)她不找心理醫(yī)生，暗地里還是暗度陳倉地這么干了，林悠悠就心頭一陣惱火。

    雖然——盡管她早就知道霍珩肯定暗地里不會放棄“治好”自己的機會，也早就做了提防，才能這么快發(fā)現(xiàn)呂璇身上不對勁的地方，可想到霍珩表面上溫柔親和，其實在她背后一個接一個地扔陷阱的行為，林悠悠還是想回去和那個男人馬上大吵一架。

    ——但吵架又有什么用呢？她一時之間又不可能跑得掉。林悠悠深吸了口氣，在青石板上停住了腳步。

    她不能這樣一頭熱血地沖到霍珩面前和她爭執(zhí)。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她得好好謀劃，看看能借用這次機會換來點什么金蟬脫殼的準備或是別的什么。

    原先呂璇這個把柄，林悠悠是準備拿來抵消樓擎那檔子事的副作用的。可衛(wèi)川川的車禍陰差陽錯地已經(jīng)把樓擎的事兒給帶過了，那么呂璇就是一個意外收獲，總得用來在霍珩身上換點什么。

    林悠悠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最后慢吞吞地掏出手機從最近通話里找出一個名字撥了過去，對方接電話的速度仍然很快，帶著三分輕佻和得意，“小悠，又有什么霍珩幫不到你的事情可以效勞了？”

    第89章

    林悠悠往后靠了靠, “……你知道我現(xiàn)在在哪里，對吧？”

    “開玩笑，現(xiàn)在誰不知道你在瀾城和霍珩度假。”樓擎不爽地哈了一聲, “怎么？要回來了？”

    “海城那邊你熟嗎？”

    “還行?！?/br>
    樓擎的“還行”就等于是“很熟”的意思了。林悠悠想了一會兒，直白地問他, “給我安排一趟行程, 明天從瀾城去海城，還不讓霍珩發(fā)現(xiàn)，能做到嗎？”

    樓擎那邊安靜了兩秒, 接著才毫無異狀地接話，“你和霍珩吵架了？”

    “還沒吵，不過也快了。”

    “吵得這么大，你連自由行動的權(quán)力都沒了？”

    “……”林悠悠用腳掌在地上碾了碾一棵無辜的小草, “回答我的問題?！?/br>
    “行啊, 和霍珩作對我最喜歡干了, 更何況是小悠親自來拜托我的。”樓擎笑嘻嘻，“——但是，上次幫忙的時候我已經(jīng)問你要過一次報酬了，你還欠著。那這一次呢？”

    “你生日的時候，我會帶生日禮物給你的。”林悠悠抬頭望了會兒藍天白云，平淡地問, “夠了嗎？”

    “小悠親手買的禮物？不是讓程姨代替準備？”

    “我會自己去挑選包裝?！?/br>
    樓擎立刻一口答應(yīng), “沒問題, 明天等我的信號！”

    知道這人雖然性格不太靠譜, 但辦事能力還是靠譜的，林悠悠稍稍出了口氣，“向西月的事情怎么樣了？”

    “本來晚點我也準備打電話給你了。”樓擎笑了兩聲，“剛剛收到那邊的聯(lián)絡(luò)，人已經(jīng)救下來了，沒什么大礙，身上有點外傷，我讓那邊把電話轉(zhuǎn)過來？”

    “好?！绷钟朴埔膊辉攩柲沁吘烤故悄倪?，反正向西月成功救出就好。

    滋啦啦的電流響了一會兒，向西月虛弱的聲音才從電話的另一頭傳出來，顯得有些失真，“……悠悠？這些人是你找來的嗎？”

    “是?！绷钟朴七t疑半秒，“你還好嗎？現(xiàn)在在首府？”

    “沒事，休息一下就會恢復(fù)了?！昂湍阏f過的事情，我已經(jīng)有了線索，等有空的時候再找你商談?！毕蛭髟缕桨宓卣f著，最后才似乎笑了一下，“謝謝你找人來救我?！?/br>
    “本來霍家的人也就跟在你后面，差得不遠?！绷钟朴频故钦鏇]覺得自己作出了太大貢獻——左右她要付出的代價也就是去一趟首府參加樓擎的生日會這么簡單而已。

    樓擎還在線上，向西月當著樓擎手下的面也沒多說什么，嗯了一聲，“但還是要謝謝?！?/br>
    “到醫(yī)院做完檢查就好好休息吧，注意安全。”林悠悠想了想，補充道，“我去告訴孔一洲你已經(jīng)沒事了。”

    向西月突然說，“也告訴一聲元二爺或者元曉風(fēng)吧?！?/br>
    “？”林悠悠眨眨眼，不知道這兩個人突然跳出來做什么，但還是點頭，“知道了，我會轉(zhuǎn)告的，你專心養(yǎng)傷就好?！?/br>
    電流聲被切斷后，樓擎還是沒心沒肺的樣子，“小悠，我生日哪一天，你還記得嗎？”

    “不就在下個月嗎？不用每天提醒我，我不會食言的?！?/br>
    樓擎低低笑了起來，“我很期待?！?/br>
    掛了電話之后，林悠悠先是給孔一洲發(fā)了信息告訴他向西月已經(jīng)被解救出來的事情，接著看了會兒元曉風(fēng)的名字，皺起了眉。向西月和元曉風(fēng)那可真是幾乎沒有過任何交談的兩名對象，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才會特地在電話里拜托她去轉(zhuǎn)告一切平安的消息？

    退一步說，假設(shè)向西月話里的重點是元二爺，那大概也只是和她這次復(fù)仇的……

    “啊?！绷钟朴票牬笱劬?，想起來了被自己遺漏的部分信息。

    向西月這次去追蹤的那股實力，陰差陽錯之下似乎正好就是和元家有關(guān)的背后黑手、造成向西月父親死亡的元兇之一。

    先前就說過，元二爺在這整個故事里面有類似于幕后**oss的身份，但他本人其實并沒有直接地對向家造成過任何傷害，真正的罪魁禍首倒是和向家有些關(guān)系。

    罪魁禍首本人和元大先生、元二爺?shù)挠H生哥哥是多年摯友，七年前本來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逃離國境的政治犯之一，可在元大先生的萬般懇求之下，元二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將這人流放到國外。

    正是這對于家人乞求的一瞬心軟，這位被流放的政治犯在離開之前，想盡方法聯(lián)合其他幾位逃犯對向西月的父母出了手，目的就是為了毀滅他們手中的資料。

    等元二爺發(fā)現(xiàn)負責追查的檢察官夫婦突然死亡的時候，那群人已經(jīng)逃了出去，再追捕是海底撈針的事情。

    因而林悠悠當時是信心滿滿地將向西月引見到元二爺面前的，她知道這位大佬在查了向西月身份之后，一定會對她多多少少抱有愧疚之心，然后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原著里也是如此。

    可事情發(fā)生以后已經(jīng)足足過去了七年，逃犯們的身份都隱藏得很好，霍家追查這么多年也沒有任何線索，最后還是依靠向西月提供的名單才有了突破。

    沒有拿到詳細名單的元二爺在根據(jù)向西月交出的片面線索去跟蹤這一次首府里有人蠢蠢欲動的事件時，甚至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其實已經(jīng)追查到了當年一時心軟放走的那個人身上。

    同樣不知情的向西月追著線索一心去復(fù)仇，和對方發(fā)生沖突不慎被抓住的時候，一直假裝合作，與對方斗智斗勇，一方面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另一方面，覺得她已經(jīng)活不了多久的政治犯也在得意洋洋中漏出了不少信息給她。

    他說，“也不知道你是從神通廣大的誰那里拿到了和我有關(guān)的線索，這么莽莽撞撞地就沖過來找我復(fù)仇？聽說你在給霍家那小子賣命，難道是他？哈哈哈哈，總該不會是元家吧？元二那家伙不可能把我的事情告訴你的——?。繛槭裁?？笑死人了，因為我是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走的人，你父母的死一半都要算在他頭上，他怎么可能幫你！”

    知道了這個情報的向西月并沒有過度憤怒，她反而最先有些擔憂林悠悠是被元家騙了，因此在電話里隱晦地給了林悠悠一個提醒。

    對于向西月來說需要花很長時間才能陸陸續(xù)續(xù)串在一起的線索，林悠悠這個手握上帝視角的人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過來。她嘆了口氣把手機屏幕鎖上，頓時有些脫力。

    元二爺雖然在當年的事情里算不上元兇，但怎么的包庇和疏漏這兩點是洗脫不了的，更何況后果是那樣嚴重。

    也不知道向西月養(yǎng)好傷之后會怎么對元家？孔一洲夾在中間恐怕有點難做吧。

    ——不過，希望這一切到時候都和她沒關(guān)系了。林悠悠深吸口氣從長椅上站了起來，看了眼已經(jīng)近在咫尺的霍家房子，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

    鄧秘給呂璇打電話并且得到驚天霹靂的實錘已經(jīng)是二十分鐘前的事情了。他面色凝重地聽呂璇說完事情經(jīng)過，立刻就掛了電話，三步并作兩步地打斷了霍珩的會議，把事情精簡地轉(zhuǎn)告了他。

    霍珩聽了一句就擰起眉，將才起了個頭的會議直接結(jié)束，抓緊時間親自給呂璇去了個電話詢問詳情后，就下樓坐在客廳里默不作聲地等待林悠悠歸來了。

    見到霍珩這幅波瀾不驚的樣子，鄧秘反而不知怎么的覺得更加有點心里摸不到底似的，好像總覺得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發(fā)生了。

    他立在霍珩身后坐立不安地站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林悠悠回來，倒是自己的手機先響了。

    差點掛掉電話的鄧秘看了眼來電顯示，還是背過身去小聲接了，轉(zhuǎn)回頭來對霍珩道，“向西月被樓擎的人截走后已經(jīng)脫離危險，正在去醫(yī)院的路上。我把這邊的人也撤回來？”

    霍珩點了一下頭，沒說話。

    于是鄧秘又回過頭去對著電話那頭下了命令，完事后把手機一收，繼續(xù)大氣也不敢出地站在霍珩背后當背景墻。

    再過了幾分鐘之后，林悠悠終于推門進來了。她臉上沒有鄧秘先前想象的暴怒之情，反而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讓人看了就背后一涼。

    “霍珩哥哥?！彼?。

    鄧秘一個激靈，不知怎么的就覺得這四個字里滿藏殺機，下意識地看了眼沙發(fā)上的霍珩，卻見到他抬了一下手，頓時一喜，對林悠悠一鞠躬，“林小姐，我有點事要辦，先失禮了?！?/br>
    林悠悠斜了他一眼，也沒打算把鍋扣在這位大秘身上，稍稍點了一下頭。

    鄧秘快步出門，如蒙大赦——神仙打架，凡人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他和那兩位中的誰杠起來都不可能是對手好吧！

    大門在背后關(guān)上的同時，林悠悠換好拖鞋舉步進了客廳，“霍珩哥哥，你打算就這么一直沉默下去嗎？”

    霍珩難得有點沉默。他呼吸了兩次，才找到最適合的話語，“抱歉，我沒想到你會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