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汴京美人醮》 作者:半疏 文案: 汴京人人知道,顧言傾愛慕沈溪石。 汴京人人知道,明遠伯府庶子沈溪石揚言娶妻當娶賢,囂張跋扈的承恩侯府嫡女顧言傾淪為笑柄。 汴京人人都以為,侯府貴女這輩子都栽在了沈溪石的身上。 直到一場三天三夜的大火,百年顧家,化為瓦礫,侯府謀逆被誅,敢愛敢恨、姿容無雙的顧言傾尸骨無存。 六年后,昔日的沈家郎君官居樞密副使,威嚴赫赫,劍眉冷面,京中貴女趨之若鶩,始知昔年顧言傾的眼光當?shù)靡唤^。 一日,京城某一街道上系著圍裙,舀著羊肚湯的小娘子,望著面前長身而立的男子,漠聲道:“一碗,二十文!” 沈溪石:“阿傾,別來無恙!” (獨酌而醉曰醮) 1、這是一篇非重生的逆天改命文。 2、仿照宋朝生活的架空。 內(nèi)容標簽:宮廷侯爵 穿越時空 宮斗 甜文 主角:顧言傾 ┃ 配角:沈溪石,趙慎 第1章 回 魏國公府里,魏三娘子撲在娘親懷里,嗚嗚噎噎的,哭的要斷氣兒了一般,魏國公一張古桐色的長臉漲的紫紅,眼睛虎虎地瞪著女兒喝罵道:“哭,哭什么!這汴京城里頭,那么多的好兒郎,你非看中了沈家那狼崽子!” 魏三娘子一邊抽泣,一邊反問道:“想嫁的是我一個嗎?”見家里眾人都不說話了,又低了聲調(diào)抽噎道:“可是一眾貴女中,誰的家世、樣貌比得過我?但凡沈彥卿要娶一位舉案齊眉的妻子,有比我更合適的嗎?” 魏夫人徐氏看著女兒滿是淚痕的臉上露出的驕矜,心里忽然沒來由地“咯噔”了一下子。 這一番話,自從今春魏三娘子在杜將軍府上匆匆見過沈彥卿一面后,便一直存蓄在肚里了。那以后,再隨娘親外出參加宴會,每每遇到一群小娘子在一起論起沈彥卿的時候,她都不遠不近地站著聽,面上雖不露,心里對汴京城中這一群癡心妄想的姑娘卻是十分蔑視的。 京中這一波恰及婚嫁年齡的小娘子,唯她最出挑,難道不及弱冠便已官至樞密副使的沈彥卿會跳過她選別人嗎? 此時,魏家大郎若有所思地道:“meimei,那沈彥卿不中意你,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碑吘刮杭遗c沈彥卿政見不同,眼下雖維持著表面的和氣,但是一旦到了要撕破臉的時候,meimei到時的處境怕是左右為難。 只是娘和meimei婦人之見,認定了沈彥卿是佳婿人選,朝堂上的事和她們又說不清。 長媳劉氏這時候也從一剎那的詫異中緩了神,“三meimei,你道那沈彥卿為何至今還沒娶妻?三年前和他議親的賈御丞府上的小娘子,硬生生地扯出來一個婦德有虧,好好兒一個大家閨秀,至今都沒有媒人再敢上門。去年吏部尚書府上的鄭家小娘子,還慶陽大長公主保的媒,合八字的當兒了,娘親去世了,守孝三年,和沈彥卿扯上關系的,都沒好果子吃?!?/br> 魏三娘梗著脖子,不滿地道:“那是她們自個兒運道不好,賈蓉兒自個不要臉,鄭荇緋的娘親纏綿病榻都一年多了,她娘親去世和彥卿有什么關系?”她常常進宮哄著太后娘娘為的是什么,還不是一門好親事,眼下太后娘娘都說只要是她魏三娘看上的,她都愿意指婚,她不想以太后的威嚴壓迫沈彥卿,特地求爹爹去問一聲。 魏三娘一想到昨個自己在張丞相府上的花宴上頭受的屈辱,哭得更撕心裂肺了。 魏國公夫人徐氏嘴里頭有些泛苦,她自來十分疼愛這個幺女,為了幺女得償所愿,吹了好幾晚的枕邊風,才哄動了國公爺,讓他去和沈彥卿提一句親事,不想沈彥卿竟然以一句:“彥卿已心有所屬”而婉拒了。 魏三娘淚眼婆娑地看向了娘親,“娘,您帶女兒進宮吧,女兒去求太后娘娘,讓她給彥卿下一道懿旨!” 徐氏有些為難地看向了國公爺,“爺,你看……”徐氏話未出口,便被國公爺冷冷的眼睛盯的心里一陣發(fā)毛,忙低頭道:“是妾身糊涂了!” 魏家出嫁的二娘子在一旁吃了小半碟子果脯,見meimei還一副執(zhí)迷不悟的樣子,冷笑道:“凝萱,你別不識好歹,你忘記西云大街上那一片廢墟了?” 話音一落,暖閣里忽然靜寂的可怕,只聽得燃盡了的一小截松香“簌簌”地掉下來添了一層爐灰。 魏三娘一時也忘記了哭泣,她好像聽到了長嫂劉氏剛才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明所以地問jiejie:“顧家和沈彥卿有什么關系?” 魏靜晏看著meimei不識人間煙火般的眸子,扭開了頭,輕輕撣了撣衣裙,淡聲道:“府里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魏靜晏說的府里,是她的夫家,景陽侯府。 三年前,她主動請求父親,將她嫁給了比她大十五歲的景陽侯做繼室夫人,躲開了家族將她嫁與明遠伯府的世子以謀得太后娘娘親眼的算盤。 相比太后娘家的污糟,景陽侯府好歹清靜一點。 魏靜晏長魏三娘六歲,她幼時的閨中好友是顧言傾,那是一個比meimei還要天真熱情的小娘子,自從顧侯府那次三天三夜的大火,顧言傾尸骨無存以后,魏靜晏對這個繁花著錦的汴京城,忽然就產(chǎn)生了一種厭惡。 再是繁華熱鬧,也掩蓋不了這一層皮子底下的惡毒和骯臟,在日光下閃爍的是汴京大運河,而在這汴京城的地底下,還流動著一條暗寂、沒有聲響的權欲之河。 *** “傾兒,好好兒地活下去!” 低沉又溫柔的聲音在顧言傾的耳畔響起,“娘親!”顧言傾猛然從睡夢中驚醒。 屋里漆黑一片,窗外的朔風在呼嘯,沒來由的增添了幾分冬夜的寒氣,顧言傾將棉被往上拽了拽,床角有個綠豆大的紅光,一閃一閃的,恍惚想起,這是藿兒擔心她夜里做噩夢,特地系上的熏球,里頭點了安神香。 只是經(jīng)過了那般可怖的夜,饒是她這個異世飄來的一縷魂魄,也很難再安然入眠了。 外頭的風吹得院子里的烏桕樹都在“吱吱呀呀”地叫喚,也不知道是什么時辰了,顧言傾掙扎著爬了起來,黑燈瞎火地摸到了桌子上,就著冰冷的茶壺口灌了一口涼水。 嘴瞬時就被凍麻木了,顧言傾不由打了個冷顫,那夢里徹骨的寒冷和恐懼才稍微降了一點,猶不住將手指卷在手心,好像那夜的水還粘連在她的手心上。 等天一亮,她就要隨著杜姨的商隊重返汴京城了,闊別六年,汴京城的人都以為她死了,再回去,她也不再是承恩侯府爛漫又驕矜的小娘子了,昔日的威威赫赫、崢嶸軒峻全都不復存在,蓊蔚洇潤的承恩侯府寂滅于一場大火。 而點火人,是她,是被顧家寵在心尖上的顧言傾,她的任意妄為給侯府招來了不能宣之于口的滅頂之災。 顧言傾正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門外忽地傳來藿兒的聲音:“小娘子,你醒了嗎?” 顧言傾抹了不知什么時候掉出來的眼淚,微提了聲量道:“藿兒,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開了,藿兒從外廂抱著棉被走進來,窩在顧言傾的腳榻上,小聲道:“小娘子,藿兒猜到您今晚肯定睡不著,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該不該和您說,又怕您到了京城,一點兒防備都沒有?!?/br> 顧言傾笑道:“說吧,是不是詩姨又和你說了什么?”藿兒是她來了蜀地以后,詩姨派來照顧她的,一起相處了六年,雖是主仆的名分,但對這個詩姨親自□□出來的女使,她一直是當meimei看待的。 藿兒輕輕地“嗯”了一聲,見小娘子又不開口了,小心翼翼地道:“詩姨說,這些年,汴京城中一直有人在找你,有人不相信你已經(jīng)死了?!?/br> 藿兒說的小心,顧言傾的心還是微微地窒了一下,“是嗎?可能與我有宿怨吧!”畢竟當年汴京城中被她欺負的小娘子和小郎君有很多,她仗著背后是承恩侯府,祖父、爹爹和叔父都是趙國朝廷的中流砥柱,一向不耐與那些小娘子、夫人們虛與委蛇。 藿兒笑道:“沒事,這一回他們都不會認出小娘子的!” 床榻上的顧言傾久久沒有開口,藿兒等得漸漸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2章 躲 卯時正,荔兒端了半銅盆熱水進來,后面一個小女使拿著香胰子和牙刷子跟在后頭,看到藿兒的棉被在小娘子的腳踏上,有些別扭地問道:“藿兒jiejie,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激動得睡不著???” 荔兒問著就要掉眼淚,詩姨說她規(guī)矩沒學好,不準她跟著小娘子進京。 藿兒忙哄道:“你別急,左右不過一年半載的事兒,詩姨肯定讓你進京來找我們了!” 荔兒拿著一把精致的烏木梳子替主子通著一頭如墨般的青絲,委屈地“嗯”了一聲,想起詩姨的吩咐,對主子道:“小娘子,詩姨說讓你早些兒動身,這兩天像是有大雪,怕雪大了,道兒不好走?!?/br> 銅鏡里的顧言傾黛眉微蹙,終是應了一聲:“好!” 荔兒又道:“詩姨說,怕看了主子又舍不得,今兒個就不過來了,等到了汴京城里頭,主子要是有事兒,就去找云姨,詩姨一早就寫信告訴云姨了!” 荔兒直覺手里握著的三千青絲像天上的云花兒一般柔軟,有些感傷地道:“以后就不能替主子梳頭了,藿兒手還沒奴婢巧,以后少不得委屈主子了!” 藿兒已經(jīng)疊好了被褥,見荔兒眼睛里有淚珠在打轉(zhuǎn),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也就幾個月,你要想不委屈小娘子就好好學,詩姨很快就放你過去了!” 顧言傾跟著商隊離開慕廬的時候,是卯正三刻,天已露了白,麋鹿巷子里許多人家還沒起來,地上只有幾片枯葉子,十分寂寥。 顧言傾忍不住掀了車簾朝后看了又看,這一條長長的巷子,從十三歲到十九歲,她隱姓埋名悄悄兒地生活了六年,顧言傾眼睛朝上望了一眼,麋鹿巷子口的那棵柏樹長了好些兒,她都要仰頭看了,她原以為她要在這里生活一輩子了,和詩姨一起,幫著杜姨打理蜀地的生意。 當年顧家大火,她由杜姨救了出來,原先以為這場火災不過是意外,但是第二天汴京城里頭就傳言顧家是因謀逆被誅,杜姨不放心將她留在汴京城,悄悄地將她送到了蜀地,派心腹女使詩詩照顧她,顧家沒有了,杜姨便讓詩姨教了她一些謀生的手段。 直到三個月前,這幾年一直生活在丹國的杜姨來信說要回來了,讓她去汴京城里頭先住下來。 當年關于侯府謀逆的傳言,因為明面上顧家一個后人都沒有了,誰也不知道真假,而她的身份,卻因著這個不清不楚的顧慮,也不能再公之于眾。 再來京城,她只是一個來京投親不成的小娘子。 可是不管是怎樣的身份,她夢里縈繞過無數(shù)回的汴京城,她終于是要回去了。 顧言傾正胡亂想著,藿兒悄聲道:“主子,你看那人!”說著,悄悄地掀了一角綢布簾兒,指了指前頭開道的一個鏢師。 身影有些熟悉,顧言傾皺眉問道:“那是郁家的小郎君?” 藿兒點頭,“說是郁老爺子想讓自家小郎君練練手,跟著走幾趟鏢,沒想到這一回竟跟著我們來了!” 顧言傾斂了眉眼,囑咐道:“沒事不要下馬車?!?/br> 她雖在慕廬居里很少出門,但是就偶爾一次陪著詩姨察看店鋪的當兒,就遇到了威遠鏢局府上的小郎君郁正清,沒過幾日,郁家竟就派了媒人上門,詩姨以一句:“已定了人家!”打發(fā)了。 說是杜姨多年前在蜀地時便和威遠鏢局有些交情,所以這么些年,這邊的貨物一直是由威遠鏢局押送,也算是熟人了,只是她身份敏感,不怎么露面。顧言傾想著,讓藿兒找出了冪蘺給她戴上。 從益州到汴京城,原本十天便綽綽有余,但是顧言傾毫無預兆地暈車了,馬車稍一顛簸,胃里便翻江倒海一般地難受,藿兒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一次次地和商隊交涉,希望步子放緩些。 顧言傾在慕廬多年,大家都稱呼她為小東家,她身邊女使的話,大家自是聽的,所幸這批貨物在年前送到就行,也不是太趕,是以一行人走走停停,在第十三日的時候,終于到了京郊。 藿兒時不時掀了車窗簾子向外張望,“主子,朱雀門在哪邊?。课衣犂髢赫f,云姨給我們在朱雀門東邊的芙蕖巷子里置了一處小宅院!” “芙蕖巷子?”顧言傾的記憶里,并不曾知道有這么個巷子,想來,是這幾年京城里新改的名兒吧。 地名兒可以改,人名兒呢?顧言傾手不住地摩挲著小瑞獸手爐,手心熱的出了一層細汗,可是她好像一點兒知覺也沒有一般,還是不住地摸著小手爐。 “哎呀,落雨了,落雨了!”藿兒趕緊放下車窗,不過剎時,便聽外面?zhèn)鱽砹艘魂囯s亂聲,只聽一個年輕的聲音喊道:“這場雨怕是暴雨,大家快些往驛站落腳!” 藿兒悄聲對主子道:“是郁小郎君!” 顧言傾淡淡地看了藿兒一眼,藿兒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腦袋。 雨勢越來越大,外頭的馬兒開始有些躁狂地踢著蹄子,郁正清過來在馬車外頭道:“小娘子,雨太大了,馬車坐著怕是不安全,還麻煩你出來走幾步!” 藿兒見主子點頭,在里頭道:“好,多謝郁公子!”說著先下去將護衛(wèi)送來的傘撐開,再扶了小娘子下去,剛一出馬車,一陣狂風將顧言傾遮面的冪蘺吹了起來,郁正清失神樂一瞬兒,道:“勞累小娘子了!” 顧言傾淡道:“無妨!”說著便和藿兒共撐著一把油紙傘,匆匆地跟著眾人往驛站趕。 急慌慌中,一行人騎著健碩、高大的馬從身邊飛馳而過,濺了顧其琛和藿兒一身泥濘,顧言傾從雨傘面上不斷滑落的雨簾里望去,一個有些熟悉的側影忽地便映入了眼簾,心口猛地一縮,卻聽藿兒恨恨地罵道:“一群土匪搶道??!” 大雨像散了繩子的珠子一般,嘩啦嘩啦地往傘蓋上砸,一時也顧不得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