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頗為無奈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伊麗莎白趴在桌子上，一邊吃著唐清遞過來的飯前小零食一邊感嘆道：“你說這日子怎么過嘛，你好歹還能出個門，我呢，天天哪里都不能去，我的下一場演唱會也被強制取消了，天天被迫宅在醫(yī)院里吃營養(yǎng)餐打營養(yǎng)針，我感覺我現(xiàn)在跟個被圈養(yǎng)的寵物一樣?！?/br>
    “誰讓你動不動就生病?！?/br>
    “又不是我想的?！币聋惿撞粷M地嘟噥著。

    唐清雖然知道伊麗莎白的身體不好，但是并不清楚他的“病”是因為腦子里那個逐漸失去控制的腦芯片，她安慰道：“你會好起來的，好好養(yǎng)養(yǎng)，我看你這兩天氣色就不錯?！?/br>
    伊麗莎白沒接話，趴在桌子上睜著滴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時不時眨眨眼。

    “看什么？”唐清有些不自在。

    如果換以前，被這么盯著也無所謂，伊麗莎白那會兒就愛這么盯著她，然后用女孩子的聲音軟軟糯糯地跟她撒嬌。她那會兒還覺得伊麗莎白真可愛，因為這份可愛，所以就算伊麗莎白是她那時候的“情敵”，她都沒有忍心跟他疏遠過。

    現(xiàn)在……

    “咳咳咳。”為了掩飾尷尬，唐清端起水杯轉過頭去喝水，不料給嗆著了。

    “清清是害羞了嗎？”伊麗莎白笑了起來。

    “沒有。”只是想到對方是男孩子，就有些尷尬。畢竟在她心里，性別還是用男女區(qū)分的。

    要是伊麗莎白是男孩子，那他跟柏修斯豈不是……打住。唐清端著水杯在心里默默再次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不分男女。

    房間里一時間有些安靜。伊麗莎白打破了這個安靜：“清清。”

    “嗯？”

    “要是我死了的話，清清會傷心嗎？”

    *

    “讓他活著？我不太明白柏少校的意思?！笨柋е郯蚩吭谛l(wèi)生間隔間的墻壁上，警惕地看著眼前這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人。

    柏修斯并不愿意跟他多說太多，他用著借口出來的，又身在四處都是監(jiān)視器的a區(qū)比賽中心，不宜久待。

    “我想你應該是明白的，你想復活你們的神，我想讓伊麗莎白活著。”柏修斯頓了頓，語調低了一些，“伊麗莎白活不久了，最多只有一個月。”

    卡爾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走這樣的狗屎運，軍部內部的人會愿意主動把伊麗莎白送到他手上來，做夢都不會這么離奇。

    他雖看不出眼前這個不茍言笑的柏修斯對伊麗莎白是出于怎樣的感情，才能做出這種算得上“背叛”原人類聯(lián)盟的事情，冒著這樣的風險來為伊麗莎白求一條生路，但是他卻能感受到，對方話語中的堅定。

    卡爾肯定自己不會這么走運，相信這里面一定有陰謀。他瞇了瞇眼：“你知道我要復活的是誰?！彼曇舴泡p了些，“是莉莉，不是伊麗莎白?！?/br>
    柏修斯笑了：“我知道?！?/br>
    本來之前跟那個間諜商量的是一個月后，等伊麗莎白快不行時才把人送走，但是近期伊麗莎白發(fā)病頻繁，時不時就要睡去的情況讓上面的人越發(fā)地注意，如果到后期，說不好連他都無法近身探望。

    他等不了了，伊麗莎白也等不了了。

    等到真的死了，別說身體，恐怕連跟頭發(fā)都出不了a區(qū)。

    “不過，你真的確定最后復活的會是莉莉嗎？”柏修斯問。

    卡爾一下子抬起眼，猛地揪住他的領子，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問：“你什么意思？”

    柏修斯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用力捏住他的手將自己從輕微的窒息中解脫出來。他舒了口氣，道：“聽說銷毀進度已經到百分之六十了?！?/br>
    “你！”卡爾瞪圓了眼睛。

    “有什么好驚訝的，你們能夠知道伊麗莎白的情況，我們自然也能夠知道莉莉的情況?！币聋惿赘蚶蚴请p胞胎，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雖然兩人分離在兩個星球，但是卻從未斷過聯(lián)系。莉莉知道伊麗莎白的一切，伊麗莎白也知道莉莉的一切，兩人的精神是可以溝通的。

    不過他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卡爾。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笨柪潇o下來。這件事只有他跟博士知道，就算原人類聯(lián)盟在西宇宙安插了間諜，也不可能安插到他們的實驗室里來。為了保密此事，能夠進入莉莉的芯片存放室的只有他跟博士，除了他們，沒人能夠知道銷毀進度。

    “一旦銷毀進度超過百分之七十，之后便會加快銷毀速度，按這個速度進行下去，大概不出一個月莉莉的腦芯片就會完全失效了。”

    卡爾難以置信：“你怎么……”

    這些事連他跟博士都不清楚，昨晚博士突然聯(lián)系他，心急如焚地告訴他進度有麻煩的時候他才知道的。

    “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還知道的是，等到超過百分之七十，莉莉腦芯片中儲存的關于人類情感的記憶就會全部遭到刪除?！卑匦匏估^續(xù)說。

    卡爾如遭雷擊：“什、什么？”

    “也就是說，莉莉的腦芯片現(xiàn)在已經刪除了大部分關于人類生活記憶了，現(xiàn)在你們就算把伊麗莎白帶走，也復活不了莉莉，如果你認為失去人類記憶的莉莉就不是莉莉的話?！?/br>
    卡爾腦子一片混亂，他無法判斷柏修斯的話是真是假。如果柏修斯的話是假的，他沒有理由騙他，還把伊麗莎白送上門，這沒有任何意義，但如果他的話是真的……不，不能是真的。

    他抬起眼，眼里已經聚起了血絲：“我、不、信?！?/br>
    柏修斯并不在意他信不信，他只信伊麗莎白告訴他的消息。他按照自己的思路說：“既然你沒辦法復活記憶完整的莉莉，伊麗莎白也注定被換掉腦芯片可能忘記一切，那么不如我們來賭一賭?！?/br>
    對方并不接茬。

    柏修斯笑了笑，低聲說了幾句話。

    聽到話后的卡爾睜大了眼瞳孔緊縮，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驚駭?shù)乜粗匦匏埂?/br>
    【在身體和芯片的融合過程中，身體的記憶和芯片的記憶，總有一個會最終占到上風?！?/br>
    那么我們不如來賭一賭。

    看看最終，他會想起誰。

    *

    檢修師大賽的下半場決賽即將開始，上半場考核的是需要創(chuàng)造力的構圖設計，下半場則是唐清擅長的零件拆解組裝。記憶是她的強項，如果在這一項上失敗，那她就要出大洋相了。

    跟伊麗莎白一起吃了午飯后，柏修斯罕見地出現(xiàn)了。難得正經地跟她說了幾句鼓勵話后，帶著伊麗莎白去了觀眾席位上。

    看著離去的二人的背影，唐清有些恍惚。

    曾經她以為她是喜歡柏修斯的，只是迫于自己的性別只能跟他以兄妹身份在一起，可這幾個月以來，當她碰到霍頓時她才知道，那或許不是什么男女之情的喜歡，而是……依賴。

    從她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一直陪伴她最多的就是柏修斯。他帶著她一點點地了解這個世界，帶著她熟悉這個社會奇怪的規(guī)則，從十歲到二十歲，整整十年的時間里他們都是形影不離的。

    她從一開始只把柏修斯當中二小屁孩一直到后來真心地認下了他這個哥哥，其間被這個男人所給予的感動是旁人難以想象的。

    她將這份感動帶來的依賴和占有欲當成了愛情，無意間又鬧出了不少讓人頭疼的事情?？芍钡接龅交纛D，她才知道什么叫愛情。

    愛不只是簡簡單單的依賴和占有，更多的是奉獻和付出。

    她曾經只想從柏修斯那里獲得一切，可現(xiàn)在卻想的是將她有的一切獻給霍頓，獻給那個矛盾又堅強的男人。

    【如果我死了，清清會傷心嗎？】

    【這是什么奇怪的問題，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就隨口問一下嘛，不說就算啦。】

    【我肯定會很傷心啊，但是我想比我更傷心的會是柏修斯?！?/br>
    【為什么？】

    【因為……】

    因為什么呢？

    逐漸走遠的伊麗莎白和柏修斯二人不知在說什么，只見柏修斯側過頭微微笑了起來，陽光柔順地灑在他的銀發(fā)上，把他襯得溫暖又柔和。

    算了，管他因為什么呢。

    *

    “請參賽選手依次序入場，下半場比賽即將開始?！?/br>
    由于下半場的總決賽的比賽內容是零件拆解和組裝，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是跟大量零件相關的比賽內容，所以下半場的比賽并未設在開放式賽場里，而是一個機甲零件陳列中心，以實況轉播作為手段讓觀眾觀看。

    這次比賽沒有太多的懸念，前三名已經是穩(wěn)的了，呂亞先又沒有奪冠的實力，于是重點就只是第一第二的爭奪，e區(qū)omega檢修師池律和a區(qū)alpha唐清之間的爭奪。

    這兩個性別之間的對抗成了比賽最大的亮點。

    在檢修師比賽史上并不是沒有omega檢修師參賽的，但是并不多，而像池律這樣能夠走到總決賽的更是少之又少。

    多年前的性別平權運動掀起的浪花并未持續(xù)多久，浪大歸浪大，可平得也快，到底是alpha主導的社會，再怎么慷慨也不可能讓本身實力確實欠缺的omega爬到頭上來拉屎撒尿。剛開始幾年瘋狂的浪潮爆發(fā)的時候，浪潮所引發(fā)的一系列omega群體的□□也出來了不少：變性、抑制劑濫用、性放縱、宣傳特權等等。

    平權□□多了，回歸“理性”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主流輿論的力量將過激的平權言論蓋了下去，也將理性思想扼殺在了搖籃里。

    幾年過去，性別之間的平等并未完全實現(xiàn)，但性別之間的矛盾卻在看不到的地方一點點地積蓄著，等待著一個爆發(fā)的時機。

    終于，密不透風的alpha優(yōu)勢社會里再次冒出來了這么一個“出頭鳥”，網絡上便按捺不住地討論開了。

    “這個叫池律的omega哪兒冒出來的啊，之前都沒聽說過這號人?！?/br>
    “連一個omega都贏不過，這個叫唐清的alpha行不行啊！”

    “要是輸給一個omega，唐清就真的可以去當同性戀了，我們集體把她開除alpha籍！”

    “這什么話啊，人家池律靠實力走到現(xiàn)在的，視頻為證，都看到了啊，你們這群直alpha癌在這兒說什么酸話??？”

    “就是，omega怎么了，omega還不是可以當頂級檢修師，霍頓波爾少校也是omega，他還是聯(lián)盟第一機甲師呢，哪兒比你們這群臭alpha差了？”

    “……”

    隨著直播間密密麻麻的彈幕，決賽剩余下來的七位選手們依次進入了賽場——巨大的零件陳列中心。

    他們站在大廳空地中，并排站著，前方是幾位考核評委。趙修站在最中央的位置，抬手在虛空中的屏幕上點來點去，也不知道在干嘛。

    呂亞先小聲問一旁的唐清：“趙老師在干嘛??？”

    唐清搖搖頭，他們這邊看不到趙修的cao作。相比趙修，她倒是比較關注身旁的池律。

    想著，眼睛往過瞥了一下，卻不想剛好對上同樣偷看她的池律。

    池律：“……”默默地轉過頭。

    唐清：“……”哪里怪怪的。

    池律以微弱優(yōu)勢贏了上半場，下半場按理說是會更加集中精神來比賽的，唐清卻從入場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勁——他在走神，并且總是偷偷瞄她，在被她發(fā)現(xiàn)的時候又裝作不經意地挪開眼睛。

    這是怎么了？

    難不成……

    唐清正琢磨著，就聽到了趙修開始介紹比賽規(guī)則的聲音。

    “這次決賽的零件拆解組裝部分，我們給的主題是‘就地取材’。”

    唐清把注意力連忙回到了趙修身上，眼神轉過去的一瞬間她收到了趙修明明白白的一瞪，那嚴重的警告跟當初在學校里沒認真聽課被他抓住時的一模一樣。她訕訕地抿了抿嘴，認真聽了起來。

    “看屏幕，這是我們最新的超級機甲的數(shù)據(jù)以及系統(tǒng)設置?！?/br>
    選手們盯著空中巨大的屏幕上顯示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紛紛張大了嘴，其中包括走神的池律和唐清，都也一副相當驚訝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