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長桑抱著阿泰,仍舊一臉不滿,走幾步就轉(zhuǎn)頭對身邊的程鳴羽說:“不要以為我已經(jīng)原諒了你們。” 程鳴羽心想你對我有什么可不原諒的? 她知道長桑實(shí)際上說的,是在她背后的白汀,是她所背著的春山行的原主人。 “你不用原諒我們,只要去治病救人就可以?!背跳Q羽乖乖地說。 長桑扭頭大步走到一旁,把懷中孩童放到地上。 阿泰仍是一副青白的臉色,但眼珠子靈活了許多,說話也越來越利索:“山神jiejie不喜歡我的主人么?” 程鳴羽連忙回答:“喜歡!特別喜歡!” 長桑完全不信,冷冰冰地哼了一聲。阿桑小心走入一旁的小路,路旁的樹上嘩啦啦落下幾個玉蘭花小人,亦步亦趨地跟在阿泰腳后跟處,漸漸去遠(yuǎn)了。 “走吧?!遍L桑倨傲地抬起下巴,“本仙去救人了?!?/br> 他話音剛落,身旁程鳴羽忽然一抖肩膀,將春山行抓在手里,立刻舉弓瞄準(zhǔn)前方。 密林正被晨風(fēng)吹動,簌簌而響。 “怎么了?”長桑奇道。 “有……人?”程鳴羽緊張地看著前方,猶猶豫豫地說,“似乎也不是人,是……是一顆腦袋。” 長桑捏了個法訣,扭頭催促她:“此處什么都沒有,別疑神疑鬼了,走吧。” 兩人開始巡山,但長??吹搅顺跳Q羽光禿禿的春山行——她沒有箭矢。 仙風(fēng)道骨的長桑笑了一路。 程鳴羽惦記著昨夜的那個農(nóng)人,便先和長桑到了農(nóng)人的家。 農(nóng)人所住的村中并無多少農(nóng)戶,但幾乎人人都識得長桑,見他出現(xiàn),連忙下跪作揖,求他救救家中親人。 聽眾人七嘴八舌說了一通,程鳴羽不由得心驚:這村中居然有十余人染上了惡疾。 她隨著長桑逐戶查看。患病之人全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皮膚發(fā)皺的手腳全都是黑魆魆的。有的人雙目圓睜,卻怎么都喚不起來,只有脈搏與心跳能證實(shí)床上干尸般的東西,仍是一個活人。 看了幾戶人之后,長桑并未急著立刻下藥診治。他罕見地皺起了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怎么治才好?有眉目么?”程鳴羽問。 “很古怪,這不是普通的疾病?!睘槊庾屩車娜寺犚姡L桑壓低了聲音,“坦白說,我從未見過這種病癥?!?/br> 兩人繼續(xù)往前,程鳴羽忽然看到有個臉熟之人正在井邊取水,連忙上前與他打招呼。 取水的,正是昨夜憂心忡忡的農(nóng)人。 見到程鳴羽與長桑,農(nóng)人欣喜不已,將水桶放在地上就要給長桑下跪:“謝謝長桑公子,謝謝……” 長桑一頭霧水:“謝我什么?” “你的師弟救了我妻子一命?!鞭r(nóng)人笑得眼睛都彎了,“長桑公子的師弟師妹,都是好仙人。” 程鳴羽聞言頓時好奇,她并不知道長桑還有師弟師妹。 顯然長桑也不知道。 他將農(nóng)人拉起身,命他帶自己回家去察看病人。 農(nóng)人家中貧寒,但打理得井井有條。他領(lǐng)著長桑與程鳴羽走入屋內(nèi),兩人立刻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女人。 這女人確實(shí)與其他的病人不一樣。她雖然雙眼緊閉、身體僵硬,但四肢的黑色卻已經(jīng)盡數(shù)褪去,只留下黑乎乎的十個手指甲。 農(nóng)人俯身到妻子耳邊喊了她兩聲。 “她能聽到我說話,還能應(yīng)我。” 女人果然張了張嘴,發(fā)出細(xì)細(xì)的呻.吟,連手指也動了動,摸索著抓住了丈夫的手。 “而且她力氣也回來了?!鞭r(nóng)人笑著說,“抓我的時候可大力了,還不好抽手?!?/br> 長桑走近床鋪,忽然下手在女人手腕上敲了一下。 她吃痛松勁,手便像忽然沒了力氣似的摔在了床上。 而在這整個過程里,女人都沒有睜開過眼睛。 切脈之后,長桑臉上神情愈發(fā)凝重。 “太古怪了……人是活著的,但這脈象卻混亂無比。”長桑轉(zhuǎn)頭看向程鳴羽,“你去把伯奇叫來,我問問他是否見過這樣的怪病。連病因都找不著,怎么治?” 程鳴羽正要離開,一旁的農(nóng)人卻訝然道:“病因?我知道呀,是吃桃子。” “……桃子?”長桑皺眉道,“鳳凰嶺上可不長桃子?!?/br> “可那日我妻從外面回來,手里就拿了一個頗大的桃。她說在道旁遇到一個和善的姑娘,是那姑娘給她的。姑娘長得仙風(fēng)道骨,自稱仙人,我妻說那是仙桃,特意拿回來給我吃。但我當(dāng)時正鬧肚子,最后她便自己吃完了?!鞭r(nóng)人回憶道,“之后不久,她便忽然手腳抽搐倒地,人事不省了?!?/br> 長桑和程鳴羽不禁面面相覷。 那農(nóng)人絮絮地說:“那自稱仙人的姑娘,或許又是什么竄上鳳凰嶺的邪物吧?可幸好鳳凰嶺有長桑大仙,又有你好心的師弟師妹……” “我沒有師弟師妹?!遍L桑打斷他的話,“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人?” 農(nóng)人呆愣片刻,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diǎn)兒想不起那姑娘的容貌了。 “你師弟……不是糕糜先生嗎?”農(nóng)人只記得這個,“我?guī)Я损z頭去供奉他,他便讓我妻恢復(fù)了健康。” 他這話一出,一直圍在院外等待長桑公子治病救人的村民頓時轟動起來,心急的人連忙沖進(jìn)屋里,詢問那糕糜先生現(xiàn)在何處,如何供奉。 長桑一言不發(fā),甩袖離開了。 程鳴羽跟著他一直巡山,直到暮色低垂。伯奇說自己也從未聽過這樣的疾病,但今夜將會仔細(xì)巡查,若是發(fā)現(xiàn)可疑之人便立刻抓住。 “我回二曲亭找一找醫(yī)書?!遍L桑很是擔(dān)憂,他走出幾步又轉(zhuǎn)頭看向程鳴羽,“山神,若鳳凰嶺真的來了邪物,你難道就用這把沒有箭矢的春山行來保護(hù)眾人?” 入夜,楊硯池謹(jǐn)慎小心地洗了澡,確定觀并未偷看后松了一口氣。 怕夜間有小獸來吃苗,金枝玉葉守在地里,楊硯池在屋子周圍巡視了一圈之后,并未發(fā)覺任何異常。 他正準(zhǔn)備回屋,眼角余光便瞥見路上走來一個人。 程鳴羽一手拿著春山行,一手拿著一捆直挺挺的樹枝,走進(jìn)了楊硯池的院子。 “楊將軍,你不當(dāng)我親信,那教我怎么做箭矢總可以吧?”程鳴羽開口就說,“我的春山行沒有箭可用不了?!?/br> 楊硯池看著她走進(jìn)來,好像沒有任何變化,卻又好像已經(jīng)許久不見,生出了陌生和新鮮感。 他此時忽然察覺,自己是有些牽掛這位懵懂的山神的。 在這鳳凰嶺上,能與自己聊天的人太少,而能懂得自己喜樂哀愁的,只有她一個。 他抬手招呼程鳴羽坐在自己身邊,程鳴羽左看右看:“你院子里連凳子都不多一把呀?怎么老坐井沿上。井沿這么冰,你不難受?” 楊硯池:“涼快啊,雖然快入秋了,可還是熱。” 程鳴羽:“你就這樣,把自己屁股擱在觀休息的地方,你不羞愧?” 楊硯池:“不羞愧。” 程鳴羽:“那你說好了要教我練弓,卻沒見你去過鬼師的房子,羞不羞愧?” 楊硯池一愣:“你去了?” “……我當(dāng)然去了!我每天都去?!背跳Q羽氣壞了,拿著手里那捆樹枝往楊硯池肩膀上戳,“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算話,你算什么好將軍!” 楊硯池被她戳得很痛,但他坐著,也忍著,臉上一點(diǎn)點(diǎn)揚(yáng)起了笑。 他喜歡這種痛,也喜歡程鳴羽的聒噪。它們會把他從負(fù)罪的深淵拉回人間。 “那我教你啊。”他溫和地把她拉起身,“現(xiàn)在教,好吧?” 程鳴羽卻感到古怪:“你笑什么?” “笑你?!睏畛幊乜粗?,“你不是用春山行射過一箭么?當(dāng)時怎么做的,都忘了?” “沒忘,但靈氣就是出不來啊。”程鳴羽露出了沮喪神情,邊走邊說,把今天和長桑巡山時碰到的事情告訴了楊硯池。 楊硯池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吃桃子,就會染上怪病?”他想了想,謹(jǐn)慎地說,“我也吃了,一個特別大特別甜的桃。金枝和玉葉說是仙子給的,是九重天上的仙桃?!?/br> 程鳴羽:“……鳳凰嶺有九重天的神仙來,我會不知道?” 楊硯池舔了舔嘴巴,那桃子其實(shí)挺好吃的:“鳳凰嶺真的沒有桃樹嗎?” 程鳴羽緊張了:“你真的吃了那個桃?你現(xiàn)在,覺不覺得手腳不舒坦?抽搐,有沒有?疼,有沒有?” 楊硯池:“沒有?!?/br> 程鳴羽繞著他左看右看,臉上掛著的盡是憂慮。楊硯池倒是坦然,他確實(shí)沒有任何不適,反倒是程鳴羽的反應(yīng)令他覺得極為有趣。 “你這樣擔(dān)心我,不如拜我為師吧?”他說,“我傾囊相授?!?/br> 程鳴羽卻退了幾步,沖他舉起春山行:“你如果真的染了病,那也一定是桃子帶來的邪病。吃春山行一箭應(yīng)該能治。” 楊硯池:“……好了,不懂說笑話就不要勉強(qiáng)自己。走走走。” 他捏著程鳴羽的衣領(lǐng),連拖帶拽地拉著人往鬼師的居所去了。 金枝與玉葉顧不上看守菜地了,一直盯著走遠(yuǎn)的兩人,為了偷聽他倆說的什么,連兔子耳朵都冒了出來。 “我就說吧,山神jiejie以來,將軍就高興了?!庇袢~樂顛顛道。 金枝卻垂下了他的兔子耳朵:“看來將軍不中意我們倆?!?/br> 玉葉:“看來他也不中意小米?!?/br> 金枝的耳朵又豎起來了:“哈哈哈哈?!?/br> 他笑了一會兒,笑聲忽然止住了,飛快地抬頭看向菜地一側(cè)。 昨夜見的那位贈桃仙子,正笑意盈盈地站在樹下。 金枝揉了揉眼睛:他剛剛好像沒瞧見仙子的腦袋。 “桃子,好吃么?”仙子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地問,“你家主人喜不喜歡?” “喜歡,他吃晚飯時還問我們懂不懂怎么種桃子樹?!苯鹬卮稹S袢~已經(jīng)又化作兔子鉆進(jìn)他懷里,小爪子不停地?fù)希嵝阉麆e亂說話。 仙子明顯一愣:“你家主人甚時候吃的桃?” 金枝:“早晨。” 仙子直起腰,眼睛盯著菜地那頭的安靜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