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楠楠停住了腳步，不由自主地在腦子里計算橙子每斤二十元，六十萬斤橙子能賺多少錢，一百四十萬斤橙子又能賺多少錢，滿眼都在飄著“￥”的符號。

    周皓言本來在往下走，忽然察覺跟在身后的腳步聲停了，他站在樓梯上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趙楠楠又陷入了她自己的世界，兩眼放空。

    “好多錢啊……”他聽她在喃喃地道，“明年我就提高收購價格……”

    說到這里，趙楠楠的表情變幻了一下，變成了記仇.jpg。

    周皓言看她松開了握在欄桿上的手，以一種她清醒的時候絕不可能有的力氣在上面拍了拍，宣布道，“村里的所有人，明年我都每斤六塊錢跟他們收購！除了今天那些來鬧事的！”

    就不收，就讓他們自己賣，氣死他們！

    周皓言忍不住笑出了聲。

    聽到他低沉的笑聲，趙楠楠才如夢初醒，察覺到自己還站在樓梯上，剛剛自言自語說的那些話都被他聽去了。

    看到周皓言似乎是覺得她這樣很幼稚，趙楠楠不得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不是我小氣，是他們太過分。”

    她后來轉(zhuǎn)過彎來，明白這些人就是看自己好欺負，所以才這么蹬鼻子上臉。

    “那你就要足夠強，讓他們不敢欺負你?！敝莛┭允掌鹆诵σ猓馕渡铋L地道，“想想怎么做，才能讓這些想蹬鼻子上臉的人也找不到理由來反對你做的事?！?/br>
    趙楠楠一時間想不出，聽站在幾個臺階之下的人說道，“保守估計，五年之內(nèi)，你的個人資產(chǎn)就會比現(xiàn)在翻上幾十倍?！?/br>
    她現(xiàn)在有一百萬，趙楠楠想，翻上幾十倍，那就是……幾千萬？！

    趙楠楠簡直要被哽住了，她的職業(yè)規(guī)劃里還沒有出現(xiàn)過這么宏大的圖景！

    現(xiàn)在賺到一百萬都讓她手足無措，遭人嫉妒，賺到更多的錢可怎么辦？

    “你現(xiàn)在只是幫一兩個村子賣橙子，等以后掌控了整個鎮(zhèn)——乃至全縣的農(nóng)產(chǎn)品銷售市場，身家翻個幾十倍是正常的。”

    何況他說的只是保守估算，要是按照正常發(fā)揮的話，五年之后，她的個人資產(chǎn)應(yīng)該會上億了。

    到時候，三十歲的趙楠楠就會成為十里八鄉(xiāng)最杰出的女企業(yè)家、三八紅旗手、婦女代表，出席省市縣人代會，在主席臺上回顧自己的奮斗之路。

    想象到幾年后比現(xiàn)在更成熟，面對各種情況也會更加游刃有余的趙楠楠，周皓言心中生出了一種微妙的自豪感。

    他在這個小縣城里蟄伏不出，也照樣能打造出一個出色的企業(yè)家。

    他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投資，絲毫不會被浪費。

    從老管家手里拿到烤好的蘋果派，跟他告別的時候，趙楠楠依然滿腦子回蕩著周皓言說的話。

    杰出的女企業(yè)家、三八紅旗手、人大代表……

    老管家問要不要開車送她，或者借周皓言的平衡車給她，趙楠楠都說不用了，還是自己走回去的好。

    老管家看出了她的異常，只是叮囑如果蘋果派冷了，放進微波爐里轉(zhuǎn)一下就可以。

    他看著趙楠楠眼神發(fā)飄地從大宅里走出去，甚至都沒像往常那樣跟布丁軟糖告別，就猜到他們剛剛在天臺上大抵是有過一番沖擊心靈的交談。

    趙楠楠走在路上，想著剛剛周皓言描繪的圖景，依然覺得不真實。

    如果旁人，可能聽到這么大的誘惑，可能腦子一熱就答應(yīng)了，可趙楠楠剛主持過一筆六十多萬斤橙子的買賣，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還有一絲理智尚存。

    所以在樓梯上，她對周皓言說：“我還要考慮考慮?！?/br>
    周皓言也沒有要她立刻就做決定，只是讓她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他們下到了三樓，周皓言不打算再送她下去，準(zhǔn)備回床上補眠，看到趙楠楠站在樓梯扶手旁，像是有話想問自己，于是站在門邊等她開口。

    兩人對視了片刻，結(jié)果趙楠楠擺了擺手，像是把她想問的問題收了回去，就這么走了。

    拉上了窗簾的臥室里，周皓言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手枕在腦后，想著趙楠楠剛才的欲言又止，在睡意模糊的邊緣思考道——她是想問他什么？

    趙楠楠想問的事情很簡單，她就想問周皓言是打算在這里待到什么時候。

    他做一步想三步，把這整個圖景鋪陳得這么大，趙楠楠都習(xí)慣了。

    而他之所以會問她想不想來挑這個大梁，趙楠楠覺得原因無非就是兩個——

    第一，是她重新建立起了他跟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周皓言自然而然也就選擇通過她來繼續(xù)跟周圍的一切接觸。

    第二嘛，周皓言自己本身就很有錢，不需要再有這樣一份事業(yè)來錦上添花，所以把這個機會給了趙楠楠，無所謂為她做嫁衣。

    趙楠楠掂量著自己賣個橙子還行，要是想管理個這么大型的企業(yè)，估計就力不從心了。

    沒有周皓言從旁指導(dǎo)，她頂不了什么事。

    所以她想問，他會在這里停留多久，打算給她多少時間來成長，然后才重返他自己的王國。

    這問題剛要是問出來，就好像顯得她根本沒打算自己努力，就指望著他來解決一切一樣。

    趙楠楠低著頭，拉緊了衣領(lǐng)，把寒風(fēng)都擋在外頭。

    有他在，就好像有指路明燈，有堅實后盾一樣，什么她都敢干。

    反正她兩年服務(wù)期過去也不一定能考上公務(wù)員，要是先幫村里發(fā)展起一個龍頭企業(yè)，給村里提供就業(yè)崗位跟機會，那挺好的。

    他們的村官服務(wù)期是兩年，到期還可以再續(xù)一年，趙楠楠想，要是搞這個基地的話，那就再跟村里續(xù)一年吧。

    “考不上公務(wù)員，就像他說的那樣，做個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

    趙楠楠在衣領(lǐng)后面嘀咕道，然后被風(fēng)一吹又清醒過來，覺得不行。

    且不說這攤子鋪得這么大她能不能撐得起來，就說她打算棄政從商，她mama就得把她懟趴下。

    這跟她要求的穩(wěn)定完全就是背道而馳。

    不行，她不能這樣直接對上她媽。

    趙楠楠默默握拳，怎么著也要把爸爸拉到跟自己同一陣營，好幫自己擋擋火線。

    “就這么決定了?！?/br>
    她放下右手，自言自語著點了點頭，然后一抬眼就看到對面走過來一個熟悉的瘦小身影。

    趙楠楠連忙拉下?lián)醯搅吮亲拥紫碌囊骂I(lǐng)，叫道：“婆婆？”

    原本在風(fēng)中低著頭趕路的老人抬起頭來，看到叫自己的人是趙楠楠，連忙擦了擦眼睛，對她擠出一個微笑。

    趙楠楠的笑容凝住了，她的目光落在老人發(fā)紅的眼圈上：“婆婆，你怎么了？”

    “沒事，我沒事……”老人像是想要躲閃，可趙楠楠飛快地走到了她身邊，挽住她瘦弱的手臂，問道：“誰欺負你了，你怎么哭了？”

    “沒有?！崩先艘贿厯u頭，一邊抬起手來用手背擦了擦眼淚，說道，“沒人欺負我，沒事，閨女。”

    趙楠楠怎么可能相信她的話？

    她想著剛剛所有人離開的時候，婆婆是跟著他們一起下樓的，其他人也沒必要跟她過不去，能讓她傷心難過的也就只有她大兒子跟大兒媳了。

    趙楠楠一邊跟她走，一邊從自己的口袋里去摸紙巾，然后把紙巾掏出來遞給了她，小聲道：“他們罵你了嗎？”

    婆婆接過她的紙巾，沒有說話。

    在這時候，沉默即是默認，趙楠楠感到有一股火在心里燒了起來，燒得她無比憋屈。

    之前那些人那樣針對她，她不夠強大，做不到無動于衷；現(xiàn)在看到婆婆因為幫了自己，就被她的大兒子跟兒媳這樣欺負，她也咽不下這口氣。

    可是她終究經(jīng)歷得太少，就像周皓言剛剛說的讓她想辦法，她腦子里也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只能生氣。

    倒是老人擦完眼淚之后，像是好多了，就拍著趙楠楠的手對她說：“我沒事，閨女，你回去吧，婆婆一個人走回去就好?！?/br>
    趙楠楠沒撒手，她說：“婆婆，我送你回去吧?！?/br>
    本來她不知道婆婆住在哪里，是打算回村委會去問了再把錢給她送回去，現(xiàn)在遇上正好。

    老人看著她，露出了一個笑容：“好，閨女你跟我一起回去，在婆婆那吃頓午飯再走?！?/br>
    滿園雞鴨，今天正好抓一只出來，燒給她吃。

    于是，趙楠楠拎著熱騰騰的蘋果派，挽著老人一起下了一條小道，七拐八彎來到了老人住的地方。

    “到了。”老人從口袋里掏出用繩子串著的鑰匙，去開果園的門，“閨女來。”

    趙楠楠看著眼前的果園跟里面飼養(yǎng)的雞鴨，停駐了片刻，才跟在老人身后走了進來。

    她本來以為婆婆愿意讓自己跟過來，是因為大兒子跟大兒媳都被治安主任拉到鴻程村去了，沒想到老人卻根本沒有跟他們住在一塊。

    他們家的果園里除了臍橙，還種了些柚子樹、龍眼樹，像其他農(nóng)戶一樣散養(yǎng)著雞鴨。

    這些家禽可以生蛋，糞便又可以在果園里堆肥，養(yǎng)大之后還能賣錢，一舉多得。

    不過也因為這樣，地上就有不少雞糞鴨糞。

    婆婆讓她小心腳下，然后帶著她來到了修在果園外側(cè)的老屋里。

    一進屋，老人就立刻開了燈，趙楠楠看著這裝在走廊兼廚房里的昏黃燈盞，現(xiàn)在冬天沒有太陽，便是開了燈也依然讓人昏沉。

    她看著周圍簡陋的一切，把手里拿著的蘋果派放在了唯一一張破舊但還算干凈的桌子上，然后問老人：“婆婆，你就住在這兒？”

    “是啊?！崩先苏页隽艘淮涡员?，細心地燙過了才給趙楠楠倒水，“我就住在這兒?！?/br>
    趙楠楠問：“你一個人住嗎？”

    老人說：“對，老大在村頭建了新房，老二也一樣?！彼驯佣私o了趙楠楠，拉著她在長條凳上坐下，說道，“分家的時候我跟了老二，老大不管我的。”

    杯子里裝著的水不燙手，趙楠楠就這么捧著，聽老人說道：“本來跟著老二，我也過了兩年清閑日子，只要在家里幫他們小兩口帶孩子就成，可是哪知孩子突然生了病?！?/br>
    “我之前就想問了——”趙楠楠端著水問道，“孩子生了什么??？”

    老人嘆息道：“腦子里長了個瘤，做了手術(shù)?！?/br>
    趙楠楠“啊”了一聲，老人看著她，說道，“他們這幾年掙的錢都給孩子治病去了，可是也不夠。我沒辦法，就又回了老家這里來，養(yǎng)雞養(yǎng)鴨，侍弄果樹，想賺點錢給孫子治病?！?/br>
    她家二兒子跟媳婦也是勤快，在城里打工，每天一回來就幫著老娘伺候果樹和雞鴨。

    今年孩子病情反復(fù)，又繼續(xù)做化療，三萬斤橙子堆積在這里賣不出去，可要了他們命了。哪想到，來了個趙楠楠，幫他們把所有橙子都收購了去，老二一家都對她感激得不得了。

    只有大兒子跟大兒媳，原本說了不來幫忙，也不會要這個果園里出產(chǎn)的一分一毫，可轉(zhuǎn)眼就仗著自己是老人兒子的身份，跑去跟趙楠楠要錢。

    老人說著，眼眶又紅了起來。

    趙楠楠連忙放下水杯勸慰她，老人卻只是拉著她的手，反復(fù)地對她說：“閨女，我對不起你啊……”

    “沒事，沒事的婆婆?！壁w楠楠也不知能怎么安慰她，“我會處理的?！?/br>
    天知道她能怎么處理。

    老人卻搖著頭，自責(zé)不已地道：“閨女，你們這些城里長大的孩子，來我們這里扎扎實實做事，哪想得到會遇上這些糟心的人跟事?！?/br>
    趙楠楠一哂，大概就是她運氣好吧，還能成事，想想幫人家賣水果還破產(chǎn)的“水果鮮鋒”。

    她拿出手機，對老人說：“婆婆，那些錢你先拿回去吧。”說著要給她轉(zhuǎn)賬，“你的銀行賬戶是多少？我給你轉(zhuǎn)回去。還有那張欠條，我回去就撕了，不用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