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裴慕搖了搖頭,走到炕邊,將人慢慢挪開,然后塞進了被子里。 雖然現(xiàn)在天熱了,但夜晚依舊是有點陰冷的,如果晚上睡覺沒蓋好被子,第二天一定會著涼的。 裴慕才和簡貍相處了一天,此時頗有一種養(yǎng)孩子的感覺,并且十分強烈。 外面收拾的已經(jīng)告一段落,裴慕將人送走后,自己收了一下尾,之后用水沖了一下身,就打算休息了。 再次踏進屋里,裴慕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說不清的味道,有點像梔子花的味道,又有點像山竹吃到嘴里的味道,清新到令人心情都能感到愉悅。 簡貍躺在被窩里睡得安詳而寧靜,燈光照到她臉上打下淡淡的陰影,裴慕看了她一會兒后,從口袋里拿出了一盒南京,抽出了一根帶著打火機又出了門。 月亮皎白,掛在晴朗清澈的夜空上,醞釀出淡淡的薄霧。 裴慕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吐出了一口奶白的煙霧。 離上次那件事已經(jīng)過了快要半年,他扔下手中的一切,天南海北的走,早看日出,晚看日暮,沒有目的,沒有方向,他的腳步踏遍了大半個國家,依舊沒有停下,直到母親身體不行了的消息傳過來,他才停下了流浪的腳步。 接著他就到了這里,這個八年來他從未踏足過一次的地方。 不是害怕到這里,而是厭煩到這里,這里給了他多少甜,他就得到了多少苦,有時他甚至希望這里消失掉。 他從來到這里,情緒就一直沒怎么穩(wěn)定過,雖然表面風輕云淡,但心里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片土地,對于他來說就像個深沉的噩夢,讓他一直陷在里面,怎么都出不去,吸食著他的靈魂,牽扯著他的心臟,八年來,從未得到過真正的解放。 他還記得,那年也是盛夏,他十一歲,上小學,期中考試數(shù)學拿了個九十八分,超了班里數(shù)學最好的那人十八分,那人不信一個天天不學習的小混子能超過他,所以指著他的鼻子說他是抄的,還罵他是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掃把星…… 這些他都不在意,于他就像從小聽大的耳旁風,但之后那人卻開口侮辱了他的母親,他怎能忍?直接動手將人打成了血葫蘆,被人抬著出了學校。 那人家長很快找了過來,知他是裴家的孩子后,直接打上了門兒。 他還記得那一天是一年中最熱的一天,他被裴衷壓在guntang的青石板上,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跪到暈過去,又醒過來,眼前是黑的,身體是軟的,裴衷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只要他一動,家法必抽在身上,他掙扎的如果劇烈起來,他就會按著他的頭直直的壓在青石磚上,半點都動彈不得。 那種無力感,屈辱感,令他至今難忘。 …… 一支煙抽完,裴慕輕笑了一聲,他可能今天受了什么刺激,怎么會突然想起以前的事來。 他現(xiàn)在早不是那個被人按著頭趴跪在地上的男孩了,如今乃至以后,也將沒有任何人能夠讓他彎下膝蓋來了。 “嘎吱───”木門被一點一點推開了,一只小腦袋探了出來。 “慕慕,你怎么還不睡?”簡貍頭上翹著兩根呆毛,邊問邊用手揉著惺忪的睡眼。 裴慕嘴角一抽“……慕慕?” “嗯,是不是感覺好可愛?!焙嗀傄彩墙裉觳畔氲椒Q呼這個問題的,叫老公,有點rou麻,叫喂,還不禮貌,叫裴慕還顯得不夠親近,最后簡貍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慕慕這個稱呼,既親切又可愛,所以覺得以后就這么叫了。 此時親切可愛的慕慕,笑著走向簡貍,他向她伸出了手。 簡貍不知道他要干嘛,看見他伸了手,就把自己的手也伸了過去。 裴慕微微一笑,一把將人從門里給拉了出來,輕輕一轉(zhuǎn),兩人頓時互換了位置。 簡貍被嚇了一跳“慕慕!” 裴慕撐著門,看著簡貍道“叫二十聲裴哥?!?/br> 簡貍小步走了過來,就要從他胳膊下面鉆過去,裴慕往下移了移,簡貍頓時被攔了下來,她有點不開心,抬起頭看向裴慕“慕慕不好聽嗎?” 裴慕垂下眼睛淡淡看著簡貍“你說呢?” “我說好聽!好聽極了!”簡貍笑道。 裴慕?jīng)]說話,靜靜的看她。 “……要不,我叫你裴裴?這個也很好聽呀!”簡貍簡直想為自己的機智點贊。 裴慕僵了下“你……”別太過分。 話還沒說完,簡貍就像一條滑溜溜的小魚一樣從他的另一邊胳膊鉆了過去。 裴慕反應過來后,人已經(jīng)進了里屋了。 他搖頭笑了笑,將門關(guān)上,鎖好,之后走向了里屋。 簡貍已經(jīng)鉆進了被窩里,連個頭頂都沒露,聽見聲音后,還往里面挪了挪。 裴慕去了外衣,也上了火炕,他躺在簡貍身側(cè)并沒有去掀開她的被子,而是熄了燈,輕聲問道“小梨子,想不想聽故事?” 簡貍沒說話,只是在被子里拱了一下。 “那我今天就給你講一個它的故事吧?!?/br> 簡貍悄悄拉下了被子,露出了一雙眼睛,做出傾聽的樣子。 “它是一只鬼,在黑暗中流浪了一千年,它有一個愿望,很簡單,它希望能夠有一個人陪在它身邊,永遠不會離開?!?/br> “農(nóng)歷的七月十五,是中元節(jié),它走在繁華的鬼市,看著收到禮物的同類們,突然覺得好悲傷,它已經(jīng)不記得有多久沒有收到過東西了,曾經(jīng)跟它一起的,早已消散在世間,唯獨他,一直徘徊,徘徊,徘徊,看不到前方,也看不清身后?!?/br> “它……好可憐啊……”簡貍抱著被子軟軟的說了一句。 “后來啊,中元節(jié)的十二點,它突然出現(xiàn)在了一個以往從來都沒有到過的一個地方,這里有一個小姑娘?!?/br> “她一直在一個黑黑的小房間里,蜷縮在架子床的角落,直到睡著,才會放松身體?!?/br> “它每天晚上都會在黑夜里看著她,有時是坐在床邊,有時是坐在地上,每當小姑娘做噩夢了,它都會幫小姑娘趕走不好的影像?!?/br> “夜深了,小姑娘被凍的蜷縮成一團,它會用身體為她取暖,可是它是沒有溫度的,這時,外面下起了大雪,小姑娘眼看著就要被凍死,它再也沒有辦法,只有燃燒自己來溫暖她?!?/br> “它將自己撕成了一塊一塊的,在小姑娘凍的快要不行的時候就會燃燒一塊自己,就這樣一夜過去了,他終于把自己燒光了,小姑娘也度過了這個寒冷的夜晚。” “后來呢,后來呢?后來它怎樣了???”簡貍完全被故事吸引了,此時已經(jīng)離裴慕越來越近,好像離得越近,就能馬上知道后續(xù)一樣。 裴慕輕輕看了她一眼“后來啊……” 簡貍睜大了眼睛。 “后來啊……” 她握緊了自己的小拳頭。 “叫裴哥?!?/br> 第16章 夜已深,剛剛還略有些興奮的小姑娘此時已經(jīng)再一次睡了過去。 裴慕為她拉了拉被子,隨后也閉上了眼。 …… 相較于裴慕這邊的靜謐,裴家那邊如今還無人睡下,此時家里說的上話的男人,都聚集到了正廳,女人們也在后面聚在了一起。 老爺子裴鴻從昨日開始就一直心情不好,已經(jīng)輪番發(fā)過幾次脾氣,至于原因,跟那個令人想想就咬牙切齒的小子脫不了干系。 裴家,是奉行孔孟之道的人家,他們敬先賢,遠俗世,幾十年來抱著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從未改變過。 在裴家,新媳婦第一天是必要來給家中長輩磕頭敬茶的,并且還要在直系長輩身邊服侍滿七天,最后當家主母點頭后,這個媳婦才算是裴家人。 雖然裴慕結(jié)婚那天半個長輩都沒去,但他們不去,不代表小輩可以不來,尤其是裴家的長孫,居然這樣沒有規(guī)矩,這是裴家所有男人都不能忍的,其中以裴老爺子為最。 “老二家的,明天帶著你媳婦跑一趟,把人都給我?guī)Щ貋??!币患抑靼l(fā)話,裴松只有聽命的份兒,明明大哥才是直系長輩,居然放著,讓他這么個二叔去帶人,也是挺神奇。 裴松應了一聲,裴衷在一旁沉著臉不知在想什么,裴老爺子也累了,敲著拐杖被裴方野扶著回去休息了。 裴老爺子一走,裴松跟大哥打了一聲招呼之后也離開了。 他等一下還得跟老婆說一聲,明天的事。 裴松的老婆叫施明明,說到施明明,就一定要說一下施家了,她家是鎮(zhèn)上有名的富戶,父親是做運輸?shù)?,常年在在外,母親那邊是在市里賣服裝的,父母忙于生意都在外,家里只有奶奶和施明明一起,奶奶無比溺愛孫女,導致施明明十九了,還無人問津,后來施明明認識了裴松,一見傾心,繼而帶著大堆的嫁妝下嫁,裴家當時正揭不開鍋,施明明的到來就像一股風,吹滅了裴家的焦頭爛額。 自此,施明明在裴家的地位也就奠定了,平時就算見到裴鴻的妻子,楚微,那也沒多少恭敬,裴松來找她時,她正在教導女兒。 他有兩個女兒,一個叫裴談?wù)?,一個叫裴言言,一個肖父一個肖母,此時見到裴松,俱都沉默站在一旁,半個字都沒說。 裴松也習慣了,也就沒管兩個女兒,直接對施明明道“父親讓你明天跟我去一趟那邊,把新婚小兩口給一起叫來,今天早些睡,明天說不定要早起,我看今天父親可是真生氣了?!?/br> 施明明臉色很不好看,讓兩個女兒出去后,就對裴松道“我是你家請的的傭人還是怎樣?這種破事還讓我親自去?裴慕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把他惹急了,他可是會動手的,這種得罪人的事想起你了,怎么不讓他親爹去???親爹都不管讓你一個做二叔的管!我也真是開了眼界了!” 裴松也是一嘆“唉,那父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好好說過話?三兩句說不到一塊直接動手,我那大哥還下手沒個輕重,那小子要不躲著點兒估計能直接被大哥失手打死,你說父親能放心讓大哥去嗎?” “哼,就那小子那個德行,打死了也就打死了,人家親生父親都不在意你在意個什么勁兒?”施明明冷笑道。 “你以為我想去還不是老爺子那邊下的話,咱也甭討論了,明天就跟我走一趟。他們不去咱們也勉強不來,到時候走個形式就算了,老爺子那邊也好交差?!迸崴尚睦镌缬邢敕?,這事兒他本就沒有太大的義務(wù),之所以去一趟,就是不想駁父親的面子而已。 要他說,他那大侄子要是能過來,那才是白日見了鬼呢。 …… 翌日,裴松和施明明起了個大早,直接去了鎮(zhèn)邊緣的裴慕家。 來人還沒進屋,就發(fā)現(xiàn)院子周圍已經(jīng)煥然一新,大門,籬笆,院子好像整個翻新了一遍似的,看上去整齊又干凈。 這個小院兒,他們是知道的,當初結(jié)婚老爺子就說給他,他嫌破,所以就沒要,此時一見,這里哪里還有破敗的樣子,仔細打量甚至比施家還要整潔。 “這小子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爛事兒?哪兒來的錢修正屋子?這看著就不便宜?!笔┟髅鞯难壑樽釉谛≡簝豪锪锪艘蝗河忠蝗?,發(fā)現(xiàn)院子里居然有挺多她都沒見過的東西被堆在角落里,好像破爛兒一樣。 “誒,那個是不是咱們上次在商場里見過的燈具?”施明明眼尖,一眼就看見了一堆里那套眼熟的燈具。 那燈具施明明本來想買了,但價錢實在是高的離譜,實在沒舍得買,本以為可能再也見不到了,沒想到卻在落魄的侄子家看到像垃圾一樣堆在那里的燈具,瞬間就驚了。 這燈具裴松也有印象,當初要不是他勸著,估計她就買了,此時一看,還真就是那套。 “那小子哪里來的錢?買這么貴的燈具!”施明明不可思議道。 她可是聽說這小子退役了,十分落魄的回來了,沒想到手里還是有錢的,看樣子好像還不少。 “先別管這個,把人先帶回去再說吧?!迸崴梢膊辉倏葱≡?,上前敲了敲門。 屋內(nèi) 簡貍躺在被窩里睡得正香,昨晚睡得晚了些,此時正處于深度睡眠,外面的聲音半點都沒聽到。 她身旁的人早就起來了,現(xiàn)在正在晨練的路上。 廚房正在做早飯的趙霞,剛剛蒸好了包子,就聽到了外面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