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那在地上滾了一圈,拍拍塵土淡然爬起的少年仰起頭看她,望見她這罕見的犯慫模樣,輕輕笑了起來,唇角微彎。 然后沖她張開了雙臂。 “下來,我接著你?!?/br> 祝可以想說自己看著瘦,其實一點都不輕。 但他仰頭看著自己的時候,周身籠罩在穿過樹葉照下來的細碎陽光里,濃眉俊眼揚起,像是一株長在地上的永生樹,充滿了勃勃生機。 讓她瞬間啞了言。 這一刻,她心里突然想,神啊,能否讓面前的這個少年永遠都如這般模樣。 即便才從那消毒水滿布的房間里逃出來,身上無衣,肚里無食,歷經風霜磨礪,也能意氣風發(fā)地揚起身后的無形大氅,在劫后戰(zhàn)場上對她笑得明朗。 她眨了眨微濕的眼眶,莞爾一笑,無聲閉上眼,縱身跳了下去。 下一秒,身子毫不意外地落入了強勁的臂彎里,鼻尖撲滿了少年清冽溫暖的氣息。 * 在走廊上的護士絲毫不訝異地看著vip病房里相繼沖出一個面色寒森的老人,一個梨花帶雨的女子,還有一個西裝革履的黑道大叔,耳邊聽著里邊時不時傳來的置氣斗嘴聲,只覺得這回住進來的病人真是了不得。 明明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卻時常表現(xiàn)冷靜得像是個浸yin社會多年的成年人一樣,薄唇輕啟間,就能把一片人給氣得天靈蓋冒煙。 她知道一直都有人在這里守著他,有的時候是那個香水滿溢到把醫(yī)院消毒水味道都遮蓋完的溫婉女人,有時候是那個踏出電梯時滿臉不快,走到病房門口又瞬間轉變?yōu)橛懞帽砬榈?,一個三十余歲年紀的男人。 更多時候就只有那幾個悶不吭聲的黑衣男輪流值著班,跟腦子瓦特了一樣,在夜晚的醫(yī)院里也依舊戴著墨鏡,面無表情地在房間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而那個拄著拐杖的老人每每來的時候,就會把這些黑衣人都遣散掉,進去房間沒一會,又氣沖沖地跑出來。 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能氣成這個模樣。 她有一回在一旁換消毒液的時候,偷偷地聽到幾句。 “你不要總以為我沒辦法治你,這回你不承認自己錯了,我就不放你回去上學,看看咱么誰拗得過誰!” 她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暗嘆氣,心道這世上哪有家長用不上學去威脅小孩子的,現(xiàn)在的孩子哪個不是一年到頭盼著放假?估計聽到這句話,心里早就樂翻了。 結果那少年瞇起了細長冷冽的一雙眸,聲音如同結了冰一般寒涼:“你最好快點放我回去學習,不然我就絕食給你看!” 護士:“…………” 現(xiàn)在的孩子,學習思想都這么超前的嗎? 她又暗嘆了口氣,同時在心里默默開始十秒倒計時,結果還沒數完,劇烈的摔門聲就‘砰’地一下傳來。 她了然地搖搖頭,收拾好手頭上的東西準備出去,那少年卻喊住了她。 “護士小姐?!彼穆曇舻统梁寐?,已經過了男孩的變聲期,磁性又有力量,喊得她耳紅心跳轉過身。 “能借你手機用一下嗎?我就打個電話?!笔掌鹆藴喩淼拇痰纳倌?,倒是非常地溫和有禮,眼神澄澈如幼童,波光四溢,十分乖巧。 讓她差一點點,就想要點頭答應。 還好,她知道住在這里的人她一個都得罪不來,萬一有個什么差池,她怕是丟了飯碗都賠不起。 看到她默然搖頭后,少年垂下眼眸,耷拉著耳朵,周邊仿佛繞滿了低落和悲傷的小泡泡。 她緊咬著牙,幾乎忍不住沖動想要答應他。 還好,他先半秒妥協(xié)讓步了。 “那能不能幫我給一個號碼發(fā)一條短信?不用多說什么,就跟她說,我很好,不用擔心?!?/br> 她想了想,覺得這句話也沒別的什么意味,基本不具有什么危險性,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并且依他的吩咐,偷偷地給他拿來了一些小面包。 想到這里,她突然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有些猶疑地問坐在護士臺前的同事。 “里面是不是很久都沒有傳來聲音了?” * 回到地面的??梢悦H坏赝崃送犷^:“短信??哦我記得,是收到了,但就寫了七個字‘他很好,不用擔心’,我以為是詐騙的,就那種‘你兒子打架了被抓進了派出所,沒什么大礙,不用擔心,但要交一萬塊的保釋費才能出來’的詐騙手段,你聽說過嗎?” 許隨:“……………………” 作者有話要說:許隨【啞口無言】:這一刻,我竟然不知道該怪小護士,還是該怪??梢?,腦洞清奇 第29章 第29課 許隨身上還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腳上的拖鞋在跳下來的時候落了一只掛在空調架上,看起來有些狼狽。 祝可以打算領著他去買一套全新的裝備,再帶他去吃頓飯,補充一下能量。 最后給自己買一根可愛多,以表彰她這個跟著兒子一起跳窗的感動中國十大父親。 許隨卻低頭望了望兩人身后的影子,思索一會,問她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 “兩點半不到,回去應該可以趕上第三節(jié)上課?!?/br> 結果許隨聽了之后,拉起她的手腕,直直地繞著這棟樓走了半圈,找到了樓梯間的位置,快速地潛上了六樓。 ??梢怨怨缘馗?,不發(fā)一言,雖然也不太明白他們剛剛才翻窗下來,又氣喘吁吁地爬樓梯上去的意義。 六樓是除了天臺之外的頂層,許隨領著她從樓梯間出來,輕車熟路地拐了幾道彎,到了一間病房前想要推門時,被一道來自身后的聲音叫住。 “小隨?是你嗎?” ??梢陨碜右唤?,停在當地,連動彈都不敢,只微微挪著眼看他,滿眼都是驚慌之色。 一直牢牢牽著她的許隨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淡然回頭頷首。 “是我,沈阿姨?!?/br> 那喊住他們的中年女子四十來歲模樣,穿著樸素,看到許隨之后一臉的笑意:“我就說很像你,你怎么這么久沒來——” 她突然皺起眉來,打量著他:“你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你生病了嗎?” 許隨笑了笑,解釋道:“我過來做身體檢查,想著有時間,順便上來看看?!?/br> 沈阿姨這才表情一松,呼了口氣,抬手指了指里邊:“小斂挺好的,醫(yī)生早上檢查的時候,還說他身體機能各項反應都挺不錯的。” “那就好?!彼麪科鸫浇菧\笑,面色柔了柔,“那我先進去了,沈阿姨您休息一下。” 沈阿姨微笑應著,眼神和藹地看著那兩道相依偎著的背影。 她原本還想問他身邊這個女孩的身份的,后邊想想,能一直拉著手的,估計也是小女朋友之類的吧。 看著男孩雖然瘦削了一些,精氣神卻是比往日要足,眼神也不再是縹緲虛無,空洞而蒼白,她選擇閉了嘴,慢慢走向了外邊的長椅坐下,自言自語道。 “談戀愛了啊……也挺好的,至少不是自己一個人了?!?/br> * 一進病房,在看到床上躺著的那個面色蒼白的身影時,祝可以到了喉頭處的聲音又被她悄悄地咽了回去。 無須多問,只瞧上一眼,她就知道這與許隨有幾分相似的男人,是誰。 男人神態(tài)安詳地躺在床上,身上沒有像電視上那樣插滿了管,鼻子上也并沒有罩著氧氣面罩,他只是靜靜地躺在那里,閉著眼睛,長睫覆在下眼瞼,一動不動,呼吸輕細。 仿佛只是一個休息不太好的人,平和地睡了過去一般。 如果祝可以進來的時候,沒有瞥到外邊掛著的那塊牌子。 植物人促醒中心。 許隨面色倒是如常,拉著她在床前的兩張小圓凳上坐了下來,眼睫低垂,打了個哈欠。 “現(xiàn)在醫(yī)院里面連帶著四周,肯定都有老頭的人在找我們,我們先在這躲一下吧?!?/br> ??梢裕骸啊?/br> 她沒想到兩人到這來是這個原因,想了想,又抿緊了唇:“這里就不會有人來找嗎?” 許隨短短笑了一聲,帶著毫不掩蓋的諷刺:“清明已經過了,他們不會再去死人的墓前裝模作樣,更妄論一個毫無用處的活死人?!?/br> 他停了停,眼眸微微垂下,將目光看向床上那道頎長的身影,聲音平淡,聽不出是喜是悲,是歡是怒。 “在這世上,直至星海遠去,銀河墜落,只有我會一直惦記著他?!?/br> 他默了半晌。 “也只有他會一直記掛著我?!?/br> * 1999年,許隨出生之后僅兩小時,他的母親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因為難產,她甚至于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那個在她腹內調皮滾動了七個月的孩子,便撒手人間。 除了‘許隨’這兩個字,她什么都沒有留給他。 沒有人能想到,這個從小到大都讓身邊人無盡驕傲,備受簡安伯寵愛的掌上明珠簡素霜,最后會在三十歲的年紀,英年早逝在剖腹產的那張手術臺上。 簡安伯不太待見他,許隨從小就知道。 他從身邊人的口中,從爸爸許之時談起她時的溫柔眸色里,從比自己大了六歲的哥哥許斂的夜夜哭聲里,大概了解到,他的mama,是一個溫柔且有力量,殺伐果斷的同時依舊善良的女人。 她二十四歲從常春藤名校畢業(yè)回國之后,就接手了簡家的產業(yè),并只用了五年不到的時間,把簡家送上了行業(yè)巨頭的位置。 滴水不漏,眼光卓絕的她還把簡家的版圖拓展到了酒店礦產設計等多個產業(yè),一時之間,簡氏風頭大盛,無人能敵。 而彼時,她二十歲剛出頭的弟弟,也成了c市的風云人物,因涉嫌組織參與黑社會犯罪、涉嫌販賣毒品等罪名,五進五出警局,數次與監(jiān)獄擦身而過,被毒舌媒體嘲笑為“扶不起的簡阿斗”。 在鮮明的對比之下,讓人無比驕傲的愛女因自己的原因難產而去,許隨大概也能明了簡安伯的恨意從何而來。 如果不是他長得跟mama有六七分像,簡山海估計看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好在,他也不在意。 因為沒有足月出生,體弱多病的他,能夠從父親以及哥哥身上得到無比濃郁的愛。 盡管許之時接手了簡素霜的工作,繼續(xù)在簡氏待著擔任ceo,但他們許家,和他們簡家,許隨從來都分得一清二楚。 2010年,一個大雨滂沱的深夜,11歲的許隨突發(fā)過敏,高燒不落。 家庭醫(yī)生簡單檢查之后建議送院治療,許之時看著外面的驟雨狂風,并沒有多加猶豫,囑咐著保姆照顧好臨近高考的許斂之后,就自己一個人開著車,帶著他踏上了去醫(yī)院的路。 車子剛開出不久,發(fā)現(xiàn)剎車失靈的許之時看著前方駛來的大貨車,目眥盡裂,沒多加猶豫即將方向盤往自己所在的地方打死,數百萬的邁巴赫瞬間撞上了路基,化為廢墟。 “你不是問過我,男戴觀音女戴佛,為什么我戴著一個佛祖?”許隨提著那根紅繩,把被金箔修補了的彌勒佛拉了出來,淡淡道,“這是我mama的遺物,我爸爸一直戴著,出車禍的時候也戴著?!?/br>