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隔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終于肯狠下心來進去。 撲面而來的是西域玫瑰醉的酒香,楊顯正淡定自若地坐在里面,與他們設(shè)想的潦倒落魄截然不同。 他敞著胸懷,臉上因為微醺而染上一層霞暈。 鎧甲被他丟棄在一邊,而他臉上卻始終淡淡地,像是從前那樣。 可是他赤足的腳踝上,卻分明戴著一條沉重的鐵鎖。 楊蓁不忍去看,轉(zhuǎn)身便走出了門去。 傅虔緊跟著她出來,輕聲喚著: “蓁兒。” 楊蓁雙眼噙著淚花,悶聲不響地撲進他懷里。 她喉頭哽咽著,顫聲說: “他為什么一定要叛呢?為什么呢? 那個女人真的就有那么好?值得他放棄我們,放棄大孟?” 她咬著唇哭訴著,將心里憋了很久的委屈和憤懣全都宣xiele出來,分毫都不剩。 在這段時間里,傅虔始終都沒有插過一句話,只安安靜靜地聽她把話說完。 楊蓁感覺自己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無法像從前一樣一縷一縷地將自己的思緒梳理清楚。 可是她伏在傅虔的懷抱里,聽著他有節(jié)奏的心跳聲,這才慢慢地冷靜下來,終于將自己從深淵里扯了回來。 傅虔聽著她沒了聲響,這才知道是該自己說話的時候了。 只聽他低聲溫柔地開口: “每個人都有執(zhí)念。 你不是他,所以你不會明白他心中的執(zhí)念該是個什么樣子。” 他低頭看見小丫頭一雙明眸似乎平靜了下來,沒再溢出水花,這才松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 “或許我的執(zhí)念安在別人身上,也不會有人能夠理解?!?/br> 接著,他忽地自嘲一般笑了笑: “比如說一定會有人說我不顧大局,心無家國。 為了你能夠舍棄一切,更別說自己的命。 可是他們不會知道,在我最難熬的那段時間里,你就是我想堅持下去的原因。” 楊蓁牽著他衣角的手陡然握緊了。 她忽而想起來自己前世里那般愚蠢地跟著陸子胥南下,又何嘗不是一種類似的執(zhí)念。 她突然明白她四哥做出的選擇了。 即使要背叛全世界,有些人心里仍然會承載著另一個人,托著執(zhí)念負重前行。 這是害人的毒,也是成全人的藥。 楊蓁仰起臉來,墊著腳尖吻了吻他的嘴唇。 旁邊路過的士兵們?nèi)舨恍⌒目匆娏诉@一幕,不是埋頭疾走,便是捂著臉背過身去。 傅虔冷不丁怔了怔,轉(zhuǎn)身將她遮在自己懷中,擋著其他人的視線,俯身吻了吻她柔軟嬌嫩的嘴唇。 楊蓁囁嚅道: “我明白了。” 傅虔微微點了點頭,摸了摸她的額頭: “所以,你還肯進去看他嗎?” 楊蓁慎重了點了點頭。 傅虔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和她一起重新走回了帳內(nèi)。 楊曦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在了楊顯對面,知道是他們兩個進來,便也沒有回頭去看。 反而是外頭的陽光在一剎那刺進來,讓楊顯微微瞇起了眼睛。 待他看清來人之后,淡淡笑了笑: “兩個說客又回來了。” 楊曦并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用堅定又不容置疑的語氣開口: “阿顯,我再說一次。 楊家不出叛徒,你帶死士進山,誘敵深入?!?/br> 楊蓁大驚失色,正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被傅虔拉住了手。 他輕輕搖了搖頭,楊蓁都已經(jīng)快說出來的話頭硬生生咽了回去。 只見楊顯并無異色,而是淡定自若地望了他們一圈。 他忽地笑了,眼睛里像冰蓮漸漸在暖池之中化為春水一般: “二哥,我都叛了一次,你就不覺得我還會再叛一次?” 他話音剛落,幾乎不帶一絲停頓,便聽見楊曦接了他的話: “我不信你會叛?!?/br> 聽了這句話,楊顯臉上的笑陡然消失了。 他漸漸變得冷峻了下來,是他們都從未見過的模樣。 楊曦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補充道: “明日之前,你給我答復(fù)。 若是你不去,我就替你去。 反正我只告訴你一句話,蘇葉早晚是一個死?!?/br> 說著,他沒有一絲猶豫地站起身來,準備往外走。 這時候楊顯卻忽地開口,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我答應(yīng)你,帶死士進山?!?/br> 楊曦背著身,沉默了良久撇下一句話: “那好。”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楊蓁想留下來問他幾句話,可是如鯁在喉,到頭來卻一句都沒問清楚。 留在這里,氣氛只會愈發(fā)壓抑。 于是她便匆匆忙忙地掃了楊顯一眼,離開了這里。 傅虔跟著她一起出來。 兩個人站在原地張望著,卻不見了楊曦的身影。 傅虔安慰道: “他想必是找個清靜地方去了。 也罷,晚間勢必要開一場例會,準備明天的合圍。 你若是擔(dān)心他,我?guī)阋黄鹑?。?/br> 楊蓁搖了搖頭,腦袋愈發(fā)地低下去了。 她感覺渾身都累得不行,幾乎沒有了支撐著自己走下去的動力。 她伸出手去環(huán)著傅虔的胳膊,腦袋耷拉著靠在他肩上,一步一步地往外面走。 他們的大帳在中軍之中,還要騎馬再走回去。 這次,傅虔破例跟她一起共乘一騎,駕著馬兒慢慢地走在回程的路上。 這一路上,楊蓁什么話都沒說,整個人都蔫吧地軟在傅虔懷里。 他知道小丫頭心里酸楚,便也沒有說話。 兩個人沉默著走回了中軍大帳,準備下馬的時候,傅虔才發(fā)現(xiàn)楊蓁已經(jīng)睡著了。 她已經(jīng)幾天幾夜都沒睡好覺了,若不是實在撐不下去,也不會在馬背上睡的這么熟。 傅虔輕輕嘆了一口氣,自己先下了馬,這才又把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侍衛(wèi)十分識趣地掀開了簾帳,將他們讓了進去。 原本將她送到床榻上也就算大功告成了,可是小丫頭卻怎么也不肯松開他的脖頸,非要連人一起留在床榻上。 傅虔沒辦法,只好也順勢躺在她旁邊,讓她摟著自己睡。 他也知道,若是這個時候離開了,她非得做噩夢不成。 事實上,就算是他陪在楊蓁身邊,她還是會時不時地抽搐一下。 低頭一看,她一張小臉蛋上掛著晶瑩的淚水,讓大手給抹去了,又淌了下來。 傅虔心里像被硬生生掐了一把一樣疼。 他還沒見過有人在睡夢里還能哭的。 饒是嬌氣如她,卻也從來沒有這樣過。 可是除了把她摟得更緊一些,他也沒有別的安慰她的辦法。 有些事情發(fā)生了,就算是同眠共枕的人也無法代替別人承受這一切。 不知不覺到了月明星稀的時候,侍衛(wèi)送了兩份晚膳進來,擺在桌案上還冒著熱氣。 傅虔動作極輕地吻了吻她的臉頰,擦了擦她眼角的淚痕,低聲道: “起來吃些東西再睡,不然晚上你又要鬧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